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去，我沿着长街走着，冥界的官道都是笔直的，两旁是一片齐整的玉树，说那是树，不如说是翠玉雕成了树的模样，要不是这些玉树有点灵气，怕它们报告了冥王，我早就折下一些枝条拿去当了。想来无论是人还是仙，总放不下身外之物吧。
我正想着，一阵风袭来，我抬头看见迎面驶来一架步辇，这步辇十分华丽，通体金光灿灿，又以墨色雕龙，四周十六个黑衣的喽啰抬着步辇，脚不沾地的飞着，转眼就到了我身边。我估摸这步辇上那人的身份，又估摸自己在冥界是个什么地位，一时不知该不该跪拜行礼。想要井水不犯河水是不可能的，我只好低头立在一旁，算是一点礼遇吧。
那步辇却在我身侧停了下来。我惊讶的看了看，那人着黑色穿金线绣金龙的锦缎长袍，头发束在头顶，以沉香木雕绘的冠扣着，额前两缕鬓发垂在脸侧，一双剑眉横着，一对凤眼，睫毛长的要命，如墨般的眸子透着亮光，嘴唇微薄，下巴上一点美人裂。
那人不说话，我也不说。我活了几万年了，还怕这黄毛小子看上几眼了？
“果然好看”他突然这样说。
他这一句好看也不知说的是什么，莫不是说我？又为何加上个果然。我赶紧点了点头要跑，这一跑不要紧，撞到了一个小喽啰，步辇哐当的栽了，那人叹息着摇摇头，看着我，好气又好笑的样子。

回到碧落苑，我枕在榻上，心猿意马睡不着，一颗衰老的小心脏扑腾扑腾，一闭眼，净是那玉树下的如玉男子。冷静的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样着实好笑。
过了几日，我盘坐在院墙外的忘川河边，拄着下巴犹自叹息，几个小鬼头凑过来，瞪眼看看我，又相互看看。往常我都是带着话本子，来念给它们听的。它们等得无聊，七嘴八舌的问我怎么地了。我只好把那男子的事说给它们听。
一个小鬼头嫌弃的皱了皱眉头“咦，一把年纪了”
我一口老血噎在胸口，“我尚且没有婚约，怎地就一把年纪了！”
那帮小鬼嘻嘻哈哈的笑开了，只一个爬了过来，衔了块白玉模样的碎片吐在我跟前，仰着头说：“忘川谷有个姽婳嬷嬷，冥界的事她都晓得，要么你去问问”
我考虑了几日，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去了忘川谷。

忘川谷残破的厉害，来之前我以为的兰花倾吐着芬芳，小鹿追逐着嬉戏全然没有。那姽婳嬷嬷坐在一棵枯树下，拿着一根银针和鹅卵石，眯眯着眼睛画着。我把来龙去脉给她讲了，她问我那男子穿什么衣裳，我心想着嬷嬷势利眼，还管人家穿什么衣裳。我一五一十的说了。
她笑道：“你说的是冥界的冥王，言子晔”
“哦，我还以为冥王是个老头呢，那他是什么来头”
“你当真对冥界浑然不知啊。当年六界混沌初时，介臣和更宇两位上神铲除了冥界的众妖，百废俱兴时，两位上神在统治上发生了分歧，介臣上神想要把冥界变成一个祥和的居所，让往来转世的人得以修整。更宇上神却主张十八层地狱惩治世间一切罪孽。两人向左，兵戈想向，更宇用了诡计，将介臣打伤，又挫碎了他的神识封印在了每一层地狱中，更宇做了冥王，就是子晔的父王。”
我点了点头，只听过别人奉承先主，没听过像她这样揭人短的。
“如今冥界严酷是严酷了些，倒也井井有条。那两个老头的事枯燥的很，当时有一段凄美的佳话，倒是跟言子晔有关，你想听否？”
我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示意她快些讲来。
“介臣上神有一个孤女，名叫娥君，娥君与子晔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介臣被打散神识之前，曾颇有先见的把几方上古神器交给了娥君保管。介臣惨死后，娥君心中怨气大盛，持着宝物在冥界大肆杀戮，几天的时间里，冥界几乎成了废墟。最后子晔以性命相威胁，娥君交出了宝物，却整日疯言疯语，得了失心疯。子晔希望她好好地活，便把她带来忘川谷，泡在河水里，洗去了她往生的记忆。因为河水煞气太重，仙骨尽碎，六十年后，便亡故了。”
听了这些，第一念，我想这娥君傻得很。第二念，言子晔看起来倒不像有这样一番前尘。
“我与那娥君长的像？”
“像，也不像。老身觉得，多半是娥君喜欢玉树，她又曾说大婚时要穿碧色的衣裳。”
“哦”原来是误会一场。

就这样孤独的下沉………

心里苦

我又去了忘川谷，带着我全部的神识，原来我就是娥君。
“你不是告诉我，娥君死了吗”
姽婳嬷嬷看着我，已是无话。
几万年前，子晔把娥君放在忘川河水里，姽婳嬷嬷觉得娥君可怜，趁着子晔走了，将她救了出来，用整个忘川谷的奇花异草施救，补上了她的仙骨，然而，神识和功力已经被河里的孤魂野鬼吞得干净。娥君落下了嗜睡的毛病，好在对爱与仇恨全不记得，少有的清醒的日子里，总是欢欢喜喜的过着。子晔知道她醒来是后话，搬到碧落苑里独居也是千万年后的事了。
听了这席话，一时不知该走还是留。
“从前，你与子晔总是在这树下对弈，这几万年，老身也不知，救你是否是害了你”
我没说话，却想起了与他对弈，输过的棋盘不可计数，他曾说，若是我真能赢他一次，他就跳忘川里去。被他这样一吓，我竟再也不敢赢过。
“老身没想到，忘川的小鬼们会喜欢你，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它们竟然把神识归还给你，看来你和你父君介臣一样，得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