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
别京都前，母亲做了一枚香包与我，置于外袍以内，可避毒虫，言之有祥瑞庇体。她说，待和姬游历归来，才貌已全，公家女中当指我，配与幕府将军。
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南柯梦。
：是小人，恶人，歹人。我向来不愿留心去记如此鼠狼之辈。
我咬紧牙关，沉静地吐出话来。眉宇之间，平静着，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湖。
湖上没有小岛，没有月光，是死寂着的。
：你呢，你是如何上京，做这王爷的妻妾的？

我背对着她，佯装平静地，誊下一句诗。然而微微颤着的笔尖，还是昭告了我并不宁和的态。
也想家了，琼窗和芦草。
“我？”
她一句问，将我敲醒。我检阅一番手边月光，惊讶地发现它竟那样寒，引得我凄清。
凄清，和屋里一样。
我拂去繁思，轻声开始和她讲，我从未与人说过的故事。它藏在我的心底好久了，埋在厚厚的尘土间，又经我沉闷地掘开。
“我生下来一岁，爹娘便不在了。叔叔迁官，我们便跟着上京，别无选择。……怎么做的妻妾？旁人一句指婚，便做了呀。我和千千万万的满洲女子一样，从来没有选择。”

明月夜，宜寄相思一剪，付与清风。
此为书中传，昔日我读时，尚是青杏一株，斜倚金阁寺，任是霞光万丈、落日余晖，都似一位自矜的小姐，纹丝不动地立着，端稳和祥地立着。
我好读书于彼时的金阁寺，清风穿堂，藏于胸襟，人生最快意之事，我以为不过如此。
：你是孤儿？
近月，我话中的锋芒，一如藏不住的刀光，狠狠地露了出来。也愈发觉得清人奇怪，为何对一个口气尖锐、心下狂妄的异乡女子这般紧抓不放。
：指婚？那是什么？

“我本来不是的。但是，现在是。”
她的眉目伴着月色入眼，清冽，而瑟瑟地发冷。还有她言语，比月光更寒，几乎是直直地戳中了，我彼时最厌恶提到的过去。那是黑暗、污浊的过去，所有人，皆冷眼对我的过去。而那一丝丝的光亮，也只有一点点，我很可怜，让它温暖了一辈子。
我在黯然的时光中背着沉沉的包袱，终于摸索出一条崎岖的道路。忍辱负重走啊走，不经意间回了头，——那已是一片阴沉的土。被掘开，被揭开。
阖上眼，竭力不去责她。她已很不容易，只惜不知，我也如是。
“就是，别人让我嫁人。”

“别人让我嫁人。”
：嗯。
再没有多作言语。
若天命不曾愚弄我，想来此刻，我也许已成德川幕府的御台所，在大奥之中，铃廊的那一侧，守一盏烛光等候他。
我不愿再想下去了。如今我是阶下囚，万人可践。
万人可践。
：烛要灭了，福晋。
我瞥一眼，光渐渐趋于微弱，一滴浓重的烛泪坠了下来。似美人泪。
这暖房之中的烛火，也喜啼哭啊——

她顿时沉静了。但有窸窸窣窣的鸟鸣，低声扰我。
想来，我永远也不会，真正平和。
只因，心里还有情在，还有无可告人的情在。偶尔思绪便破土，掩不住。
“那便歇吧。”
我让静流替我收拾了笔墨，尔后向榻上躺去。我不愿再聊，过去的事。它只会让我生悲苦之心。
合上眼，兴许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