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二世
他是紫微道上的一颗浩英石。经历千年风霜,蓝色的矿石终于有了自己的知觉,有了生命。只是,一颗冰冷的石头,安静地在那里,无人知晓。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迷茫,为什么自己会生在这里,在这草木繁茂的紫薇道上,千百年孤寂一人。只偶尔有一两只小小的冰蛤从他面前跳过,偶尔有一阵风吹得树叶清脆地响。
他想,自己大概应该是妖罢。一块成了精的矿石,在日月光辉下静静聆听风音水乐,然后悄然被人挖走,铸成一块绝世的利剑,然后,斩除妖魔。妖魔。他在心里默念,为什么自己那么迫切地希望斩妖除魔呢,自己,不也正是一只不起眼的妖魔么。
树阴下有极低的一声叹,只是,无人听见罢了。
后来,大约又是一千年以后罢。这块浩英石终于修炼成了纯粹的晶石,那冰蓝色的光芒,即使在白天,也会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于是来往于紫微道的少数人,看到了这块绝世无双的矿石。他们深深地为他折倒,看着晶莹剔透的晶石,他们激动得手舞足蹈。于是他们纷纷伸出手,挖开他身旁松软的泥土,想要将他取出来。
他微微蹙眉,感觉到人类双手的污浊,心内竟是一阵厌恶。而那些人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块浩英石变得越来越凉越来越冰,终于,他们的手都被冻僵,再也无力去靠近这块价值连城的矿石。
他们叹息着,用贪婪的目光盯住那近乎透明的石,然后凝视着自己冻得青紫的双手,无奈地离开。
浩英石的发现就像桃花源的传说一样很快传遍了世间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知道,在紫薇道上有一颗蓝色的浩英石,晶光璀璨却寒冷无比。那么,这样一个稀世珍宝,自然是人间难求。
从那之后,愈来愈多的人慕名前来,希冀那矿石能够垂青自己,收去严寒。只是,那块冰冷的浩英石在他们拜访并试图挖取之后,便散出更多的寒气,渐渐的,竟将大半个紫薇道都变成了一片冰雪之地。
原本苍翠的草木纷纷枯死,被一层白雪覆盖,恍若开了千树的梨花。雪地里的浩英石依旧蓝光晶莹,在一片冰银妆素裹的尘世里,显得如此桀骜不群。
他知道他是妖。他拥有的妖力出于对人类的厌恶才将这一半的紫薇道冰封。淡漠地看着周围风雪狂舞,心里竟是一闪而过的落寞。此一待,又不知要孤寂到何年。只是转念一想,千万年孤寂,总胜过被无数凡夫无礼对待。
紫薇道从此被一分为二。其下仍为紫薇道,其上便成了太一仙境。太一仙境中妖气积聚,竟吸引了无数雪云狐前来,还有那小小的冰棘。行人一不小心遇上,便有性命之忧。以故,太一仙境更加荒芜人烟。
浩英石的传奇流传许久,终于传到了宫中。皇宫里有位公主听完这个传奇之后,对浩英石竟有极大的兴趣。这公主有一架箜篌,名璞玉,为绝世名琴。
璞玉琴琴身是一种被称为「流梦」之玉所雕,弦为千年璃丝。琴声随手拨出,音清和,宛如美人浅吟,即使未成曲,也能使人一醉。故每至皇家庆典,必由公主抚琴一曲,众人无不惊叹。而这位公主,也凭借此琴,名扬天下。
公主听说浩英石之事后,忽觉璞玉琴虽美,却略嫌单调,很想将那浩英石取了来,镶嵌于琴身之上。但又听说太一仙境终年风雪冰天,浩英石又是奇寒无比,故一直有些犹豫。派遣前去取石的法师和武者,皆是双手青紫,无功而返。数年之后,公主即将出嫁,远赴边疆他国。念及此去再难回,公主终觉心愿难了,怀抱璞玉琴,孤身前往太一仙境。
冰天雪地中,公主并未期望能够取得浩英石,却不料那蓝色的晶石在看到她怀中的箜篌之时,竟自行出土,在琴前散发着温柔的蓝色光芒。公主不禁怔住了。因为她看到,那蓝色的光芒,在一片冰雪飞舞之中渐渐融入了琴身。
绝世之美。那架琴在浩英石的光芒笼罩之下,竟显现出平时不及其万分之一的色泽神彩,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凡间之物。公主手腕一颤,怀中箜篌落地,清脆一声,玉与冰接,然后,玉碎。
公主猛然睁大了瞳孔,然后疯狂地尖叫,跑开了这冰冷幽静的太一仙境。猎猎的风声中,只听到她声音颤抖着呼喊出了两个字。
妖怪。
蓝光渐渐消散,疯狂的冰雪掩埋了那碎了满地的玉石碎片。隐隐地,也掩埋了那碎片里流出的,殷红的鲜血。逐渐变淡的红色,映着那些,曾经美丽过的物事,曾经美丽过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