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个看起来有些佝偻的女人，乱蓬蓬的发，宽大的粗布衣群，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式和颜色，那这样的服饰，还是套在了她的身上。 
就是这样的女人看见了一群欢声笑语的女孩中低着头的她。女人用棘爪般的弯曲手指抓住了她的衣袖，突起的眼球中出现一种奇异的光彩。她说：“你要死了。”声音平淡，但效果却激起了千层浪般。 
她在女伴地惊呼声中安静地抬起眼睑，微笑不语。

二 
彼时的她不是很起眼的女孩，皮肤微黄，头发稀疏，鼻梁上布着几个雀斑。成绩也算不上突出，只能说在中下徘徊。她这样的人，只能说是个典型的路人甲乙丙，也是个瞬间记起，也在瞬间被遗忘的人。 
她厌恶这么平凡的自己。所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平凡的自己，同桌确实个出色的天才人物。 
天才人物？这么说不夸张，谁不知道Z中的顾天海是个天才？每次无论大小的比赛，只要他的参与，第一，肯定是他的。不论是数理化，还是足球篮球等体育比赛，一概囊括怀中。更别说他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迷倒了多少的女孩子？！ 
所有Z中的人都不会满意，那么出色的顾天海，为什么会有这么平凡的同桌？！包括他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从来没有给她过好脸色看。阴阳怪气地叫她泪包，白痴等侮辱性绰号，指使她为自己端茶倒水，代替他做值日生……没有原因，只因为他骄傲地高高在上。 
没有人会为她说句话，所有人都认为，那是理所应当。甚至有的人，会当看戏一般欣赏她的痛苦。她不是个懂得反抗的人，她只懂得在角落里，默默地咽下自己的泪水，整理自己的支离破碎。 
她悄悄地坐在操场边的栏杆上，独自伤心。她常到这里伤心，没有人会来安慰她，所有人在充分满足自己的好奇和眼球之后，再次将她遗忘。 
许久，她停止了流泪，开始呆呆地看着那正午地操场，年少的男孩正卖力地挥洒自己晶莹的汗水，和澎湃的青春。 
直到，她发现坐在乒乓球桌上的少年。 
少年很英俊，红色的碎发在一片沉闷的黑色中显地格外地突出。在她眼中，世界上最出名的雕刻家也无法雕刻出如此精致的五官，琥珀色的眼好似一汪深滩，她能在其中看见过去，却看不见未来。 
他正专心地摆弄着自己手中的人偶，那人偶已经破败不堪，正如她自己一般，这么想着，刚刚压制下去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 
少年仿佛也注意到了她，转脸冷漠地看着她。“别哭。”他突然说，“很丢人。” 
她慌乱地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然后在她定定地，看着少年如同薄雾般，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三 
 同学们都觉得她好象有些变了，不再动不动就哭泣，而是学会了忍耐。这一切，在他们的眼里显地惊奇起来。可是那又怎么样？在过一百多天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管那个不起眼的女生干什么？——她知道，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已经没关系了，每当她孤独的时候，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会看见那个红发的少年总在她无法忍耐那煎熬的时候出现。尽管两人平素不会讲一句话——她依旧做她的习题，他照常摆弄着他的人偶，好似两条用无交集的平行线。即使这样，她也觉得安慰了许多。 
高高在上的同桌依旧每天嘲笑她，哪怕他是学习最出色的人，她都不敢去拿自己不明白的问题去问他。她知道，他会用最严肃的表情，讽刺“这么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出来”之类的话。 
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她窘迫的低下头，死死地咬住下唇，知道嘴唇煞白。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纸上乱涂着什么。 
她会承受着一切，只是，她不会再哭泣了。 
她不想丢人。

五 
 中考结束，回学校填写志愿。 
仿佛几个世纪没有见面似的，几个闺中密友刚见面就唧唧喳喳地闹开了。 
她平日的成绩就不是很好。所以这次的分数也不会多么好看了。用2B铅笔填涂了许久，才涂满了一个三流学校的名字。 
“喂，你觉得自己考地上这所么？你的分数，恐怕在这里都颠底吧？！”不知什么时候，他居然又站在她的身后，嘴上挂地是嘲讽地笑容。几双敏锐的眼睛又转了过来，好戏开始了！ 
她握紧了手中的笔：“你在问我么？”这是第一次，她回他的话。 
“呵，”男生笑了笑，“你说呢？” 
“哗啦！”没人看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或者说没有人想到她这样的人也会反抗，人们只注意到他书包里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全倒在了他的身上。她用一种可以说是恶毒的目光看这她，但瞬间，那目光又软了下来。 
她推开他，冲出了教室。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耳边听到刚才那些观众，也就是现在所谓的正义之士马后炮般地开始为她抱不平。“顾天海，你太过分了！”“成绩好就可以轻视别人么？” 
他目送她远去，却不知如何是好。

