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日月】伥鬼（长篇，会努力定期更文）

素还真眼睁睁看着那股黑暗愈加逼近，心下焦急。忽然一只手拽住他猛地向上一提，避开黑暗。素还真转头一看，是谈无欲。谈无欲快速捻着指诀，向黑暗一指，顿时一道光便飞了过去，打的黑洞一缩。趁此机会，谈无欲也带着素还真快速上浮，直至水面。
二人都用了避水咒，因此跳出水面之后倒也不怎么狼狈。只是素还真的脸色，实在称不上好。谈无欲看了看素还真的脸色，担忧不已。“找到鬼洞，又何必急于攻击呢？”
素还真脸色苍白，苦笑道：“这次的确是我躁进了。”
“我不通医术，还是要少艾替你看看比较好。”谈无欲皱着眉头，“少艾又跑哪里去了？”
素还真只有苦笑。他知道少艾在哪儿，可是却不能对谈无欲说明。
清商署这两日，已经全部乱套了。乐舞伎中，有个叫做文玉的乐伎，前日夜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逃出，不知所踪。
调音里上下一片哗然。令丞与大教习们开始逐个审问剩下的乐舞伎，检查她们的随身之物，严格整顿。一时之间，乐舞伎们连聚在一起说话谈天也不能了。而少的这个乐伎，对外宣称便是感染风寒殁了。
阿照规规矩矩地跪坐在屋内，柔顺地回答令丞与大教习的问话。因她与文玉同屋，审问的次数便多于常人。她也不敢有丝毫不满，只能有问必答。
“令丞，大教习，那一晚我身体不舒服，便早早睡下了，的确不知文玉是何时出去的。”
令丞和嘉律娘子对视一眼。她们已经询问过数次，阿照一口咬定便是这个回答。看来的确是一无所知，不然的话同屋居住朝夕相处，阿玉逃跑，怎么不带上阿照一起呢？
等到令丞与大教习一行人离开，阿照轻轻松口气，她抬眼看向屋内空空的某处。那里的空气似是抖动了几下，渐渐显现出一个白发郎君的身影来。
阿照看了看这个自称慕少艾的郎君，低下了头。
那晚她晕倒在雪地中，模模糊糊醒来之后便见到了慕少艾。慕少艾握住她冻僵的手，慢慢的她便感觉到周身暖和起来，不再僵硬地无法动作。慕少艾带她回到房内，又返回抹去了雪地之上留下的印记，方才询问她到底如何。

阿照便也如实告诉慕少艾。阿玉开门的时候，冷风便让她醒来了。目睹阿玉走出去，阿照以为阿玉是要起夜去溷所，正好自己也有些想去，便随着她出门。正要喊阿玉的时候，却发现阿玉前进的方向是西侧门，一时纳闷地跟了过去，却被黑色身影发现。最后只记得脑后一痛，便不省人事。
“慕郎君，你知道阿玉她去哪儿了？”阿照看见慕少艾面色不好，带上几分小心问道。
慕少艾摇摇头，心下却是暗悔自己还是太过放松警惕。他看了看手上的桃花木钗，这也是他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大概是谈笑眉不慎失落的。谁能料到她居然能逃出清商署！再度失去谈笑眉的踪迹，慕少艾心中忧虑不已。
“她出逃前，可曾有什么异状？”慕少艾沉吟着问道。
阿照仔细回想一番。“她那几日，倒是有些心神不宁，常常发呆。但是她不说，我也不好多问。”
慕少艾瞥了眼阿照。这个娘子倒是胆大心细，硬是没有说出谈笑眉的踪迹，要知道她如今被重点关照，也是拜谈笑眉所赐。“你，你不怪阿玉吗？”慕少艾突然发问道。
阿照愣了愣，微微一笑。“阿玉她，不是我们这种人。”
“我第一次见她，便觉得她不是我们这种人。她不说，我也知晓，她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阿照慢慢说道。“她能出去，我心里虽然难受，却也欢喜。她终于得偿所愿了。”阿照幽幽一叹，又转向慕少艾。“慕郎君，那个木钗能留给我吗？”
慕少艾默默地将木钗放在阿照身边，冲她点点头，转眼便从屋内消失了。

