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剑》 2007年第7期
二先生有两个爱好。一是读书。他在客堂卧室沿墙四周都置有高高的书橱,书橱里塞满各类书籍。他尤喜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常常秉烛夜读,通宵达旦。二是养鸟。大小鸟笼上百只,挂满各厅室小院,偏爱的是两只鹦鹉。
二先生喜读《聊斋》,把两只鹦鹉取书中人物名——红玉与青凤,且调教得能歌善语。
每日清晨,二先生洗漱完毕,必是带着红玉或青凤,出门向南过吉祥桥,到崇安寺外的茶肆品茶,与文友们谈古论今,吟诗赋辞。不管刮风下雨,天天如此。
有一天,二先生照常又带着红玉出门了。忽觉得原来繁华的街道显得异常萧条,家家店铺歇业,汽车、马车、人力车一辆也不见,平时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到哪里去了,就连车站上火车的汽笛声也似鬼哭一般,阴森难听。整个无锡城如临毁灭,惶惶不可终日。
“你这是怎么啦?”二先生问匆匆而来的邻居阿三。
“二先生快回去吧,东洋人来了。”邻居阿三说。
“我才不管他什么东洋人西洋人呢!”二先生手托鸟笼照常向吉祥桥走去。
“红玉唱一个,唱一个。”二先生对笼中的红玉说。
“燕双飞,画栏人静晚风微……”红玉有板有眼地唱了起来。
“你的站住!”二先生一踏上桥就听到一声吼叫。
“是叫我吗?”全神贯注听红玉唱歌的二先生停下脚步问。
两把明晃晃的刺刀已架在二先生的项下。
“先生,红玉怕。”红玉怯生生地说。
“乖红玉别怕,别怕。”二先生安慰说。
“你的,把会唱歌说话的鸟卖给我。”一个佩短枪挂倭刀的东洋军官用夹生的中国话说。
“什么,要买我的红玉?你就是把你们东京的整个银行给我,我也不会卖它的。”
“八格!”东洋军官扬手一巴掌打在二先生脸上,夺过鸟笼摔在地上,两只脚猛踩一阵,鸟笼踩碎,可怜的红玉被踩成了肉饼。
“啊!我的红玉……”二先生爬在地上,脸贴着鸟尸哀嚎起来。他掏出手帕把鸟尸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进口袋。
“强盗!我跟你拼了!”二先生向东洋军官一头撞去,被东洋军官当胸一脚踢翻在地,两个士兵抡起步枪,枪托像雨点般地砸到二先生身上。
二先生的哥哥大先生找人把二先生抬回家时,二先生已奄奄一息了,后经医生一番抢救,二先生总算活过来了。
活过来的二先生成天价哭喊着“我可怜的红玉……”或长吁短叹,一坐一整天不抬屁股;或通宵念念有词,唱自编曲调;或怒目圆睁,高呼“杀东洋鬼子!”大家都在议论二先生精神失常了。
二先生除了把一部《聊斋志异》揣在怀里,将其他书籍都烧了;除了把青凤(及鸟笼)托在手中,将其他鸟都放飞了。
烧了书放了鸟的二先生带着《聊斋》和青凤回到家乡——玉祁。
回到家乡的二先生每日清晨必托着青凤到离家三里的镇上茶馆品茶。因茶馆设在盈科桥西桥墩,东桥墩就是侵华日军驻玉祁的警备队,故茶馆里虽常有文友碰头,却不能谈古论今吟诗赋辞了。二先生到了茶馆要上一壶茶,吃一根油条,一只大饼,稍坐一会就回家了。
每月的初十、二十、三十是玉祁镇的赶集日。今天是初十,二先生一早就来到茶馆门口,遇到几个赶集的邻村人。一个小伙说:“二先生,听说您的青凤能歌善语,能否让她给我们表演一下?”
“可以。青凤唱一个。”二先生允着对青凤说。
“唉!我可怜的红玉……”青凤学着二先生的腔调,一声哀叹后便唱起了二先生自编的歌曲:“魑魅魍魉施浩劫,腥风血雨山河泣。有朝我得斩妖剑,杀尽不平饮寇血!”唱毕又呼数声“杀东洋鬼子!”青凤的歌声、呼声赢得了许多掌声,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也引来了日本警备队队长山本及两个日本士兵。
“这是你养的鹦鹉?”山本用流利的中国话问二先生。
“是我养的。”
“它所唱的歌说的话是你教的?”
“当然!”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该当何罪?”
“我堂堂中国人,在我们自己的土地上养鹦鹉、教唱中国歌,教说人话,关你们东洋人屁事?”
“好!好!好!”山本连说三个“好”字,右手便去抽腰间的倭刀。
“青凤快跑!”二先生见状,即打开鸟笼,青凤飞上了蓝天,山本的倭刀刺进了二先生的肚子。二先生双手抓住刀身,嘶哑的嗓子里迸出了歌声:“魑魅魍魉施浩劫,腥风血雨山河泣。有朝我得斩妖剑,杀尽不平饮寇血!”接着一声长笑,倒地气绝。
三天后,人们发现青凤死在了二先生的坟上。它是绝食而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