【初春时候，尚有凉意侵袭， 所幸，我这人打小儿皮实，左不过是多批件外衫，转眼儿又和没事儿人似的，半点儿不惧冷。紫禁城沉寂了一整个寒冬，眼下终于回笼点儿生机，树木抽了芽，嫩生生的一道翠绿，瞧着就欢喜。一路往万春亭来，不过是稀罕它这名字，万春万春，落在耳朵里，好像当真有万般春色似的。】

（打入宫以来，战战兢兢，唯恐做错了事儿，在宫外时，人家说，紫禁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眼下当真迈进来，才知真可怕。我想起昔日那个，和我同吃同住的宫女秀儿，起先还是踌躇满志，满以为做宫女儿也能做的风生水起，谁知如今，竟是音信全无，生死不知。）
（想到这儿，更低了低头，夹着尾巴做人。）

【说是赏景，实际也没那么多好景色，不过是体会一把，严冬里不曾有的春意，尚不算盎然，亦不能尽兴。可就这么回去，更显得无聊，反不如坐下来，说上两句闲话，权当消磨时辰。】
【可惜了，这会儿天还冷得很，宫里头的贵人主子们，个个儿身娇肉贵，哪儿愿意大早晨受这份罪？想寻锦官儿，偏她近日告假，最后，眼神只好落在身侧新来的小宫娥身上。】

（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面，那是顶窈窕的一道身影儿，苗条的很，远远瞧着，就和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似的，明明是副娇丽容貌，偏偏性格儿奇怪，一会儿张扬一会儿收敛，似真似假的，我道行浅，看不透彻，也不知她本性儿好坏。故而，她这样直直的瞧人，当真叫人害怕。）
（张了嘴，试探一句。）您有什么吩咐？

【这儿也没旁的人，懒得装模作样，凝着一张脸，还是往日的俏丽，可笑意却是寡淡的，瞧着无悲无喜。人家常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故而往日里，凡事都得扬着三分笑，实际忒累人了，还是这样舒坦，我乐意什么面孔，便是什么面孔。】
【迈开步子，拾级而上，立在亭子里。】杵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坐呗——

（她冷着一张脸，不像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叫我又害怕，又奇怪。平日里，做事儿也算任劳任怨，凭心而论，挑不出半点儿差错来，怎么这会儿还摆脸子？搜肠刮肚的想，也琢磨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只好更加小心做事。）
（扑了软垫，唯恐主子着凉，又捧了手炉来。）
主子，您请——

【一旁瞧着她上下打点，想她年纪小，手脚却很利索，我这人最讨厌拖沓，她这样儿倒合我心意。朝她一点头，这才款款落座，要说这紫禁城，就是比别的地方强，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不说，身边儿伺候的人也不赖。也难怪，头顶上悬着吧刀，也能活的快活~】
管教的女官调教的不错嘛，就是分给我这个嫔，可惜了——

（她凤眼一挑，风流韵味蕴在眼尾，多妩媚齐全的人物，偏偏此刻，阴阳怪气儿的一句，叫人毛骨悚然。忙矮了身儿，宫里头最忌讳这个，主子不信我，那以后还能捞着什么好处？我这人没什么大抱负，横竖天子脚下转一圈儿，日后配个好夫家，就是最大愿望了。）
您这话折煞奴才了，您是顶好的人物，奴才能跟着您，这是天大的福分——

【闻她言，挑着黛眉，哼笑一声。其实，我没什么要为难她的心思，大家说白了都可怜，主子爷身边儿讨活路的女人罢了，除却出身比她强点儿，也没别的厉害。伸手拉她坐到身边儿，少女纤弱的身段儿，叫人看着平生怜惜之情。】
你瞧你，我又没刁难你，怕什么？来来来，坐下说话，今年多大了？

（正害怕着，没成想，她忽而换了张面孔。语调儿软了，到叫我有些发懵，不过思来想去，我不过一个宫女儿，也没什么可算计的，方又安下心来。老老实实的落座在她身边儿，锦衣宫装，熏了许久的沉水香气闯入鼻窦，抛去她的怪脾气不谈，当真是温香软玉。）
回主子，奴才今年虚岁十三了。

（她这话音儿入耳，是轻飘飘的一句，到叫人从心眼儿里泛酸。）
瞧您说的，难为倒也算不上，只不过奴才愚笨，万事儿都得小心，比不得那些聪明人得心应手，有时候难免灰心罢了。
（打入宫以来，人人都叫我好好做事儿，努力伺候主子，可没人说过这是难为我。怯生生的瞧她一眼，没成想，她之前好像挺吓人的，这会儿到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聪明人死得快，她这话说的也忒直白了，我摸摸脑袋，虽然并不太明白，可却很想笑。可想来主子比我聪明，大概也不会骗我，只好点点头，似懂非懂。）
（她年纪比我也大不过几岁，可看起来却老神在在的，大概是身份不同，经历的也不同，做宫女儿累的是身，她们做嫔妃的，苦的却是心。）
您这话说的在理，奴才只管好好伺候您，旁的一概不管！

【手指头抚着鎏金手炉的纹路，平滑的一道儿，透着融融的暖意。万春亭里头，实际景儿也不是特别好看，大概是时候未到吧。不由叹一口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道理在哪儿都如此。】
【稍微活动了下身子，坐久了僵硬的很，脸上却柔和了许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年纪不大，也不是多么聪明的人，爹娘怎么舍得让你入宫呢？

【我侧耳听着，越听越不舒服，这是什么样儿的人家，厚此薄彼的这般厉害。柳眉倒竖，一张口，颇有几分打抱不平的意味。】
这算什么事儿呢？按理说，五个手指头也不一样长短，有偏爱也正常，可也不能这样儿呀，旁的都是宝贝，独你是根草，瞧你好欺负还是怎么的？
【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