慕少艾刚刚踏上素宅的门，便被守在门边的谈无欲一把抓了过去。“你去哪里了？！”不待慕少艾的回答，谈无欲快速说道：“素还真受鬼洞侵袭，你快看看！”
慕少艾心下一惊，立刻随谈无欲奔到内室，看到了躺在榻上面色不佳的素还真。慕少艾伸手诊脉过后，点了素还真周身的几处穴道。素还真缓缓吐出憋在心口的一处郁气，面色和缓下来。
慕少艾转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张药方，转头对谈无欲说道：“无欲，劳烦你出去抓药吧。我在这守他一会儿。”谈无欲接过药方，毫不耽搁地出门去了。
素还真眯着眼注视着谈无欲逐渐远去，轻轻说道：“你把无欲支开，想说什么便说罢。”
慕少艾在榻前坐下来，用手撑着头，语气疲惫。“素还真，谈笑眉前日夜里从清商署逃出，不知所踪。”
素还真诧异得扬眉。“你不是在她身上······？”
“谈笑眉逃跑之中失落了木钗，我现在感应不到她的安危了。这也是我最不放心的地方。”慕少艾叹了口气。那日夜里他心中不安，难以入睡，起身和素还真在庭前无言呆了半晌，最后仍是各自回去休息了。他辗转反侧多时，天刚亮便还是起身去了清商署，在西侧门发现昏倒在地的阿照，心中已经知道情况不妙，处理完现场就开始询问阿照事情起末。
“逃出清商署，对她而言也许是好事。”素还真安慰慕少艾。
“以她的情况，不在我们的看护之下便都是坏事。”慕少艾刺了素还真一句，后者也只能回以苦笑。
“好了，再说说你又是如何遭遇鬼洞的？”
素还真便从头讲起。听完素还真的遭遇，慕少艾用手扣了扣案几。“你该知道是怎么回事。要是以前的你，可没这么容易中招。”
“这个鬼洞估计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难以对付。黑白无常说要去把郭璞找回来一同对付鬼洞，恐怕还真有这个必要。”素还真皱了皱眉头，“乱世之中死的人太多了，鬼洞的怨气来源无穷无尽，真是个麻烦。”
“鬼洞之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你素还真变弱了。”慕少艾一针见血。“你少了一滴心血，若是平安无事自然不觉得；一旦遇到强敌，心血对你功力的影响便显现出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素还真轻描淡写。“你别告诉谈无欲。”
“所以我把他支走了。”慕少艾继续说道，“不过谈无欲与你并肩作战，心血在你身边，你所受的影响就要小一些。你记住了，别让无欲离你太远，这样对你对他都有好处。”

素还真的伤并不是太严重，养了几日已无大碍。三人仍是每日都要去秦淮河边探查，能感觉到河水带来的阴气越来越浓，但鬼洞始终蛰伏着不肯出现。三人合力在河面设置结界，不让阴气外泄伤害到无辜百姓。黑白无常说要去找郭璞，一去又没了消息。现时城中的消息，只说前方与胡人打的胶着，战况激烈。王敦不在，祖逖老将临时顶上，一时之间也在苦苦支撑。三人心下却暗暗着急，若是黑白无常与郭璞再不回来，这膨胀的阴气迟早会突破结界，到时只怕难以收拾。
这一日三人刚一出门，便觉得街上氛围与平日迥然不同，摩肩接踵，就连朱雀大街上也满是行人。众人面色兴奋，直向台城而去。而台城的宫门外，已经搭起了宽广的高台，周围满满的都是交头接耳的百姓。
谈无欲恍然大悟，冲着素还真与慕少艾笑道：“原来今日已经是元日了。”心中却有些感叹，自己自从步入修仙道，虽仍在人间居住，却早已不记人间时节。整日里奔波修道，都忘了时光飞逝，转眼间一年已尽，如今又到元日了。
元日的宫中朝会，与平时不同。诸臣工在端门外设上简易座位，准备乐队奏乐。官家要在鼓乐中接受百官朝拜，王公贵族再向官家献寿酒，随后君臣同赏乐舞。到了司马睿这里，他因酷爱乐舞，便决定将朝拜之前的奏乐移出宫门，自诩与民同乐，随后再登上宫中高楼，接受臣子与城中百姓一起跪拜。
虽然司马睿此举有沽名钓誉之嫌，但不得不说托他的福，平民百姓也得以聆听难得的美妙乐音。
高台周围，已经绕起了帷幕，只能看到有人影鱼贯入场，在高台上个个坐定。鼓声一响，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忽而一声钟磬清响，拉开了乐音的序幕。
底下的百姓初始只是窃窃私语，随着乐曲越发欢快，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和着乐曲唱歌的，还有索性张起扇子翩翩起舞的，笑闹声不绝于耳。一年的辛苦劳作，终有一日可以开心地唱歌跳舞，还有如此悠扬的乐曲相伴，实在无法不让人沉醉。谈无欲三人虽然这几日各怀心事，但身处如此环境，不由得心情变轻松了几分。

