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柳家的二小姐,柳梦璃。
我从不知道成为柳府小姐的命运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因为我不是柳梦瑶,并且永远不可能是。
柳梦瑶,天生的大家闺秀,温婉,柔弱,细腻,乖巧;弹琴轻柔而雍容,下棋严密而温厚;写漂亮的簪花小楷,画最细腻的工笔花鸟。——我的姐姐,柳梦瑶,真正的大家闺秀。
我不是。虽然我同样会微微地笑得温婉而隔膜,同样会维持着高贵的仪态轻声说话,同样会花大把大把的时间上繁复华丽的妆容,同样的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可我画的画从来都只是写意山水,我写的字从来都只像是怀素体,我下棋即使竭力掩饰也从来都咄咄逼人毫不留情。
还有我弹的琴。
当我十四岁时,父亲聘的琴师第一次把琴抱到了我面前时,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冷着脸把那架珍贵的古琴直接摔到了青石地上,拂袖而去。那琴师的表情晴惊愕到无以复加。然后当父亲黑着脸来找我,我只是神色不变地说,我不学琴。然后任凭父亲怎么说,我只是不发一言。
第二天是另一个乐师抱着筝来了。那筝同样被我摔得几乎粉身碎骨,我又一次欣赏到了那种惊愕的表情。我不学筝。我说。
第三天的乐师抱着的是琵琶。我摔了它之后连我不学琵琶都懒得说了。父亲无奈的问,你到底想学什么?我不语。因为我根本什么都不想学。——只因为那是父亲要我必须学的。我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什么,哪怕是我的父亲。
第四天我摔了一管玉箫。
第五天是瑟。
第六天,第七天……不断重复。我从来没多说过一句话,也没有过一个表情。
变化的只是乐器的种类,和乐师的表情。到后来有些人的表情甚至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于是我知道父亲一定会以十倍的价格赔偿被我摔坏的乐器。——我摔坏的乐器都是名品。现在城里一定已经流传开柳府二小姐摔乐器的事了。我这么想着,心里有莫名的快意。
直到有一天,一个乐师,抱着一把奇怪的乐器站在了门外。他一身长衣,书生打扮,小心翼翼的进了门,只站在门口,说,这是箜篌。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乐器,目光中是无限的爱意。
想到其他乐师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生怕我生气的模样,我不禁觉得,他,是有些不同的吧。
于是我不禁说,这不是箜篌。我见过箜篌,它们长的像琴和筝一样。你的却是……竖着的。
他认真地看着我,微笑着说,这是箜篌,这是竖箜篌,你说的那种是卧箜篌。
然后他抱着箜篌走近,却又带着防范和戒备看着我。管他呢,我想,竖箜篌也罢,与众不同的琴师也罢,难道就能让我向父亲屈服吗。
于是我伸手接过他的箜篌,摔了下去——
其实没有摔得下去,因为他迅速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叫到,别,别摔这箜篌!
我看着他满眼的惶急,想到其他乐师那些令人厌恶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个书生傻气的有些可爱。不禁一笑。
他低着头看着我,突然说,梦璃小姐,其实你笑起来更好看啊。
我不禁一怔,笑容倏敛。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还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我突然有说不出的烦闷,冷冷的看向那清瘦的手,在他如遭针刺一样的急忙缩回手时,我同时松手——箜篌落下。
却没落地。因为他无比迅捷的接住了那箜篌。
他长舒了一口气,倒退一步,认真地看着我,说,梦璃小姐,每盏箜篌都是有灵魂的。
我注意到他奇怪的用词,一盏。箜篌是论盏的么,我这么想,却没开口。
而他就自顾自的弹起了箜篌。那首曲子我从没听过,瑰丽,精致,冷艳,迷离,凄美,流光溢彩……像一个梦一样,一个一旦陷进去就不愿醒来的梦。
一曲终了,我相信了,那是有灵魂的箜篌啊。我说,为我找一盏箜篌,我学箜篌。
他笑了,说,梦璃小姐,这盏箜篌就是你的。它是见到了你自后才有了灵魂的。它的灵魂是你的。
他说着走近,把箜篌送到我的手中,又说,那首曲子,它的灵魂也是你。它叫梦锁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