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到你了。”说话间赵镜已排到桌前,高佑见赵镜出神,忙不迭出言提醒。
高尘一如既往的浅笑化解了赵镜的紧张,赵镜忙于高尘见了礼,随即在桌前坐下。高尘将名册推至赵镜面前,让她自己写上姓名、籍贯等。
赵镜填写过后,又起身朝张酹一揖:“见过张先生。”
张酹愣了一下,回了一礼,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高尘一眼。高尘横了张酹一眼作为回敬。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呢!”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让报名的过程戛然而止。
一个四十上下、大腹便便的男子背着双手,迈着方步从学堂大院正门出来,一左一右,敲了敲高尘和张酹的桌子。
高尘和张酹即刻起身行礼:“学监。”
高佑低声对赵镜道:“这是冯学监,名讳上渊下平。学生们……有不少人看不惯他。”
赵镜本是垂着头,尽量不引起旁人注意。可她用余光瞥见这位学监竟向她走了过来。待到学监上前来,赵镜略抬眼看看,见这这位冯学监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满脸鄙夷之态。虽然她心下厌恶,但还是循礼作揖:“学生见过学监。”
冯渊平咳了两声,慢条斯理道:“这位姑娘,你可先别忙着行礼,是不是我的学生还不一定呢,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
赵镜不恼,依旧俯首而立,“学生不知学监此言何意。”
冯渊平道:“你一个女子,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出来读什么书?莫非是家中父兄没本事,竟轮到你来抛头露面。恕在下孤陋寡闻,可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先例。”
“你……”赵镜不禁怒火中烧,这冯渊平与她初次见面,羞辱她也就罢了,竟还连带她的家人一同羞辱,当真可恶。若非是高佑拉着,她非得据理力争不可。
“学监。”高尘起身,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赵镜身前,“子曰:有教无类。我等都是孔门弟子,又为人师表,岂能将学生分为三六九等?但凡是能凭真本事考上书院的,我们都应为其敞开大门。”
张酹也随声附和:“对啊,学监。你说咱们书院一天到晚一成不变的,你就不觉得闷吗?”
冯渊平哼了一声,“孔子弟子两千,有七十二贤者,你们可曾听说有一个是女子的?要是真有女子进了咱们书院,那岂不是乱了套了!人家要说咱们书院有阴气,不吉利。到时候若是学子不能高中,这责任,你们当中哪一位能担待得起?”
正在排队报名的学子听闻学监此言俱是议论纷纷,其中有信鬼神者已经出言指责。赵镜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驳。她紧咬嘴唇,几乎要落下泪来,可她一直低着头,不让旁人看到。
学监大笔一挥,将赵镜的名字划去。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倒还好,可学监竟当众羞辱,赵镜终于忍无可忍,愤愤道:“书院又没有规定女子不能入学,女子不能参加入学考试,您纵然是学监,恐也无权决定吧。”
冯渊平道:“我是学监,这里当然一切都是我说了算。我就从来没听过有什么女子入学的先例,书院当然有这项规定。难道书院的规定,我就非得写出来贴在墙上吗?总之,为了其他的莘莘学子,你,不能参加考试。”
“好!不能参加就不能参加!”赵镜将手中笔摔在地上,“还说是什么京城最好的书院,不上也罢!”
“好啊好啊,你来考!”冯渊平轻蔑地笑道,“你来考啊!怕是担心自己考不上,正好找个台阶下吧!”
赵镜冷道:“这等书院,我还不稀罕呢!”说罢,她转身跑去。
高尘眼含愠怒,上前道:“学监,赵姑娘不过一个女子而已,何必如此忌惮?什么阴气阳气,就算是有,咱们书院俱是男子,这么重的阳气,难道压不住她一个人的阴气么?学监,赵姑娘求知若渴,别无他求,为人师者,怎能放弃任何一个学生?您的话,尘不敢苟同!”
