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帽官服,耳边的绛红色碎发被凉凉的风吹着,同色系的衣摆也如水中涟漪泛起层层波澜散开。
赵高就这么突兀地,不,好像也不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的面容如他初次见到一样,阴翳深沉,淡银灰色的狭长眸子里古井无波,周身的气质冷冽阴柔。绛红色的发丝随风摇曳,同色系的衣摆被身旁一簇簇的火苗追逐着,如水中涟漪一圈圈散开。
“李斯向陛下进言,说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特请焚 书 坑 儒。”
赵高没有什么废话,薄唇微启,说出了原因,狭长的凤眸幽暗深邃,脸上表情无悲无喜,只是在吐出最后四个字时放缓了语速。
似有意无意地看了颜路一眼,但很快又恢复成传闻中高高在上的令人闻风丧胆的罗网主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颜路微征在原处,原本手里拿的含光已被他不自觉收了起来放在衣袖中,他环顾着旁边的景象。
他记得,那边是三省屋舍,年少时他也曾在那里和师兄伏念每日三省,如今只被烧成断壁残垣;
那边是闻道书院,有多少儒家名士曾在那里传道授业解惑,如今只有浓浓黑烟溢出;
另一边是藏书楼,是祖师孔子兴建而成,祖师孟子周游列国,搜集史籍,师叔荀子精心罗列,终得闻名天下,如今这第二场大火是真正的将其焚烧殆尽。
赵高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样子,直接打断了颜路的“发呆”
:“颜二当家是自愿和我走,还是让下官派人请您走?”
说这话时,赵高没有直接盯着颜路说出来,而是状似不在意地把玩着右手的指环。
太阳已经完全不见踪影,落日的余晕早已散去,桑海之城的最高处犹如一个巨大的火炬,骇人的热量是周围的花草树木尽皆死亡,山下一队队的将其团团包围,一个个儒生被投入囚车,或运往咸阳,或被流放到其它地方。嘶哑声,哭泣声,铁枪刀戈声,火苗爆裂声,桑海潮水的涨落声。
一辆独立的囚车中,一位青年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只是蓝色衣袖下紧握中的双拳缝隙中留下的滴滴红色蔓延着他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无可奈何。
颜路闭上眼,脑海中一遍遍回荡着与赵高的对话。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下达命令,今天执行”
“那些弟子呢?”
“不反抗地全都押走,反抗的……一律杀无赦”
“那些典籍……还剩多少?”
“所有典籍都已抄好备份送往咸阳,只不过那些不是秦文的典籍都已焚烧。”
“我师兄呢?”
“已经被押去咸阳了,性命……无虞”
“他临走时可说了什么?”
“有。……儒家颜路,有违纲常,更违人伦,已被逐出小圣贤庄,从此,与儒家再无联系。”
两人的对话没有带着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公式化的人一问一答让人从心底发凉,颜路宽大的衣袖被冷风吹的呼呼作响,身形在黑暗中显得愈发瘦削,如画的眉眼中一片坚毅平静,对面的人高傲冷漠,摄人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月光均匀温柔地撒在赵高的眉眼上,却并没有掩盖住他眼底的寒霜,光影明灭,颜路最后只看到对面那人的薄唇欲言又止。
颜路想,最起码他从那些士兵们嘴里知道了一个好消息。小圣贤庄三当家张良勾结墨家叛逆,现已逃逸。
只要子房还活着,他想,小圣贤庄就绝不会湮灭在风沙里,一定,一定的,绝对一定。
他睁开眼,墨眸中的铮铮与锐利一闪而逝,刚刚极具侵略性的他好似镜花水月,如同幻象。
一路上,颜路不知看到多少书院私塾被查封,多少儒生夫子被拉出去或被流放或被直接杀死,一簇簇火堆里山堆似的书简被烧的炽热,丝丝缕缕的墨香和竹特有的清新涩味交融在一起,却因火的蒸腾而愈发的浓郁。
这只是一片地区所发生的而已,整个大秦王朝还不知道有多少地方发生这样的杀戮和暴行,真是“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嬴政对权力的控制和独占竟已恐怖如斯。
这是颜路被押到咸阳的第……三十八天了,即使伏念做出将他逐出儒家的决定,帝国也不会放过他。不过,幸运的是他没有被任何一个人审问或严刑拷打,这里,只有无边的寂静和黑暗陪伴着他。
绝对的黑暗和无事可做会让最坚强的人格崩溃。所以,无论如何他必须保持最低限度的理智和冷静。
这是一场耐力的较量,他的囚禁者希望他无聊到疯掉。而他则绞尽脑汁地找到一些有趣的事来做。
每过一天,他就在衣摆上撕下一布条,三十八了,幸亏儒家对每一件事都要求精致、得体,所以,他穿的衣服很是讲究、繁重,够撕。
顺便提一下,他的内力已经被封印了。刚到咸阳的第一天他就被阴阳家施展了一种奇怪的咒印,无法调息。
不过,他倒是一点都不无聊,与生俱来的过目不忘让他记得看过的每一本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