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以为没有洗出来的遗失了的照片。你的，还有我的。”
　　凌上不能呼吸了，无法言语，不可置信。
　　“我快疯了，想要见你却害怕见你的感觉，被你抛弃在路口的感觉，因为太疯了所以才有勇气和凌大哥说清楚。到了你家，又只想寻找一点安慰。但我没想到，躺在你的床上，枕着你的枕头，却从下面摸出了那些照片——”
　　“凌上，你不是在等我么？等我做出决断，在你们兄妹里面选择一个人。”
　　一直，都是云烈在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一直，凌上都在听，她的一只手还是隔开和云烈的距离。
　　“你不怕吗？同性恋，这个对绝大部分人来说既陌生又厌恶的词，你能担当吗？”凌上缓缓地问。
　　“可不可以不要再躲了，只有你才是我重视的。”云烈伸出手臂，却拥抱不到凌上。
　　“一直以来，都觉得不可以让你哭，”凌上迷惘了，声音很轻很轻地，又很柔很柔，可是还充满了伤感，“现在，究竟要怎样才能不让你哭，我都不知道了。”
　　“不要看别人，只看着我，和我一样，就可以了！”云烈一迭声地说，暗夜里，反而更清楚地看清她的眸光。
　　那样的闪亮，那样的令人无法拒绝……
　　“可是才昨天，你刚刚拒绝了我哥，”凌上退后一步，云烈跟上一步，凌上摇头，“我做不到眼睛里只有你一个人，至少现在做不到。”
　　“那么我有时间，我可以等。”云烈不敢跟前，但十分坚定地说。
　　“给我一点时间，我一直以为——你会选择我哥。”凌上蹙起眉。
　　“为什么？”云烈呆呆地问。
　　凌上停顿了一下，才平静地说：“因为我们这么相像，但他却可以跟你在一起。”
　　“是啊，好像是个不错的选择。”云烈微笑了。
　　凌上却不再说话。
　　突然远处射过一束光线来，并伴着喝声：“谁在那里。”
　　“要走了。”云烈把眼泪擦干，然后拉着凌上从湖心亭里出来：“是我们。”
　　巡夜的校工过来，原以为是一对男女学生在这里私会，却是两个女孩。
　　“我们晚上参加团委的舞会，太兴奋了睡不着，所以在这说话呢。”云烈笑着解释。
　　“是这样啊，”校工看了看手表，“都这么晚了，宿舍可要熄灯了。”
　　“好，我们这就走。”
　　等校工走了，云烈和凌上也走到了锁车的地方。
　　凌上默默地开锁，云烈只看着，鼻子酸酸的。
　　“凌上，为什么跟那么多人跳舞？”
　　凌上推好车子，沉默了一下才说：“当心境变了的时候，说过的话自然可以不算数了。这场舞会上在和谁跳舞，已经成了我最不在意的事情。”
　　云烈双手置于胸前，害怕胸腔内的那颗心，会蹦出来。
　　“既然不在意，为什么不跟我跳？”
　　“你要成为我不在意的人吗？”
　　好像怎么样都说不过她，云烈为之折服。
　　“我走了。”
　　“嗯。”

　　“觉得好听。”云烈瞧着她，然后看她甩了几下口琴，就双手捧着口琴置于唇边吹了起来。
　　依然是这首《大约在冬季》，于凌上却演绎得细腻而清亮，云烈闭上眼仔细聆听，果然是自己想象中的感觉。
　　有点孤独的，像一场清高的独舞！
　　“看来你们的兴趣还真是相似！”凌上一曲已毕，何姝在旁边说。
　　凌上默默放下口琴，问云烈：“听说你明天要回家？”
　　“嗯！”云烈看着她，点头。
　　“回家教书吗？”凌上又问，“已经联系好学校了？”
　　“如果回去，就是在我们去过的那所中学。”云烈突而笑了。
　　“决定要走了？”凌上再问。
　　“一定要回去的。”云烈仍笑。
　　“那明天我送一送你们。”凌上总结性地回答了一句，“什么车次？”
　　“和你们上次坐过的时间一样。”云烈偏着头看她，依然在笑。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走了。”
　　转身，几乎是逃出门去。
　　一定是一场梦，从开始到结束，不真实到了极点。
　　前几天还说“可不可以不要再躲了，只有你才是我重视的”的人，现在笑着在她的面前说要走。
　　同样觉得是一场梦的人也许还有她，所以才可以在自己面前笑着说要走。不然怎么样呢？又不可以在一起。
　　不知道她怎么就想通了，刚才应该问一问她的。
　　凌上的步伐漂浮，现下已是七月天，太阳开始火辣起来，从外至内的开始燃烧……
　　“不要看别人，只看着我，和我一样，就可以了！”那个暗夜里的那些话，原来只属于暗夜，白天，会自动蒸发。
　　不知道所有的话，是不是说出来以后才会被蒸发掉，像自己一样，永远藏匿在心里，又不会腐烂，且还逐渐发芽成长。
　　那根，已经拔不出来了。
　　此刻动一动，像是要流血一样。
　　不过，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忘了那晚她说过的话？
　　凌上突然掉头，带着绝望。
　　然后却看到云烈站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正险险地收住脚站住。似乎已经跟了一段时间。
　　“有话要跟我说？”云烈立得俏丽。
　　“可不可以不要走？”
　　“——为什么？”
　　“因为我，可不可以不要走？留下来！”
　　“——还有呢？”
　　“还有的我来不及想，不过可不可以先答应我不要走？”
　　“——可是如果我一定要回去呢？”
　　凌上沉默了，双唇抿得很紧，脸色也近似严肃。久久，她轻吸了口气，低下眼帘，苦笑：“当做我没说过吧。”
　　云烈咬了咬下唇，在下了很大的功夫以后才说：“说过的话可以当做没说过吗？”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凌上冲口而出。
　　云烈怔怔地看着她。
　　凌上隐忍着还有未完的话，转身走了。
　　原来，这样才是可以让你说出真话的方法！
　　云烈还是笑了。