谈无欲和着乐音轻轻打着节拍。他也是精通音律的，这宫中乐队不得不说水平超绝，实在是一种享受。人群熙熙攘攘，一眼望去身边都是一张张陌生的欢笑面孔，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和素还真，慕少艾走散了。谈无欲笑着摇摇头，心中却并不焦急。人多拥挤，一时走散也没什么。
乐曲演奏到高潮，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谈无欲随着人群不知不觉竟走到靠近台城的城门边。说是靠近，也是进不去的，有侍卫把守着，只能看着罢了。就在此时，又一声鼓声庄严，乐曲已毕，街上众人纷纷向台城方向行礼跪拜。礼毕之后，便慢慢散去，有不尽兴的约上好友再去他处继续寻欢作乐。
谈无欲性喜静，闹了这半天也是足够，转身便打算施展法术离开，却发现靠城门边处的地上，有一个小小的木钗看着十分眼熟。
谈无欲上前弯腰捡起。小小的桃花木钗，一刀一刀他亲自刻出来的，上面还有悬圃桃树的清圣之气。谈无欲不由得疑惑起来。他早已经把这只钗送给慕少艾，难道是慕少艾丢的？算了，回去再还给她吧。
正要离开，却见一个女郎带着幂篱看不清面目，急匆匆地来到城门边四处张望着，不时还拉过行人询问什么。他看见谈无欲，便也急忙迎上来。
“郎君可曾见过一只桃花木钗？”那娘子声音悦耳，满是焦急。她用手比划着木钗的大小，隔着幂篱看向谈无欲。
谈无欲犹豫一会，还是掏出了木钗。“你是说这支吗？”
那娘子眼前一亮，连忙说道：“就是这支，多谢郎君。”伸手欲接过，却被谈无欲挡了下来。

“阿玉是从丹阳郡征来的乐伎，是我的朋友。”那娘子见谈无欲只是正襟危坐，也不回头窥探她的容貌，心下稍安。她犹豫片刻，谨慎地看看谈无欲。“看你的本事，原来你和那个叫慕少艾的郎君都是道士啊。”
“慕少艾？你认识慕少艾？”谈无欲顾不得礼数，猛然侧过头盯着娘子。莫名得，他心中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隐隐的不安。
那娘子点点头。“我叫阿照，慕少艾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吧。”于是便说了七夕闹鬼之事，当时是慕少艾救了她们，几日后又有另一个郎君过来消灭了那些鬼魂。
谈无欲静静地听她说着。七夕闹鬼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后一个来驱鬼的便是素还真。慕少艾因为素还真手段太狠还生了他的气。
“另一个郎君也见过阿玉，还和她单独说了一会话。”阿照回忆道。“在此之后有一晚，阿玉突然病倒了，病得很重。我们摸她的身子是冷的，可是她直嚷嚷着热。”
“你可记得具体时日？”谈无欲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连忙追问道。
阿照仔细回想下，抱歉地说道：“实在是记不清了，对不住。”
谈无欲没有继续追问，不知道为何他的心跳动的越发激烈起来。“那位阿玉如今在哪里？”
阿照压低了声音。“前几日，阿玉已经逃出清商署了。我也不知她在哪里，她丢下的这支木钗我便当做纪念。”
“她逃出去了？”谈无欲扬眉。“那她又是何时有这只木钗的？”
“就是她大病之后，她说是她阿兄给她的生辰礼。她还说，他们兄妹二人是双生子。”
谈无欲把玩木钗的手一下就攥紧了。双生子，兄妹双生子······
“她逃出之前，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吗？”谈无欲冷静下来，继续问道。
“我们身为乐伎，平日也不能随意与人相见。”阿照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道：“不过······有一晚我们为官家演奏，阿玉因为笛子吹得好，被叫上殿替谈使君斟酒，但是宴会结束也就回来了，没有被谈使君留下。”

