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景凉未成为阎王的时候已经从旁人耳中听闻过无数个孙悟空,有菩提老祖门下的逆徒,有那据山为王的花果山美猴王,有被宫娥仙女取笑的弼马温。
直到他大闹天宫那日,景凉捧着个蟠桃坐在师傅身旁啃的好不开心,突然一声巨响,眼前放置佳肴的桌子被砸烂,她抬眼望去,那猴儿身披金色软甲,肩上扛着闪闪发光的金箍棒,身材并不算得上高大,可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大殿中央,就好像随时能把天地捅破一样。
景凉看得忘了手里的桃子。圆滚滚的桃子从手间落在地面上一路滚到一脸怒容的猴儿脚边,他似乎怔了怔,捡起桃子扔会景凉那处,
【小毛孩,你自己吃桃子吧,一会躲远点。】
说罢就是四散的金光,几乎灼伤了她的眼。
后来她听闻孙悟空战败,被压五指山下,也不知为何记起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的金色身影,手下的笔便再也写不出飘逸秀丽的字体。
一路乘风四处找寻耗了大半个月的光阴,终于在五指山下找到了他。景凉蹲下身来,黑色衣裙轻轻扫过他的脸,
【大圣,我给你送桃子来了。】
他不肯抬头看她,景凉伸手硬是把他脑袋掰起来,把削成一片片的桃子塞进他嘴里,好似没看见白皙手掌上被咬出来的两个血洞一般。好久好久,一滴眼泪掉在孙悟空毛茸茸的脑袋上,他终于肯正眼看看她。
他似有些好笑的说道,
【小毛孩就是小毛孩,不过咬你一口就掉眼泪,说起来,你的泪比那些混账仙人的血要烫的多。】
他说这话的时候,金色的瞳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澄澈的眸中映出她的容颜,
【你倒是生的挺好看。】
他冷不防吐出一句话,让面前的黑衣小姑娘红了双颊匆匆离去。景凉同行北说,这是他唯一一次,夸她好看。
几载光阴,景凉时不时会给孙吗悟空送桃子,偶尔换换花样带点香蕉,时常被眼高于顶的大圣嫌弃然后撇着嘴离去。
大抵是孙悟空从五指山下出来前的一段时间,景凉继任师傅的职位,成为阎王,高台上的黑衣姑娘腰系玉环,脚绑铜铃,眉目间尽是化不开的倾城色。
每日都被堆积如山的公文压的喘不过气来,那时景凉还是个很乖的阎王,处理事物一丝不苟,连休息时间都少之又少。
有日听小鬼们谈论孙悟空被从五指山下被放出,她高兴得几乎乱了分寸,赤着小脚踩入冰凉的雪地里一路狂奔忘了自己会法术这件事。
后来紫霞仙子死了,他便执棒一路打入阎王殿中。景凉坐在殿内都听到的小鬼的惨叫声,她笑笑垂眸,眼睛酸涩得快要落下以泪来。砰的一声大门被踢开,景凉赶紧眨眨眼睛逼回眼泪抬头想同他说句好久不见。冷不防气势如虹的一击袭来,杀气腾腾的金箍棒停在她鼻尖前一寸,他有些惊异,
【怎么是你?】
他眼珠子转了一圈,终究没有把金箍棒放下,
【把紫霞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
景凉以二指隔开他的金箍棒,
【不可能,她已入轮回。】
然后她便看着他发了狂大杀四方,站着一动没动,愣是挨了两棍子才被自己的两位判官拉开。
孙悟空啊,其实你从没在意过我吧,算了,这么多年的桃子就当白喂了。在额上的血落入眼中模糊了视线时,她盯着那个被血色逐渐遮住的金色身影,如是想道。
疗伤期间,景凉想起人间的一句老话,“一醉解千愁。”后来黑白无常在一片阎王大人不见了的恐慌中在一家人间酒楼里发现了阎王大人。
看起来阎王大人酒品不太好的样子,黑白无常看着酒楼里揪着店小二快要亲上去的景凉,很统一的决定装作和她不认识,双手抱胸看好戏。忽然一阵惊呼,景凉被一只毛茸茸的手臂扯入怀里。他略有些不爽的环顾四周,怀里的女子嫌弃他的金丝软甲硌疼了她,娇地撇撇嘴想推开他,他无奈之下只能解下软甲,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的伤处,横抱起她走出酒楼交到黑白无常手上,有点不解的嘟囔了一句,
【我真的下手那么重吗,怎么伤这么久还没好?】
白无常翻了个白眼,
【改天你自己敲自己两棍子不就知道疼不疼了。】
然后指挥着黑无常把景凉带回阎王殿。此后的日子里,几乎再也没有谁见过景凉醉后的样子。
西行完毕取回真经后,他被封斗战圣佛,忘了以前的种种,只余一颗佛心,脚踏祥云,身披战袍,好不威风,她却在后面笑着笑着掉了眼泪,饮了一杯又一杯断肠酒。
她私自划去妲己在生死薄上的名字触犯天规应在诛神台上灰飞烟灭,不偏不倚恰好是他来行刑。他站在她旁边,问她最后有何愿未了,景凉低着脑袋半饷问了一句,
【大圣,你记得我也为你这样干过吗?】
他一怔,有什么东西在脑内模糊一片,景凉趁机一掌拍开他,在他的一路追赶下回到地府落在奈何桥上。他擎起金箍棒作势要打,她站在那儿躲也不躲,他好似全身力气都在一瞬被耗尽一般,竟是迟迟下不去手。
景凉束着头发的发饰已然丢失,她髻发散乱,黑衣在一路打斗中破损不少,看起来狼狈极了。她倚在桥边,
【大圣,我是不是比花还好看,你能不能再夸我一次?】
【大圣,我不骗你,我真的喜欢你。】
她纵身一跃落入忘川河里,任凭桥上那人再次发狂几乎将整个地府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