　　第二天，火车站。
　　先走的是何姝。
　　与凌上并没有什么可告别的，不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云烈。也许要等到她们同学聚会的那一天吧。
　　所以走前，何姝和云烈长长地拥抱了一下，其中云烈似乎在何姝耳边说了什么，只见何姝露出很惊疑的表情，但又很快收住，最后又看了凌上一眼，挥了挥手，上车了。
　　也许凌上以为会先送云烈吧。她没想到还有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走出站台，云烈看了看表，说：“还有一会儿，我们去哪里坐坐？”
　　“嗯，我哥可能也到了。”凌上抬腿便走。
　　“等等！”云烈一把拉住凌上，“你告诉你哥我今天要走了？”
　　“不可以吗？”凌上没有告诉云烈，她昨天晚上一直守在店里，几近凌晨才等到她大哥。
　　还好，衣衫整齐，也没有冲鼻子的味道。
　　她告诉了大哥云烈今天要走。她没办法不告诉！
　　大哥起先是很沉默地，不发一言。许久之后才燃了一支烟，他说会来送云烈。
　　好吧，这就是她要的结果，可以完全忽视掉自己的感受，在看到大哥平静的脸不会笑时，她终于为他做了点什么。
　　于是两个人回到车站里，凌辕果然来了，仿佛是坐在上次劳动节时他送她时坐过的位子。云烈远远站着看着，愣了一下。
　　凌上扫视过云烈，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凌辕也看到了她们，站了起来。
　　“何姝呢？”凌辕问。
　　“刚送走了。”凌上说，“我去买些吃的，你们先聊。”
　　“不用的。”云烈拉住凌上。
　　“没关系。”凌上挣开云烈的手，凌辕及时地递过钱来，凌上走了。
　　凌辕和云烈坐下，和上次的情景十分相似。
　　但是对凌辕来说，却是天差地别的。
　　上次送她时，以为她为自己而来。
　　这回，她为什么而去？
　　“不会是因为我所以不愿呆在这里吧？”凌辕苦笑，问云烈。
　　云烈叹息：“不是的！”
　　“听凌上说你很喜欢电台的工作，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云烈继续叹息：“不是这样的！”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走？你家里的人说服你了？”
　　“是我要回去说服家里的人，”云烈微微一笑，“这次回去，只是带些东西回家，学校已经跟电台联系好了，我会过去工作。我会在这里工作，但是现在，我要回家。”
　　凌辕愣住。
　　“只是给我父母一个交代，还要办一些手续。”云烈继续解释。
　　其实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如果她再不回去，恐怕家里的人要直接杀过来了。
　　但是，她不知道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会让凌上那么在意，或者正是因为这模棱两可的话，才逼出了凌上的真心话。
　　“可不可以不要走？”
　　“因为我，可不可以不要走？留下来！”
　　似乎没想过，可以这么快的听到她的这种话——在她又避开自己几天以后。
　　凌辕此时也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随着火车的远去。
　　怪只怪凌上的话半清不楚，只说云烈要走了，却没说她走了会再回来。
　　于是沉重不见了，黯然消失了。在经受了云烈直白的拒绝后，这还是第一次心情舒畅些。
　　怎么看，这都是个很值得去爱的女孩。
　　凌辕侧看着她，真的，不想放弃！
　　不想放弃！
　　正说着，凌上回来了，提了一大包东西。
　　“都是吃的，还有给你爸妈也买了点，上次去你家多谢他们关照了。”
　　云烈没说话，接过东西。
　　凌上看了她们一眼，发现此刻的气氛比她刚才走开时要好多了。
　　果然吧，还是大哥要好些！
　　“我要走了！”随着车站里传出的提示，云烈站了起来。
　　凌辕一手替她提着大箱子，一手从她手里提过凌上买的东西。
　　凌上跟在他们后面，慢慢地缓下步子来。
　　好像多余了，就算是个送别，也是多余的。
　　已经在排队的云烈斜出身子来，看到她时，挥了挥手，轻松地。
　　凌上的手却挥不起来。
　　该不该的，合不合适的，反正结束了。
　　随着她走，尽管也带走了自己太多的东西，但是会回来的。
　　下一次，在某一个地方，也许又是一个开门，也许是哪个分岔路口，那些感觉会回来的。
　　然后，排着队的长龙向前摆去，很快，云烈的身影看不到了。
　　凌辕也没有送进站去。他很快地走回到凌上身边，笑着说：“我们走吧。”
　　“哥，”凌上幽幽地说，“你怎么还能笑？”
　　“怎么了？”凌辕奇怪地看着凌上。
　　“你不会觉得心痛吗？你不是喜欢她吗？她走了，你不会觉得绝望吗？”
　　“心痛？为什么？”凌辕一手以拳敲在另一手掌心上，“你不会不知道吧——她还会回来啊！”

　　第二章 时光

　　又是半月过后，云烈从家里回来。这一次，她没有打算离开。
　　游说父母是很辛苦的事，她力求家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感情一事，她没有说。
　　在这个保守的年代里，且不要说是女孩之间的爱情，就算是过早的男女相处，也令父母担忧不止。
　　不过让云烈惊讶的是，母亲对凌辕很有印象。凌辕就是那种很容易讨得大人喜欢的男孩子。甚至母亲眼光锐利地直接指出，凌辕对自己有好感。云烈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凌辕喜欢自己，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却不知母亲又有没有看出来，自己在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凌上。
　　应该是看不出来的吧，连自己开始时也是隐约觉得的，何况谁会往这方面去想呢？就算走在大街上，也没有人会把两个人当成恋爱关系吧？想到这里，云烈突然间理解了凌上。理解了她为什么在自己面前踌躇，裹足不前。
　　她会更理智，但理智的人，却会更受伤。
　　当自己嚷着不顾一切的时候，她在兼顾无法不去注意的现实；当自己几乎是刻意不告诉她自己还会回去的时候，她的隐忍，又有多少伤痛？
　　更何况，还有一个她深爱的大哥摆在她们中间。
　　云烈想到这儿，便已坐立不安了。
　　临行前，伊母实在放心不下，与云烈做了约定，等云烈工作稳定下来后，便一定前去看她。无奈，云烈留下了凌上家的电话号码，以便联系。
　　这时，天气已是炎热无比。
　　刚下火车，便是一股令人窒息的热浪，小镇的凉爽早在闷热的火车里蒸发掉了。
　　半个月前送她的人，半个月后，在干什么？
　　云烈满心的这样想着。
　　而她所想的那个人，居间就应景地站在她的对面。
　　云烈以为是自己眼花，不能相信。听说中暑会使人产生错觉，难道自己中暑了？
　　云烈连忙用手拍着自己的脸颊，力求清醒一些。
　　而对面的人却朝自己走来。