======未完待续=====
终于露馅啦······一根木钗，几经辗转，终于成为最重要的线索了。下章彻底摊牌！

第十八章 困局
谈无欲修长的手掌上托着那支小小的桃花木钗，看在慕少艾与素还真的眼中却不啻一道晴天霹雳。慕少艾抢上前伸手去拿，强笑道：“我不慎掉落却被你捡到，也算巧合。”
谈无欲翻手收回木钗，仍是定定地看着二人。素还真叹了口气，慢慢说道：“少艾，不必遮掩了。”慕少艾倏然回头，眼神中满是焦虑担忧。可当他对上素还真平静的双眸，一时间也沉默下来。
“无欲，你去过清商署了？”素还真问道。
谈无欲点头。“不仅如此，我还见到一位叫阿照的女子，她说她的朋友阿玉与我相似。”
素还真与慕少艾对望一眼。“阿玉就是谈笑眉。”素还真加重语气。
素还真言语刚落，谈无欲的眼睛一亮，急急问道：“笑眉真在清商署？你们早就知晓为何······”
素还真垂下了头。“那时我正为你渡劫烦恼，正好遇见笑眉，我便有了计较。”
谈无欲脸上喜悦尚未消散，听到素还真这句话不由笑意凝住。
素还真再度抬头直视谈无欲的双眼，一口气说下去。“我将笑眉与你用术法联系起来，共同对抗天劫以助你平安渡劫。”
谈无欲脸上的喜悦和血色一分一分地淡了下去，薄唇一点一点地抿紧。
“天劫过后我去看过谈笑眉，她仍然活着只是气运消散，随时面临生死之劫。”素还真长舒一口气。对着谈无欲隐瞒这些，他也是日日煎熬。终于说出来了······素还真从怀里掏出了谈笑眉给他的香包，递给谈无欲。“这是笑眉送给你的。”
谈无欲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低眉垂目地看着那香包一言不发。素还真就这么伸着手耐心地等待着。一旁提心吊胆看了半日的慕少艾终于忍不住，一边小心地出声道：“无欲？”，一边向前一步靠近谈无欲。

离开素宅的谈无欲，此时头脑却是分外清醒。阿玉的事情他只是猜测，借此试探素还真与慕少艾，却试探出了他最不愿见的真相。他不知道笑眉的得而复失和素还真的有意欺瞒与加害这两件事，到底哪一件更让他觉得锥心剜骨，此时此刻他也不再愿意想下去。
阿照说笑眉失踪前，见过伯父。谈无欲思索着向谈府赶过去，心下雪亮。笑眉的失踪，一定和伯父有牵扯不断的关系。
谈无欲隐去身形，轻车熟路地跃进谈府，去谈淳的书房寻找伯父。谈淳正闭目小憩着，手上还拿着一卷公文。眼下一片乌青，形容比起以前消瘦了不少。谈无欲犹豫片刻，他虽然心急可到底还是不想给伯父造成太多惊吓，还是托梦吧。
谈无欲捻起指诀，静心凝神进入谈淳的梦境。
谈淳的梦境一片灰蒙，像是一片无法散去的浓雾。而浓雾的尽头处，耸立着高大的黑影。谈无欲心下疑惑，靠近了一看，竟是谈氏宗祠。只是比现实中的高大了数倍。谈无欲跨进宗祠，一眼便看到了地面上跪坐的谈淳，正仰着头看着顶上那一排排黑压压的牌位，口中念念有词。
谈无欲出声道：“伯父。”
谈淳的身子猛然抖动着缩成一团。谈无欲又唤道：“伯父。”谈淳偷偷转过半张脸来，看见是谈无欲，猛然睁大了眼。“你······无欲······”
“伯父，笑眉如何？”谈无欲虽然纳闷梦中伯父的反应怎会如此古怪，可他实在无心探求这些，索性直奔主题，却发现谈淳听到这个问题后脸色顿时煞白。
谈淳抖动着嘴唇，半晌没说出话来。谈无欲的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伯父！”谈无欲加重语气。“笑眉呢？！”
谈淳似是再也忍不住，猛然直起身大喊道：“她死了！”说完这一句，他便像失了骨头般瘫倒在地，口中只是唠叨着：“我有苦衷，有苦衷啊······”
死了？！！谈无欲定住脚步，愣愣的看着谈淳。死了？笑眉，死了？
当谈无欲得知笑眉见过伯父之后，心中便稍稍安心下来。凭笑眉的本事是无法从清商署脱身的，只有可能是伯父出手了。谈无欲认定若是这样，笑眉眼下仍是安全的。虽然气运消散之人常有飞来横祸，但是只要自己能找到她，将她时时刻刻带在身边保护就好。