冯渊平怒道:“她还不是你的学生呢,你就这么护着她,再说,你怎么知道她别无他求了?”
“我……”
“哎呀,学监啊,您消消气。”高尘才欲辩驳,张酹便上前来插在二人中间,推开了二人,“您看,不就是个姑娘要报名么,您不让人家报,那便不让人家报就是了,何必闹得这般不快呢?子珺啊,他就是这么个倔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您看,您手里握着他的月钱,他哪敢跟您对着干不是?”
高尘还欲辩,张酹暗中踩了一下他的脚,这才拦下了他。
张酹见二人之间不再针锋相对,忙将冯渊平拉到一边,笑道:“学监啊,子珺他眼拙,书院的事,还得劳您多费心了。您等着,今日收官之后,酹再去给您打两壶好酒。”
冯渊平终于转怒为喜,啐道:“还是你这滑头说的话中听,不像高子珺那块木头,倔得很。到时候,记得陪我来喝酒,我先回去眯一会儿。”说罢,冯渊平打了个呵欠,又背着手,迈着方步回了院子里。
眼看着时辰即将到了正午,张酹伸了伸懒腰,宣布道:“各位学子抱歉了,我等晌午时分需得休息一个时辰,各位学子午后请早吧。还有明日、后日均可报名。”
学子们抱怨两声,便即散去了。
见人少了些,张酹便开始不顾形象,将双腿翘到了桌上。
高尘顽笑道:“张衔佩,咱们书院的形象可都系于你一身,你就不能注意点形象么?”
张酹手中转着笔道:“怕什么,现在又没什么人。再说了,书院的形象靠你就够了,你人长得英俊,书教得又好,学生们都以你马首是瞻,哪个眼里有我了?”
高尘啐了一声:“你一个月才露面一两次,那是怎样的记忆才能眼里有你啊?”
“哎,高子珺。”张酹话锋一转,“今日你可欠了我个人情,要不然得罪了学监,你吃不了兜着走啊!到时候月底看你找谁领月钱去?”
高尘没好气道:“谁让你替我兜着了?”
张酹喝了口茶水道:“行了,人要活得现实点。你没钱,你拿什么吃饭,拿什么给你家阿佑发工钱?到时候你饿死了,你家阿佑怎么办,你的爱徒们都怎么办?”
“你……我……”高尘一时被说得哑口无言。张酹这是话糙理不糙,细细想想,倒还真是无从反驳。
“阿佑,过来。”张酹朝高佑招了招手。
“是。”高佑忙不迭应了一声,偷笑着看看高尘。
高尘作势扬手要打,却也是无可奈何。不知为什么身边这阿佑跟了他这么多年,倒被这张衔佩唬得服服帖帖。
“过来过来,附耳过来。”张酹眯着双眼勾了勾手指。高佑便将耳朵贴过去。张酹低声道:“你就这样……”
听罢之后,高佑拍手称快,高尘也懒怠管他们二人到底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回去找你家先生吧!”张酹大袖一挥,将高佑打发回去。
高佑回到高尘桌前,替他收拾好了桌子,又略整理了名册。其间,他不时瞟一眼高尘,却见自家先生是无动于衷,似对他和张酹的密谋无动于衷,他便自觉没趣,朝张酹吐了吐舌头。
张酹拾起一个纸团,朝高尘扔了过去,正中其额头,“高子珺,你可又欠我个人情。”
“欠你什么?”高尘头也不抬。
“你后天就知道了。”张酹故弄玄虚。
“好,那我便拭目以待。”高尘又是头也不抬。
“行行行,那你就待吧!”张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就这么待着,不知道得待到哪辈子去,才能待出点名堂来。”
张酹与高尘相识三年,高尘是什么性子他倒是已了解得差不多了。在这个高子珺面前,再怎么故弄玄虚,也没什么玄虚可谈。这种人啊,就是这么无趣!可是这种缘分谁又能说得清楚?他这个自诩“有趣”的人,还偏偏就是交了这么个无趣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