　　第八章 远客
　　立风镇，是它所在的市中的一个大镇。早在明清时代，这儿曾也是重要的交通要道。后来建市政府时，差点儿设在了这儿。不过因为地理环境和未来发展规划的原因，它终究还只是一个古镇，并随着人口不断的往来迁徙，逐步远离繁华�

　　第八章 远客
　　立风镇，是它所在的市中的一个大镇。早在明清时代，这儿曾也是重要的交通要道。后来建市政府时，差点儿设在了这儿。不过因为地理环境和未来发展规划的原因，它终究还只是一个古镇，并随着人口不断的往来迁徙，逐步远离繁华�

　　第三章 约定

　　大汗淋漓地吃完了饺子，两个人移座到客厅里吹电扇。
　　凌上的头发是极长的，被风扇吹得直飞起来，加之前额几细缕碎发，十分好看。云烈不觉一时看呆，竟伸手去摸她的发长：“这么热的天，这些年，都这样过来的？”
　　凌上不妨她有此一举，微愣，然后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头发，淡淡地说：“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嘛。”
　　云烈收回手去，有一点失落，两个人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她又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她从桌子上把自己带过来的书拿过来，从中间抽出一张对折了的纸，“回来以前，我去爬山了——就是我们上次爬过的那座山，合欢花已经开了呢，我摘了几朵过来。”
　　把纸打开，正是夹着几片花。
　　花很整齐地排列着，呈伞状，似是细密的针。
　　一打开云烈就“啊”了一声，很失望地拈起一片：“原本是那种淡淡的樱红色的花，没想到不过几天，就褪尽色了。”
　　是的，花只是暗暗的土色，因为一直被压着，已失去了她原有的色泽。
　　“如果当时是拿瓶子装来的，可能要好些。”云烈闷闷地又把她夹回书里。
　　凌上却半路拦了过去：“是给我的吗？就算褪色了也是给我的吧？”
　　云烈见她小心翼翼地抚着微乱的细针，叹了口气说：“原本是想用它来跟你交换东西的。”
　　凌上以眼神询问，云烈双手摆成个框架。
　　凌上有些意外，不曾想过她会如此费心思。于是起身，回到房间从自己枕头下摸出一叠照片来。
　　照片大多是云烈的，有几张是自己的。是自己的这几张都是云烈拍的，看着这照片，似乎可以看到云烈是如何在看自己。上次在湖心亭中，当云烈说到看过自己枕头下的照片时，心中那种秘密被猛然掀开的窘迫至今还在。
　　就是这些照片，按快门的那瞬间，留住了刻下了彼此的心思。原本的秘密再无处躲藏，如今，是否也该说清了？
　　拿着照片出来，云烈正严阵以待，很紧张的样子，目光也直直地落在自己的手上。
　　凌上把照片递给云烈，正是自己的那几张。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还以为没有洗出来！”云烈低低地说，用手轻轻摩挲着照片，又因怕留下指痕而停下来。
　　“我以为你看到这些没有你我的照片时就懂了！”凌上叹气。
　　“懂是懂了，却又不甘心！”云烈苦笑，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心里在顾忌你大哥，但是可不可以先给彼此一点时间？如果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你觉得他依然还是你无法继续的最大原因，我们，再分手不迟。”
　　凌上凝视着云烈，心中微微地麻着，要怎样的勇气，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若是已经投入得深了，又怎么拔得出来？感情是说拿起就拿起，说放弃就可以放弃的吗？”凌上轻轻地说，“云烈，你这个赌可大了。”
　　“总要有段不后悔的人生吧。喜欢上你也许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意外，但它已经存在了，我不想逃避。就算非要如此，至少要让我是心甘情愿的离开才行。不然我一定会后悔的。就在眼前了却不去试试，我一定会后悔……”
　　云烈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流泪。心中有说不出的哀求，说不出的渴望，太多的感觉笼在心里，却无法表达出来。
　　她觉得脸上有如火烧，她在冒着大险，说着大话。
　　因为想要这段人生的是她，对方却并不一定和自己一样。原以为她应该是一样的。在看不到她的时候，思及想及，两个人似能心意相通。但见着了面，说着话的时候，看着凌上，却突然没有了底，一次哀求可以，两次哀求也行，但她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三次的勇气。于是只会说“我一定会后悔……”，但只冲着这一口热情，她甚至在还没有等到凌上回答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绝望，话一出，就绝望了，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后果，不该喜欢上的，何况是同性。
　　越是这样想了，心中越是绝望。
　　越是绝望了，就激涌了更多的奢求。
　　然，凌上也于同时陷入了迷茫。
　　只是不想后悔吗？
　　云烈这样拼命地说着这句话，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更深入到她的内心。
　　听起来，好像没有未来人生的压力，可以暂时不顾别人的目光，甚至不顾及身边的人。只是自己从来不勇敢，自小的性情就不够果敢，何况遇到这样的情境。
　　无法面对的是自己，不是别人。

