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最后的检查，万斋坐在江边对望寂寥的夜空。偶尔会有几个这样的夜晚，无光无风，量度只有水面到天的距离。
远处的霓虹混杂在夜幕里，那种色泽如同这个时代的隐喻。介入了格列高里圣咏的流行乐，无人否认它是个悖论却依然肆虐横行。被玷污的圣洁、被强暴的肃穆，可以有理由去憎恶，然后毁灭。
歌者不知是否自觉的自嘲，这里是SADENESS和 MEA CULPA（原罪）的CALLAS WENT AWAY（失乐园）。
但他几乎能哼唱出那些旋律，他会记住无机质发出的不同频率波的交叠，无一例外，即使他厌恶。

他盯着黑色的江面一会儿，那里当然看不到倒影，胸口依旧生出凝视镜像一样的呕吐感。

万斋起身拍掉衣服上沾的土和杂草，悠闲踱步一样缓缓向回走。
在人群里，他既不像匆匆夜行者，亦不像观望夜景的人。

那个人说，你如何观望景色呢？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憎恨这个声音。他是缺乏用自我意识判断的人。音乐不需要这个，生存也不需要。人类喜欢在简单的事情上用复杂的回路，不肯相信有本能就足矣。
让他困惑的是，为什么他很久以后还能记起这个声音。人类的声音。这么想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虽然有很多觉得他是怪物的人很早就死了。

跌倒在街角的醉鬼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万斋放弃了判断，瞥眼看着醉鬼。如果自己是救世主，他会帮人类选择死亡的方法。
或许人人都该如Charlie Parker那样恣意放纵醉生梦死，三十岁时已有五十岁的心脏。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结论一是世界上没有Messias 。
结论二是他不喜欢人类。当然除非血和死亡。但这一点上，生物存在一致性。

简而言之，人类两个字足以让他丧失任何的兴致。

以遇到高杉为界。

他不否认想到上一句话时的情绪波动。
调整一下耳机的角度，他默默计算距离祭奠的时间。

高杉倚在凭栏上等待筹备已久的烟火，这个时候没有人能猜度出他的表情。
万斋平静的站在高杉身后。多摩川边只有静谧安宁的点点灯光。江户一如以往，即将在平和假象的笼罩下沉睡。要说有一梦千年的深意也未尝不可。万斋想象届时沿江一带燃烧起来的情形。高杉或许会形容为黑暗里的绝美图腾，他喜欢极致的美。

他原本就是个俳人。

高杉吐一口烟，依然背对着他，“你看，河川两岸，万家灯火。这不正是你名字里的意境么？”
他不习惯在这个时候回话。高杉对他的回答了若指掌，哪怕他缄默不语。万斋只是看着高杉，他的浴衣灼灼燃烧着烫伤视觉的血色，仿佛比莉•霍丽戴晚年被酒精和毒品摧毁的嗓音。

他至少还能记起第一次遇到高杉的情形。所谓至少，是他不相信自己以后还要记住这个人。高杉是……轻慢的笑，那种笑薄薄地跳在脸上。或者准确的说，只是唇角勾起的微妙弧度仿佛邪美、讥诮以及让人误以为是的失温笑意。

万斋还是觉得他在笑了。他给弦乐试音一般玩味着他的名字。

……河上万斋。

高杉眼中流泻出刺目的光华让他认为自己像第一次啮血一样在尝试另一种新的情绪。

于是他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该死的。
浸没在绯红如他衣衫的血泊里最好不过。

江户的燃烧不过一瞬间的事。透过窗看得到溢满天地的火光。
高杉转过身来盯着他思考，“有人说，人生是空的，但当然有救。”高杉拈起烟杆，看着他笑。“说这句话的人从纽约摩天大楼的天台上一跃而下。”

万斋再次站在多摩川上时才能明白，这句话高杉是对谁说。那已是多年之后的事。俯视江户依旧灯火点点，一梦千年。


他自然不认为自己因为一个眼神就可以心甘情愿地站在高杉身边。作为没有引申义的心甘情愿，这个词更不适合呆在他的意愿里。
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开始在乎理由和借口。

万斋抬手摘下耳机。但他关不掉声音，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定论。世界上所有的旋律都在他的耳边汇集。
他从来只能选择不听什么，而不是听什么。
可能他曾以为所有人都一样，跟逃无可逃的声音共存。直到有人指出怪物的定义。

许多定论要一一分明地讲来，就会是个漫长的故事。多数时候只须几个关键词就足够。

高杉喜欢盯着他思考问题，神情如同研究一段星轨。理由是作为工具，他同时兼有协助思维的作用。在他身上一切都可以设想到极致然后再逐一推翻。因为作为一个生命体，却没有记忆。说这些话时高杉给他的笑容甚至低于怜悯。

自身缺乏对过往的量度。他认为这个并不重要，甚至觉得这样对于他是必要。无数的生存历练的经验得证，记忆给你弱点，让你惧怕死亡。
虽然无法理解在这一点上高杉的轻蔑，但他不喜欢被人时刻提醒着自身的不完整。
他会希望留在这个男人身边的理由不是要亲手埋葬他。

而对于之前所说的漫长故事，当然是个不算自欺欺人的谎言。

没有记忆，故事就无从谈起。

以下倒不是对高杉的观察报告分析。

高杉弹得一手绝妙的三味线。出于下意识的主观判断他应该这么说。
他却但愿自己最好没听过高杉的音和曲调。那种旋律连休止符都充满了回忆的味道。
万斋觉得高杉或许是个背负太多过往的人，却不知道这只是个端倪。