六 
 六月的阳光射地她的眼睛有些痛。然后泪水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轻巧地划过脸，行过一道痕迹。丢人？！已经无所谓了。 
迷朦中，她突然看到，马路中间，站着那个男生。红发在金灿的阳光中显地更加耀眼。他突然笑了，温和的笑容。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笑容，然后，他向她伸出手来。 
她好似找了魔一般，跌跌撞撞地向他走去。她也笑，笑地特别开心。可能过去的十五年她都从来没有笑地这么开心过。她觉得，只要握住他的手，她就能从穿着粗布衣群的村姑瞬间蜕变成高贵的公主。 
“喂！洛离！回来啊！” 
“小姑娘，危险啊！” 
遥远地另一边，飘渺的声音传来。但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终于，她碰到了他。陌生的木头质感，让她疑惑的抬起头。 
“你下定决心了么？”为什么，又是忧伤？“可是，你不应该做这样的决定。” 
蓝色的卡车近在咫尺…… 
忽然，他推了她一把：“离开……不要再看见我，我，本就不存在……” 
瞬间，在漫天的红色中定格……

七 
 当班长和他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还有些恍然。为什么几分钟前还那么实在的人，下一秒就会如肥皂泡一般消失掉？ 
手术室外，他看到一对中年夫妇正在互相安慰。是她的父母！他突然觉得很不自在，如果不是他的话，她，恐怕就不会……出车祸了。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执意送她到这个贵族学校来的话……她的妄想症，就不会发作了，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她的母亲哭泣着说。 
“妄想症？！”班长尖叫一声。居然是精神病……他居然日复一日地嘲笑着最不能受刺激的精神病病人…… 
他软软地瘫在墙上，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志愿表如同断翅的蝴蝶一般翩然落下。也许有人会注意到，表格上，他填的，是和她一样的学校…… 
洛离有妄想症……就和顾天海喜欢洛离一样，都是个秘密。

八 
谁会相信，王子一般的天才少年会喜欢如此普通平凡的女孩子呢？ 
可是，那却是真的。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当他看见她给那只受伤的猫包扎的时候。 
他一直记得，她有一双清亮的眼睛。 
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对她，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吧？！ 
只是，被称为天才少年的他，却不知道怎样去表达自己的这种感情。他只希望，在自己的嘲笑声中，她能够反抗，然后，注意起自己而已。 
可她做的，只是忍气吞声而已。 
是他亲手，毁掉了她明亮的眼睛，让它终日，只有弥漫着悲伤。

九 
没有人再见过她，事实上，没有人再见过那个名叫“洛离”，那个曾经有清亮眼睛的女孩子。也没有人，再记得她。 
车祸只是个插曲，过了，就完了。 
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他若有若无地提起了这个名字。只是，他询问地对象说：“洛离？谁啊？我们班级有这个人存在过么？” 
那一瞬间，他的心突然凉了。

十 
他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七八年后的事情了。 
他经营着自己的一家动漫周遍的店铺。生意很好。 
那天，他看见她拿着一张海报向他走来。他紧张地心乱跳。而她则是大方地走了过来，然后拿出钱包准备结帐。 
“嗨，好久不见。”他鼓起勇气，向她打招呼。希望她还能记得，那个曾经那么骄傲的男生。 
她则是皱着眉头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顺了顺留起的长发，微笑着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呢！”她大方的微笑，和那个胆怯的她迥然不同。“我初中的时候出过场车祸，以前的事情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很抱歉。”微笑的瞬间，他有些失神。 
“是吗？”他尴尬地低头找钱，“我很抱歉。你很喜欢……赤砂之蝎么？”他看她买的海报。 
“是啊是啊！你不觉得SASORI SAMA超帅的么？”她兴奋的说。 
“喂，小离，我们走了！”店外，有个男人在叫她的名字。 
“哦！知道了，来了。”她收起海报，向他挥了挥手，然后向店外走去。 
那个有着精致五官的男人亲昵地搂过她的肩膀，两人说说笑笑地离开。 
他有些没落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回头，看见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坐了一位红发的少年。 
“她现在很幸福。这样很好。”他轻声说。 
然后在顾天海惊诧的目光中，他如同蒸汽一般消失在了原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