　　第五章 出游

　　头一天去汽车站问好了时间，第二天，两个人果真去了那个小镇。
　　去的时候天气极其闷热，令人透不过气来。云烈有些不安，但却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凌上也是同样，于是只在背包里多塞了把伞。
　　路并不是很好走，不过出了城外却逐渐开阔了视线。沿途都是绿色的风景，道路两旁的树木后有的是种满花生的方地，有的是开满荷花的池塘，不过更多的是稻田。打开窗子迎着风——即便是热的，也感觉惬意。
　　林谱虽然说路上只有半个小时，但是却大概走了一个钟头，他们大概是坐学校的车去的吧，这儿不时有人上下车，车上热闹极了。
　　然后天变得比时间走得更快，车还在路上，天边就滚起了雷，劈下刺亮的闪电来。凌上和云烈相视苦笑，但都已经出发了，走不了回头路。于是两个人只好相互依偎着，默默地听起雷声来。但紧跟着，就下起了暴风雨。雨势极大，来得又极猛，坐在窗边的甫一发现下雨还来不及关窗就被浇湿了衣服，这样一来，车子就走得更慢了。
　　何况那并不是熟悉的地方，希望这场雨快些停了才好。
　　可是老天爷还是像疯了一样，一直等车到了小镇，雨还是倾盆而下。
　　真正到终点的已不足半车人，大概都是本地人吧，下车后纷纷朝某个方向狂奔去，连头都也不用抬。
　　幸而两个人还是带了一把伞的，但这把伞在这暴风雨面前比一张纸还薄，只跑出几步远，就淋湿了裤子。
　　“哈哈哈……”伞下虽然狼狈着，云烈却大笑起来。
　　凌上瞧了她一眼，见她半边身子已经湿了便赶忙移过伞来。
　　“反正我已经湿了。”云烈又移回伞去，脸上仍是笑吟吟的，“你看，以后是多好的回忆。”
　　云烈的声音在暴雨中只可辨得模糊，凌上哭笑不得：“若是生病了，那就太不划算了。”
　　两个人说着，跑到了一排楼下，水花依然溅得很欢，紧紧贴着墙根站着，才能勉强躲一躲。
　　“没有人告诉你们打雷闪电时不能站在屋檐下吗？”
　　突然一个声音从云烈的左边响起，并同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云烈用力地拉了过去。
　　云烈尖叫一声，凌上立即反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却也被带了过去。
　　双眼一亮，两个人已经站在了一间店里。
　　云烈惊魂未定，死拉着凌上，然后睁大了眼看着这家店和拉她的人。
　　却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她和凌上几乎同时叫了起来：“天涯海角——”
　　不错，这正是家旅社。小小的吧台，一边窄窄的通道。吧台上悬挂着一幅大型的画，里面正是海浪与巨石。
　　上面也书着“天涯海角”这几个字。
　　而刚才拉云烈的中年妇女也忙欣喜地叫起来：“怎么，你们去过？”
　　“没有。”云烈摇头，又走到外面抬头看了下，果然也挂着这么一个招牌。
　　还真是误打误撞呢。
　　“没有啊！”那妇女却似失望了。
　　“既然是旅社，请问有没有什么可以换洗的衣服？”凌上一边顺着自己的头发里的水，一边担心地看着云烈。
　　“两位要住店吗？衣服不提供，不过我可以找出几件你们凑合着穿。”妇女立即又热情起来，连忙让她们上楼。
　　楼间通道是很窄的，但意外的是楼上却十分开阔，尤其迎面的墙上皆是彩绘的图画，令人赞不绝口。
　　图画的内容也全是热带风光，沙滩、椰林、海浪……
　　这些令凌上和云烈都眼花缭乱了，她们无不惊异。在这个小镇上居然有如此美妙的东西——这些，同样是乡镇的云烈的家乡却没有。
　　“这些都是手绘的。”云烈啧啧地赞着，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了下墙壁，似乎还能闻到油画特有的气味。
　　“是啊，都是我家那位画的。”看来这就是老板娘的妇女很是自豪地大声说，看着这些壁画的同时，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真是太厉害了。”凌上也叹道，这样厉害的人，却躲在这里开旅社。
　　路过了这些壁画，老板娘带她们到了房间。房间很简单，两张铺着白布的床，一边一只矮柜，对面是一张书桌，上面还搁着一只台灯。