他明白与他人保持适当距离的道理。任何多余的情绪都会削弱本能的判断力。

但对高杉的兴趣大于警戒和防范。一切仅仅是因为兴趣。有时他将这种兴趣与其他相比。结果是，不同于刀和声音，不同于对死亡的崇拜和对血的痴迷。

偶尔他会看到高杉的梦境。
太多人死在他的梦里。高杉最终抱住的是具尸体。

他又觉得，高杉这个人大概没有未来。

这场祭奠没能成功地葬送江户。

高杉倒是不在意地熄灭了烟，“有人想毁掉它，也会有人去保护它。”笑意也不变。
万斋想，这该是退下的时候。侧身却看到房间深处的高大镜面。胸口滋生出尖锐的不悦感。

如实说，他讨厌这个东西。在里面他只能看到自己。

高杉的语调里不带情绪，“怎么，你害怕它？”

他可以反驳。比如他不曾经历害怕、恐惧、焦虑诸如此类的情绪。但镜像的自己一动不动。思维像打散的宇宙埃尘，出现间歇性混乱。
他想起高杉昨夜的梦境。黑色河流、明灭不定的灯。高杉抱住的人叫做蔓子。

高杉把声音轻轻贴在耳边，“你想要什么？”

声音可以像颠倒的视觉那样重叠。

你如何观望风景。
风景就是不期而遇的时候正似曾相识。记忆为你构建出的设想它刚好符合。你没有记忆、空乏过往，如何观望？

他有意逃避的对高杉的认知被生硬地拉扯到眼前。

不能直面的又不可否认的是高杉的存在。他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记忆的重量、力度和价值。人是可以为记忆而死，为记忆而生的。摧毁现在，泯灭未来。

他就是记忆本身。

面对这样的高杉他会觉得全身发冷。这不同于面对镜像时看到的那个万籁俱寂的自己。

高杉让他看到一半结局。

在此之前他不知道有多少条星轨永远消失在宇宙里。
江户更名为东京。
埃文思过早失去了拉法罗。
他拥有了他给的记忆，却只剩下整个世界的空寂。


只不过那之前和那以后他一直都是，只是河上万斋。


结局依旧是。
他抚摩着他的骨和血泪。
世上再无更贴切的寂静和安宁。

注：
1。1990年迈克尔•克里图（Micheal Cretu)创建电子舞曲组合“迷”(Enigma)，同年发表第一张专集《公元1990年》(MCMXC A.D.)，电子节奏中加入大量格列高里圣歌。SADENESS（萨德尼斯）、 MEA CULPA（原罪）、CALLAS WENT AWAY（失乐园）为专集中歌曲，中文译名有多种版本。当然此处不排除包含笔者的偏见。
2。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对于爵士乐有着无可厚非的意义。他的天才见于他天衣无缝的合奏和行云流水的萨克斯，亦见于他一生的酗酒、吸毒、纵欲和饕餮。天才的优点和缺点他都具备了。1955年死于纽约，35岁。尸检结果证明他过早衰竭的内脏已超过了五十岁。
3。比莉•霍丽戴（Billie Holiday)1915——1959，44岁死于毒品。

注：
1。1990年迈克尔•克里图（Micheal Cretu)创建电子舞曲组合“迷”(Enigma)，同年发表第一张专集《公元1990年》(MCMXC A.D.)，电子节奏中加入大量格列高里圣歌。SADENESS（萨德尼斯）、 MEA CULPA（原罪）、CALLAS WENT AWAY（失乐园）为专集中歌曲，中文译名有多种版本。当然此处不排除包含笔者的偏见。
2。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对于爵士乐有着无可厚非的意义。他的天才见于他天衣无缝的合奏和行云流水的萨克斯，亦见于他一生的酗酒、吸毒、纵欲和饕餮。天才的优点和缺点他都具备了。1955年死于纽约，35岁。尸检结果证明他过早衰竭的内脏已超过了五十岁。
3。比莉•霍丽戴（Billie Holiday)1915——1959，44岁死于毒品。
4。哈特费尔德这个作家写的东西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看。他憎恶大多数东西，喜欢枪械、猫和母亲制的甜饼。1983年，他没有如约用那把镶有珍珠的38口径连发式手枪给自己一下，而是特意跑到纽约摩天大楼的天台上跳下去。
5。柏拉图《盛宴》中阿里斯托芬的说法，远古神化世界不是由男和女、而是由男男、男女、女女构成的。就是说，一个人用的是今天两个人的材料。大家对此心满意足，相安无事的生活。岂料，神用利刀将所有人一劈两半，劈得利利索索。结果，世上只有男和女，为了寻找本应有的另一半，人们开始左顾右盼，惶惶不可终日。
6。比尔•埃文思（Bill Evans），钢琴手。1959年邀低音大提琴手斯科特•拉法罗组成三重奏乐队。以细腻内省的触键感和浑融无间的合奏指明了钢琴三重奏新的发展方向。1961年因车祸痛失拉法罗。

啊啊啊害我白截了图KUSO的BD。
居然审核出来了。

- -|| 麻烦九酱或猫酱删一下吧~

-口-
好喜欢这种现代感
作者是神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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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满百，刚作千年�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篇文。。一直想转来着 但是后来作者消失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