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班
那天早晨上班，我去得很晚，心里很怕平贺先生骂我，况且他说过要问我们舰体复原性。可是我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我想就别上班了，到居酒屋玩玩吧。天气那么暖和，那么晴朗！乌鸦在电线杆上嘎嘎的叫；工厂后边草地上，陆军马鹿正在操练。这些景象，比舰体设计有趣多了；可是我还能管住自己，急忙向舰政本部跑去。来到办公室，平贺先生见了我，很温和地说：“快坐好，喜酒熊，我们就要开始上班，不等你了。”我如同大赦，立刻来到座位坐好，正在诧异，平贺先生已经坐上椅子，像刚才对我说话那样，又柔和又严肃地对我们说：“我的同事们，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上班了。东京已经来了命令，以后日本的海军工厂只许造内火艇了。新同事明天就到。今天是你们最后一次造舰工作，我希望你们多多用心设计。”我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万分难过。啊，那些坏家伙，我的最后一次造舰工程！我几乎还不会设计战列舰呢！我再也不能学舰炮了！难道这样就算了吗？我从前没好好工作，旷了课去打喝酒，到溜冰场上去溜冰……想起这些，我多么懊悔！我这些书本，设计图啦，画图工具啦，刚才我还觉得那么讨厌，带着又那么重，现在都好像是我的老朋友，舍不得跟它们分手了。还有平贺先生也一样。他就要离开了，我再也不能看见他了！想起这些，我忘了他给我的惩罚，忘了我挨扣的工资。可怜的人！他穿上那套漂亮的军礼服，原来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次造舰！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平贺叫我的名字。轮到我展示设计图了。天啊，如果我能把那条出名难造的船从头到尾展示出来，声音响亮，口齿清楚，又没有一点儿错误，那么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拿出来的。可是开头几个装备我就弄糊涂了，我只好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心里挺难受，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我听见平贺先生对我说：“我也不责备你，喜酒熊，你自己一定够难受的了，这就是了。大家天天都这么想：‘算了吧，时间有的是，明天再设计也不迟。’现在看看我们的结果吧。唉，总要把工作拖到明天，这正是我们最大的不幸。现在那些马鹿就有理由对我们说了：‘怎么？你们还自己说是日本海军呢，你们连自己的船都不会设计，不会建造！……’不过，可怜的喜酒熊，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我们大家都有许多地方应该责备自己呢。”“你们的领导对你们的工作不够关心。他们为了多赚一点钱，宁可叫你们丢下尺子到地里，到陆军工厂里去干活儿。我呢，我难道没有应该责备自己的地方吗？我不是常常让你们丢下工作替我浇花吗？我去钓鱼的时候，不是干脆就放你们一天假吗？……”接着，平贺先生从这一件事谈到那一件事，谈到日本战列舰上来了。他说，日本战列舰是世界上最美的船,最雄伟，最精美；又说，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永远别忘了它，亡了当军了奴隶的海军，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图纸，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说到这里，他就翻开书讲防护。真奇怪，今天听讲，我全都懂。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听讲过，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防护课完了，我们又上火炮课。那一天，平贺先生发给我们新的硫酸纸，纸上都是美丽的：“大和”、“秋津洲”。这些硫酸纸挂在我们办公室的铁杆上，就好像许多面小国旗在教室里飘扬。个个人那么专心，办公室里那么安静！只听见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响。有时候一些锹形虫飞进来，但是谁都不注意，连最小的设计师也不分心，他们正在专心画“护航驱逐舰”，好像那也算是日本战列舰。屋顶上乌鸦嘎嘎嘎地低声叫着，我心里想：“他们该不会强迫这些乌鸦也用陆军的方式唱歌吧！”我每次抬起头来，总看见平贺先生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瞪着眼看周围的东西，好像要把这办公室里的东西都装在眼睛里带走似的。——他们明天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可是他有足够的勇气把今天的工程坚持到底。
火炮课完了，他又教了一堂装甲。接着又教初级班拼他们的高平两用炮。啊！这最后一班，我真永远忘不了！忽然下班铃声响了。窗外又传来陆军马鹿的哨声——他们已经收操了。平贺先生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大。“我的朋友们啊，”他说，“我——我——”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几个大字：“日本海军万岁！”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下班了，——你们走吧。”