　　“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找两件衣服来。”老板娘热情地倒了两杯水，然后出去了。
　　“冷不冷？”凌上关上门，抱了一下云烈。
　　云烈随即把她推开。自已身上已经很湿了，她可不想传染给凌上。
　　从矮柜里找到干净的毛巾，云烈给凌上的头发捂上：“这么长的头发，现在可是累赘了。”
　　“你不是在帮我擦么。”凌上笑着。
　　一会儿，老板娘拿了几件衣服来，都是些罩衫：“只有衣服大概可以穿穿，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先将就着穿上，你们的衣服我拿去烘烤。”
　　老板娘出去了，凌上和云烈拿着衣服却瞪着对方，然后几乎同时转身，换衣服。
　　脱下衣服的时候云烈的脸直发烧，连背也有些僵了，似是很不好意思，但其实心中却大不以为然。可是凌上一定会不好意思的，所以她只好转身了。
　　换好了衣服，云烈和凌上又几乎同时转回来，脸上的红晕已经竭力消下去了，两个人又态若自然。
　　衣服大概都是老板娘的，两个人都穿着有些大，尤其是云烈，空空荡荡的，倒有几分飘逸的味道。
　　老板娘又来敲门，把两个人的衣服拿了出去，但又不放心地转回来，看着她们两个人都湿了的裤子直皱眉头：“你们也跟我去吧，我生盆火，烤一烤。”
　　“这么热的天烤火？”云烈连连摇头。
　　“你以为现在外面是什么天呢？”老板娘催促两个人出去。
　　果然，风雨未停，气温却直降，一阵阵的寒意袭击而来。
　　于是云烈和凌上只有认命地跟着老板娘走了。
　　在经过那些壁画时，两个人都多看了几眼，手不由地拉到了一起，看着那画，总像有些心悸似的。
　　火就生在厨房里，因为不包食客，所以厨房只是家用的，烧的是煤球，也不知哪里找出一堆木炭来。
　　“像是我老家那边，一年四季都不用这东西。”老板娘嘀咕着，夹出一个烧得正旺的煤球放在火盆里。然后架上木炭，仔细地拨弄起来。
　　“老板娘的家乡在画里吗？”凌上问。
　　老板娘抬起眼来，吃惊地看着凌上，突然笑起来，并频频点头：“说得真是太好了，我的家乡就是在画里。”
　　“那可真是远了点。”凌上点头，想到老板娘看画时的笑容，是对家的思念吧。她转头去看云烈——她也是远离家乡的人。
　　不过云烈正忙着擦掉裤角上的泥点，顺便也帮凌上处理，并没有注意到凌上神游至很远了。
　　“那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云烈虽然在忙，耳朵却没有落下她们的对话，她漫不经心地接着问道。
　　“坐船来的啊。”老板娘瞪着眼，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哈哈大笑。
　　凌上和云烈也笑，然后一个男孩走了进来。
　　“哦，这是我儿子，马上读高三，成绩很棒。”老板娘忙拉着男孩热情地向两位客人介绍起来。
　　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男孩很受不了地叫了起来：“妈，你不要每次都跟别人说同样的话好不好？”
　　“那有什么关系？”尽管是很大的儿子了，但在老板娘面前，他依然是那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反正我每次说的对象都不同。”
　　云烈听着母子俩的笑谈，不由看了凌上一眼。因为她知道凌上一直不在母亲身边，虽然这么大了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但凌上曾经的自闭却还是让她很在意。
　　不过凌上正在摊着两个人的衣服，尽量让每个地方都可以均到热气，所以也没有注意到云烈深深的眼光。
　　那男孩挫败地叹气，然后对云烈说：“就等着吧，一会儿她准要讲她的私奔史了。”
　　“私奔史？”云烈忙朝老板娘看去，果然，虽然已到中年，但却现出羞涩来。奇异的是你并不觉得这是做作，而是极自然的神态。
　　凌上也看过来，这个词突然就敲在了她的心上，并已在内心勾勒出故事的轮廓来……
　　“你不提醒，我倒像要忘了那事一样。”老板娘伸直身子拍拍儿子的背，“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男孩皱着一张脸果然转身就走，却在离开前朝云烈和凌上做了个鬼脸。
　　两个人一时不明其意，但现在却对老板娘的故事更感兴趣。
　　“其实也没有什么啊，”老板娘一边帮忙摊衣服，一边含笑说，“以前他爸爸在我们那边打工做事，就好上了，不过家里不同意，所以两个人就跑了出来，你们不知道，渡船的时候，只差一点就被抓了回去，还幸好是坐船。”像是还想到那个情景，老板娘又哈哈大笑起来。
　　凌上和云烈听罢却都默然。并非不相信她的话，而是知道虽然这只是很简单的几句话，但应该绝不止如此简单。
　　私奔，听起来是多么大胆的举动，甚至于出格。
　　“多少年了……”老板娘突然发了一下呆，“都没有再回去。”
　　云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老板娘的肩，本想劝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老板娘笑，恢复了刚才的爽朗，“我经常跟别人说这些，所以你们也别见怪。来我这里的客人都知道我们这点破事，哈哈，大家都对店名感兴趣嘛。”
　　“原来店名的典故在这里，”云烈笑，“想必画的典故也在这里吧。”
　　“对，”老板娘的儿子又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笑嘻嘻地补充说，“我爸见我妈来了以后极度不能适应，所以就画了满世界的画，让她减些思乡之情。”
　　“小子——”老板娘佯装打他，“要是没有我和你爸私奔，哪有你！”
　　“是嘛，所以那画画了那么久我也没嫌弃啊。”男孩说完又晃了出去。
　　“不好意思，小孩顽皮。”老板娘笑着，更幸福了。
　　凌上和云烈也相视一笑，两个人似乎都能体察到刚才男孩鬼脸的意思了。
　　大概就是怕她把心思闷在心里吧，时不时的提出来，慢慢的老板娘已经不为思乡而忧愁，反而变成很轻松的很快乐的东西了。
　　很体贴的儿子，虽然还没有见到这家旅社的老板，但却觉得这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难怪林谱对这家旅社印象深刻了，也许这些话，他们也听过了。
　　私奔，原来也可以这样幸福……
　　得不到家人的祝福，原来也可以得到最终的幸福……
　　凌上的手和云烈的手又握在了一起，也想到了一起……

　　第六章 电话

　　屋外是倾盆大雨，把屋内的电话铃声给遮掉了。
　　回来时也正好赶上雨的凌辕刚从房里换衣服出来，等听到时，倘来不及接，铃声又停了。
　　凌上不在家，凌辕心里直嘀咕，这么大的雨，她到哪里去了？
　　正这么想着，电话又响了起来。
　　因凌辕正坐在电话旁边，所以立即接了起来。
　　“喂——”
　　电话机里有一时的停顿。
　　凌辕奇怪地看了看电话，难道是暴雨让电话短路了？电话那头只听见沙沙的声音，似有人说话交谈，却又听不真切。
　　好半天，那边才有人说话。
　　“请问，你是凌辕吗？”
　　声音迟疑着，但很熟悉，凌辕默想了下，却记不起这个女声是谁。
　　“是啊，你是——”
　　“哦，我是伊云烈的母亲——伊云烈，你还记得吗？”
　　岂止是记得而已！凌辕在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便一下子集中了精神，等听到电话那头是云烈的母亲时，又一下子端坐了起来。尽管知道电话那头看不见，但却本能的这么做了。
　　“啊，原来是阿姨啊，”凌辕提高了点声音，“好久不见，您还好吗？”
　　“谢谢关心，请问我们云烈在吗？”
　　“云烈——”凌辕立时惊喜，“云烈已经来了吗？”
　　“对啊，她走了几天了。”那边伊母紧张起来，“怎么，我们云烈没有到吗？”
　　“啊，不是的！”凌辕连忙安慰，“我一直住在外面，今天刚刚回家，还没有看到她——她大概跟我妹妹出去了，所以我到现在还没有看到她呢。”
　　“这样啊，难怪之前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我还以为抄错了号码。”伊母稍稍放心。
　　“您放心，如果她们回来了，我让云烈打电话给您——或者您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我转告给她。”
　　“那还是等等吧，云烈在那里，就托凌上照顾了。”
　　“阿姨说哪里话，云烈是个很能干的女孩，她照顾我妹妹才是。”
　　“那好那好，我明天这个时候再打电话——你帮我告诉她一声。”
　　“好的，我一定转告给她。”凌辕连声应着。
　　搁下了电话，凌辕开始一迳地发呆，然后突然跳起来，跑到凌上的房间，又犹豫了下，才打开房门。
　　地上多出的箱子，恰是自己半个多月前送云烈走时的那一只。
　　云烈真的回来了。
　　凌辕吐了一口气，微笑起来。
　　只是不知凌上又把她带到哪里去了，竟然回来了都不来告诉自己一声，这个妹妹可真是的。
　　不过既然人已经来了，就等于是一个开始吧，云烈绝不是对自己没有一点意思，虽然不知道她顾忌的是什么，但他会把它除去。
　　眼前似乎浮现了她的身姿，她的眉，她的眼，心中滋生了细细的甜，凌辕知道自己已经太喜欢她了。叹了口气，凌辕退出房间。
　　也许一会儿，两个人就会回来。
　　窗外的天已经渐渐清明了，凌辕打开冰箱，却看到一盘饺子。曾经听凌上说过，过年的时候，她们包了饺子，看情形，就和这差不多了。两个人还真有劲头啊！凌辕笑叹，然后端出来去加热。
　　雨声已经渐渐没了，她们在哪儿躲雨呢，是不是该回来了？
　　小镇上的雨，却没完没了。
　　听完了老板娘的“私奔史”，衣服裤子也干得差不多了，雨却还是飘泼如注。
　　离开厨房，随老板娘到了店门口边，外面已经是水流成河。
　　“真是一场大雨啊！”老板娘感叹着。
　　凌上和云烈亲密地挽在一起，雨并不成愁，反而是留客的象征。
　　“对了，你们到这里来是干什么？”老板娘突然问。
　　凌上和云烈面面相觑，然后云烈说：“听说镇上有一个疗养院，是吗？”
　　“是啊！”老板娘点头，“你们要去看人吗？”
　　“这倒不是，”凌上说，“我们是要去看一种树，听说那里有。”
　　“看树？”老板娘忍俊不禁，“冒这么一场大雨，可不值了吧。”
　　“我觉得很值啊！”凌上笑言。
　　云烈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也只笑着。
　　老板娘耸耸肩，人各有好，也不奇怪。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雨。”云烈呐呐道。


　　“今天你是别指望了。”老板娘摇头，“这大概是入夏的第一场，它可要使劲下。”
　　云烈和凌上跟着老板娘转回店内：“住一晚是定了的，只是吃饭比较麻烦。”
　　老板娘往后瞧她们：“麻烦什么？特殊需要特殊安排，你们不嫌弃，就在我店里吃好了。”
　　“那我们先把今天的伙食费交了。”凌上和云烈异口同声。
　　老板娘狐疑地看她们，这么有默契，似姐妹又不似……
　　果然，雨一直断断续续。
　　凌上和云烈被关在了店里。
　　不过到了中午的时候，老板冒着风雨回来了。坐在店里与老板娘闲聊的凌上和云烈只好奇地去看那画出整面整面墙的老板。
　　单外表，竟是看不出是个有这么多故事的人。
　　吃过饭，两个人回房间休息。
　　并不躺在一张床上，两个人都望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并没有和老板他们在一桌吃饭，但是却时时可以听到那一家子的欢声笑语。
　　一时仿佛忘了合欢花，凌上想着想着，然后侧过身来看云烈。
　　云烈并没有想什么，只是因为凌上很安静，于是她也安静了。察觉到凌上转过身来，她立即看去过。
　　凌上的眼神既黑又亮，仿佛要吸了云烈的精神过去。
　　“云烈——”凌上轻轻地叫她的名字。
　　云烈屏息，不敢相应。凌上的眼神，除了黑，除了亮，更吸引她的是透露出的决绝。刚才的沉默中，凌上一定想了什么，并且关系着自己的命运……
　　“云烈，我们……”凌上并不是在迟疑，只是很小心翼翼的，“我们……也私奔吧……”
　　沉默。
　　继而，云烈轻逸出一声哽咽，背过身去，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凌上异然，连忙下床扑到云烈的床边：“你怎么了，云烈……”
　　云烈只是摇头。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我知道，”凌上微微带着自嘲的笑，“我一定会让你为难……”
　　话被止住。被云烈的拥抱止住。
　　云烈极快地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了凌上，身子还轻轻地颤着，却并不是凌上说的什么为难，而是因欣喜而激动。
　　凌上怔住，随即慢慢地扬起手来。
　　房间里又安静了。姿势不必换，即使久，也不会觉得麻木。能就这样近距离的听着彼此的心跳，便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我们去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云烈问。
　　凌上慢慢回过神来，云烈已半拖半抱地让她坐在了床沿上：“去哪里……”凌上想，然后说，“至少是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没有一个人认识的地方，你不会害怕吗？”云烈轻声问。
　　“你还当我几岁？”凌上失笑，亲昵地抚着云烈的头发。
　　“我怕你会害怕，我怕我们没有老板娘那样勇敢。”云烈低喃。
　　“老板娘一定也像你这样哭过，”凌上替她拭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下的眼泪，“是不是一开始也可以不勇敢？”
　　“像你之前一样吗？”云烈侧头微笑，如灿花。
　　凌上也笑，转头望窗外：“看，雨又小了一些。”
　　“那还等什么。”云烈从床上跳了下来，“去找合欢树吧，我迫不及待想要带你去看它。”