两个月前写的，看好玩就发出来了
那天早晨上班，我去得很晚，心里很怕平贺先生骂我，况且他说过要问我们舰体复原性。可是我连一个字也说不上来。我想就别上班了，到居酒屋玩玩吧。天气那么暖和，那么晴朗！乌鸦在电线杆上嘎嘎的叫；工厂后边草地上，陆军马鹿正在操练。这些景象，比舰体设计有趣多了；可是我还能管住自己，急忙向舰政本部跑去。来到办公室，平贺先生见了我，很温和地说：“快坐好，喜酒熊，我们就要开始上班，不等你了。”我如同大赦，立刻来到座位坐好，正在诧异，平贺先生已经坐上椅子，像刚才对我说话那样，又柔和又严肃地对我们说：“我的同事们，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上班了。东京已经来了命令，以后日本的海军工厂只许造内火艇了。新同事明天就到。今天是你们最后一次造舰工作，我希望你们多多用心设计。”我听了这几句话，心里万分难过。啊，那些坏家伙，我的最后一次造舰工程！我几乎还不会设计战列舰呢！我再也不能学舰炮了！难道这样就算了吗？我从前没好好工作，旷了课去打喝酒，到溜冰场上去溜冰……想起这些，我多么懊悔！我这些书本，设计图啦，画图工具啦，刚才我还觉得那么讨厌，带着又那么重，现在都好像是我的老朋友，舍不得跟它们分手了。还有平贺先生也一样。他就要离开了，我再也不能看见他了！想起这些，我忘了他给我的惩罚，忘了我挨扣的工资。可怜的人！他穿上那套漂亮的军礼服，原来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次造舰！
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忽然听见平贺叫我的名字。轮到我展示设计图了。天啊，如果我能把那条出名难造的船从头到尾展示出来，声音响亮，口齿清楚，又没有一点儿错误，那么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拿出来的。可是开头几个装备我就弄糊涂了，我只好站在那里摇摇晃晃，心里挺难受，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我听见平贺先生对我说：“我也不责备你，喜酒熊，你自己一定够难受的了，这就是了。大家天天都这么想：‘算了吧，时间有的是，明天再设计也不迟。’现在看看我们的结果吧。唉，总要把工作拖到明天，这正是我们最大的不幸。现在那些马鹿就有理由对我们说了：‘怎么？你们还自己说是日本海军呢，你们连自己的船都不会设计，不会建造！……’不过，可怜的喜酒熊，也并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我们大家都有许多地方应该责备自己呢。”“你们的领导对你们的工作不够关心。他们为了多赚一点钱，宁可叫你们丢下尺子到地里，到陆军工厂里去干活儿。我呢，我难道没有应该责备自己的地方吗？我不是常常让你们丢下工作替我浇花吗？我去钓鱼的时候，不是干脆就放你们一天假吗？……”接着，平贺先生从这一件事谈到那一件事，谈到日本战列舰上来了。他说，日本战列舰是世界上最美的船,最雄伟，最精美；又说，我们必须把它记在心里，永远别忘了它，亡了当军了奴隶的海军，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图纸，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说到这里，他就翻开书讲防护。真奇怪，今天听讲，我全都懂。我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细心听讲过，他也从来没有这样耐心讲解过。防护课完了，我们又上火炮课。那一天，平贺先生发给我们新的硫酸纸，纸上都是美丽的：“大和”、“秋津洲”。这些硫酸纸挂在我们办公室的铁杆上，就好像许多面小国旗在教室里飘扬。个个人那么专心，办公室里那么安静！只听见钢笔在纸上沙沙地响。有时候一些锹形虫飞进来，但是谁都不注意，连最小的设计师也不分心，他们正在专心画“护航驱逐舰”，好像那也算是日本战列舰。屋顶上乌鸦嘎嘎嘎地低声叫着，我心里想：“他们该不会强迫这些乌鸦也用陆军的方式唱歌吧！”我每次抬起头来，总看见平贺先生坐在椅子里，一动也不动，瞪着眼看周围的东西，好像要把这办公室里的东西都装在眼睛里带走似的。——他们明天就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可是他有足够的勇气把今天的工程坚持到底。
火炮课完了，他又教了一堂装甲。接着又教初级班拼他们的高平两用炮。啊！这最后一班，我真永远忘不了！忽然下班铃声响了。窗外又传来陆军马鹿的哨声——他们已经收操了。平贺先生站起来，脸色惨白，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大。“我的朋友们啊，”他说，“我——我——”但是他哽住了，他说不下去了。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了几个大字：“日本海军万岁！”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下班了，——你们走吧。”
两个月前写的，看好玩就发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