　　听着老板娘连连叹气，云烈心下也苦涩了。
　　刚才说什么来着？说私奔！
　　多么高兴，多么激动，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和凌上的相爱，一定要用亲情友情世情做为代价吗？到底是两个人想得太复杂了还是什么，竟会想到逃离这个世俗。
　　哪里不是世俗呢？就算老板娘离开城市住在这儿，也还是活在世俗之中，也还是会被亲情牵绊，还是会感到后悔和难过。
　　真有一个全自由自在的天地给自己和凌上吗？
　　大概只有梦里了。
　　凌上说那样的话，大概等同于是如何的爱自己吧，却不可以当真。当时是激动的，可是现在想想，凌上却绝不会是那样的人。
　　云烈一味地想着，老板娘却从伤感中脱了出来。
　　“反正现在也可以自由恋爱，”老板娘拍拍云烈，“应该不会像我们那个时候那样封建吧。”
　　“我并没有担心什么……”云烈张口解释，却又颓然收住。老板娘善意的目光让她说不下去。
　　于是想避开了，云烈又去看老板画画。
　　凌上坐在对面，靠着一张桌子，一手支在上面撑着自己的头。头是微微侧着，长发从一边倾下，微挑的眉眸带着些些懒意，唇角轻抿着，像是沉思什么。
　　只这样看着，云烈心中便又暖了起来，与其自己瞎想，信任凌上岂不更好？
　　于是就这样看着凌上，自己一动不动，也似模特一般。
　　坐在那里被画的凌上却不住用眼瞟云烈，云烈的目光几乎无遮拦的落在自己身上，欲语还休，凌上只恨无法解读出这样的目光。
　　她为什么不如之前的精神好了？还在想着合欢树的事吗？还是刚刚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她想要这张画的话，自己大概是不愿意坐在这里给人家画的，一种被展览的感觉。可是云烈说她想要，自己便没有办法了！
　　最后，画终于画好了，老板的技法很高，凌上被画得十分传神，尤其是那种轻瞟的眼光，与流露出来的莫名担忧都被表现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被我抓住的这神韵的确不错。”老板这样解释。
　　云烈只也抿着嘴笑，她还是有些明白的，因为从画起，凌上就一直在拿带着问号的目光看自己了。
　　“真的送给我？”云烈笑问老板。
　　“拙作拙作，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老板大方地说。
　　“算是我们有缘。”老板娘说了，然后招呼起来，“正好，吃饭了。”
　　因为下过暴雨，镇上都停了电，点着煤油灯吃饭，火光下，一切都晃晃然的，不很真实。
　　直到回到房间，点燃了蜡烛，凌上才问她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云烈笑，“明天如果不下雨，看过了合欢树，我们就走吧。”
　　“好！”凌上点头。
　　云烈静默了一下，然后又说：“我们就回去，对吗？”
　　凌上正打开窗子，凉风习习，一面她仍是应好。
　　云烈垂下头，不说话了。
　　凌上回头看云烈，以背抵窗，也不说话。
　　屋里很安静，只剩风吹的声音。
　　久久，凌上走过来拉起云烈：“我们跳舞吧。”
　　无法不回应，云烈抬起手来圈住凌上的脖子。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可是终于还是忍不住，云烈的声音很低，但很执着的响起：“不是说好私奔吗？”
　　原本正轻声哼歌的凌上停下了步子。
　　房间里又安静了，甚至于压抑了。
　　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外面的风吹灭了，也许一开始就灭了，只是两个人都没注意罢了。
　　现在处在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脸，只可以触摸到对方的体温，只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竟似没有呼吸声一般，一个是屏着气说话的，一个听完了正屏着气。
　　这样死一般的寂静让云烈受不了，她箍紧了凌上的脖子，强迫她靠近自己。
　　只想撬开这不说话的嘴唇，于是覆上自己的。
　　时间又静止了。
　　凌上在黑暗中将眼睁得很大，云烈，这是在吻她吗？
　　但却带着愤愤的恨意而重重的辗转。
　　终而尝到了一点咸，凌上知道，自己又让云烈伤心了。
　　“看，”凌上轻轻推开云烈，苦涩地说，“喜欢我，一点也不好。”
　　云烈立在原地，低头垂肩，久而说：“我没有这样想。”
　　“可是我让你哭了。”凌上惆怅，“我出尔反尔。”
　　“是我不好！”云烈摇头，“知道你有那样的心就该满足了，并没有说一定要那样做，但是你再也不提一提，所以我就……”
　　“我不知道该怎么提。”凌上声音幽幽：“在看到雨后的合欢树时，我不知道我们经了暴风雨会怎样，也不知道明天暴风雨过后的合欢花会不会开得像你说的那样灿烂。所以不敢说。”
　　云烈上前，又抱住凌上。是的，她一开始就了解凌上，从让她试着这样的接受自己时就知道，凌上的性格并不坚强，她也有诸多的缺点，且样样是彼此间的死穴。但是怎么办，爱已经爱上。
　　“花，明天看吧。”云烈的嘴唇再一次摸索到凌上的唇边，轻轻地呼吸着，影响着对方且又被对方所影响，“凌上，我想吻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令凌上心荡神弛，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又一次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爱着这个女孩。

　　第八章 勇气

　　云烈上前，又抱住凌上。是的，她一开始就了解凌上，从让她试着这样的接受自己时就知道，凌上的性格并不坚强，她也有诸多的缺点，且样样是彼此间的死穴。但是怎么办，爱已经爱上。
　　“花，明天看吧。”云烈的嘴唇再一次摸索到凌上的唇边，轻轻地呼吸着，影响着对方且又被对方所影响，“凌上，我想吻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令凌上心荡神弛，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又一次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爱着这个女孩。
　　雨有没有彻夜的下已经不得而知，云烈醒来时，已闻窗外的鸟鸣声。
　　十分慵懒的翻转个身，却扑了个空，云烈立即就睁开了眼。
　　昨夜躺在一张床上的人不见了。
　　“醒了？”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出于本能的，云烈松下了原本突然耸起的肩膀。说不上为什么紧张，就是紧张了。但是不愿被凌上知道这一点。所以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才转回身来。
　　凌上正站在窗前。
　　站的似乎还是昨夜她躲开的那个位置，只是她的身后是大好的阳光，其实满室都是。
　　呻吟了一声，云烈用手遮住光线。
　　“起来，天气正好！”凌上过来拉她。
　　云烈顺势把凌上拽向自己，凌上连忙用手抵住床，才没使得自己扑了上去。
　　云烈抱住她，头搁在她的肩上，一边把玩着她的长发，一边细声地笑着。
　　凌上无奈，拉下她环住自己脖子的手，稍微退出些两个人的距离：“害我这样狼狈，很好笑么？”
　　云烈摇头，仍然是笑着，很傻的样子。
　　大概凌上也觉得她这样很傻吧，自己也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才说：“快去洗脸吧，看你睡得一脸的口水……”
　　“不可能。”云烈惊呼一声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在凌上笑得打跌的声音中冲向隔壁的洗手间。
　　仿佛耳边还能听到她的笑声，在刚一下床的时候就反应过来凌上是在说笑，但却止不住冲势——感觉太美好。这样的早晨，两个人的房间，轻松的相处，自在的嬉笑……因为感觉太美好，所以心中总会无由生出黑暗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只怕自己在看到凌上的笑后会控制不住自己，就这样留在身边，永远的两个人的相处，什么外界，什么亲友，能陪着自己一辈子的，除了凌上，不做任何一个人想——因为是有这样阴暗而可怕的想法，加上两个人都没有再提的“私奔”，不敢在此时面对凌上，不敢让她知道，自己是个占有欲多么强的女人。
　　不敢到连自己都不敢直视镜子里的自己。满脸的水珠，更像是泪水一样下滑，不过却是冰冷的，正好冷却自己的执念。
　　准备完毕后，两个人下楼吃早餐。
　　老板娘准备了丰盛的早点，气氛也是非常之好。在得知两个人今天就会走之后，老板娘有些遗憾：“小镇上来旅游的人不多，像你们这样的女孩更不多，以后没事记着来玩——不过不要再挑下雨天了。”
　　大家闻言都笑了起来。
　　在弄清楚了回城的班车一般什么时候开后，云烈和凌上了疗养院。毕竟那儿才是她们此行的目的。
　　或者还有个两个人都未说的原因。
　　昨天的暴风雨后，合欢花，可有盛开？
　　答案是不但盛开，而且一眼望过去，整条道路皆成了樱红色，漂亮之极。
　　因着被暴风雨的洗涤，合欢花开得更明艳，被阳光一照射，每一朵都热烈的绽放着。
　　应该是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着所以无法言语吧，云烈感觉到凌上握着她的手，捏得很紧呢，扭头去看她，她正直直地望着，满眼的惊艳。
　　云烈笑了，说：“其实我也没有看过这样的合欢树。”
　　凌上微动，叹息着：“昨天的时候，大概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情景，你看，合欢花那么纤弱，我以为会被完全糟蹋掉，以至于——”
　　“以至于什么？”云烈见她迟疑，便好奇地问。
　　“以至于其实是有一点不敢来看的。”凌上坦率说着，然后兴致勃勃地拿出相机。“我们来拍照吧。”
　　“好啊。”云烈点头。
　　那一天，她俩照了很多相。
　　云烈帮凌上拍。
　　凌上帮云烈拍。
　　两个人找路人帮她们两个人拍。
　　云烈帮凌上拍的时候，想到了在家乡的山头上，在那棵合欢树下，凌上不在状态内的相片。
　　凌上帮云烈拍的时候，也想到了那一天。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说，只想牵着手走一段路。如果路上尽是合欢花海般的绮丽风景，她们共同的选择了漠视风景的成因。
　　最后一张，在过路的路人帮助下，她们两个人，在成排的合欢树下，留下了执手微笑的印记。
　　多年后，再暗淡的现实，再冷酷的现实，再无奈的现实，只要想到那天的美丽，似乎一切都可以承受了……
　　下午，两个人回到城里。

　　“云烈，你爸妈要来吗？”一直聚精会神听着云烈说话的凌辕突然兴奋起来，他的手还按在凌上头上，但动作已经停了下来。
　　大哥的手压在头上还真是重呢，凌上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于是把他的手推开，自己继续用毛巾擦着头发。
　　凌辕瞧了妹妹一眼，绕过沙发坐下，正好云烈也坐在对面。
　　“怎么办？”云烈皱起眉，很苦恼的样子。“我妈说放了暑假，反正他们没事，想来这里看看。”
　　“他们真的很不放心你呢。”凌上说。
　　云烈继续叹气：“瞧我妈的意思是想住一段时间，我看我还是先去把房子租一下，他们后天就要到了。”
　　“为什么要租房子？”凌辕转头看向凌上。
　　凌上立即接过话去：“是啊，去你家的时候阿姨叔叔对我们那么好，他们来了怎么让他们住外面，就住这里吧。”
　　“反正我住在外面。”凌辕拍拍大腿站起来，“你们俩就住一间去，给他们让一间就是。我看看要置什么东西不。”
　　“不，不用了。”云烈跳了起来，连忙摇头。
　　“不用准备房间还是不用置东西？”林谱终于插进话来。
　　凌上和凌辕都看着云烈。
　　云烈的脑子里有一点乱。
　　在家的时候，父母明明是说等她工作稳定了再来，为什么突然之间决定要来，而且语气还非常的坚决？
　　如果来了真的住在这里，不大的空间里，爸、妈、凌上、偶尔回来的凌辕、偶尔出现的林谱，还有自己——总像是很乱的关系，突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如果真的给他们让出一间房，必定得和凌上共居一室，这点，让云烈的大脑更像搅糊了一样，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云烈，不用再想了，就按我哥说的办吧。”

　　好半天，凌上这样说。
　　说这话的时候，凌上已经把大哥的心思全数看清楚了。但她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别的主意，何况她也认为伊父伊母住这里最合适。
　　尤其这个家里长年没有长辈，天伦方面，太寂寞了。她很早就知道，认识云烈后会给她很多不同的体会，但没想到这方面也可以从她这里索取。是的，云烈的父母，她想当自己父母一样对待，也许会——凌上其实还没有勇气想下去。
　　既然话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云烈没有再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