“谈淳杀了谈笑眉，现在无欲一心要杀了谈淳报仇。我暂时困住他，但总不是长久之计，我看他身上的煞气越来越厉害了。恐怕是杀心迷蒙了神智，唤起了恶鬼煞气。”慕少艾疲惫地回答道。
素还真那边久久没有传出声音。“素还真？”慕少艾唤道。
“慕少艾，你先拖住无欲一会。我有办法。”素还真突然说道。
“你又有什么法子？先说出来！不然我绝不配合！”慕少艾心下顿时警惕起来。他看着罩子里身上煞气越来越浓厚的谈无欲，发觉如意罩已经在他疯狂的攻击下有了裂痕，连忙施术加强。
“我当初带无欲出山的时候，也将他的残存尸骨焚烧之后随身带走，收埋在了悬圃桃树之下。”素还真无奈只得开口。
伥鬼一类的恶鬼，与自己的尸身牵连甚深。桃树灵气可以灌溉尸身，魂体也从中受益。反过来说，对付这一类的恶鬼，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控制住他的尸身。他看了一眼光罩里鬼气弥漫的谈无欲，心中突然说不清滋味。
“素还真，不行。”慕少艾坚定地说道。
“少艾······”
“我知道你可以通过无欲的尸身施加咒术，令他强制回返。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与当初在山林控制他的那只大虫有何区别？”
“笑眉的死假以时日，无欲或许还能缓过来。”慕少艾慢慢说道。“你若是用了这个法子，谈无欲和你就真正分道扬镳，就如同我当初那般。”
“素还真，别再令无欲伤心了。”
良久的沉默。
“好。”另一边终于艰难得回复。
慕少艾松了口气。“无欲这边我还能应付，不必担忧······”
正说着，忽闻门口一声惊呼。“无欲？！”扭头一看，来人竟是好久不见的郭璞和黑白无常。
这一声“无欲”倒是令疯狂的谈无欲停了手。他缓缓转过身，看着郭璞。像是从未见过他一般。黑白无常见到谈无欲这副样子，微微皱眉。谢必安冷言道：“到底是伥鬼，就算得了灵草踏上修仙之途，这身的鬼气还是去除不掉······”范无救一拉他的袖子，急忙道：“你少说几句！”
黑白无常到底是地府鬼差，天生对恶鬼就有绝佳的克制作用。如意罩里谈无欲周身的煞气渐渐消散，他的双目也渐渐清明了起来。
数月不见，郭璞也黑瘦了不少。他急切地上前几步，却被如意罩阻挡。郭璞扫了一眼慕少艾。“撤掉吧。”
慕少艾还在犹豫，谈无欲却冷冷出声道：“你，你是不是也瞒了我笑眉的消息？”
郭璞一愣。“笑眉有消息了？”行军在外，郭璞虽然接过几封王导的信件，却并没有听到关于笑眉的只言片语。
谈无欲怔怔地看着郭璞，忽然只觉得无力的疲倦袭遍全身。刚才不要命般疯狂地攻击如意罩，已经耗去了他大半的灵力与精神。此刻他只觉得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悲凉。谈无欲低下了头。“世叔······笑眉死了。”

郭璞立刻僵住了。“笑眉，死了？”郭璞皱着眉头重复道，仿佛还没明白过来。
“世叔······”无欲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脸上表情从茫然不信到逐渐沉痛。郭璞抬起脸看着无欲。“无欲，你辛苦了。”
郭璞再一次上前，慕少艾也悄悄撤掉了如意罩，看着郭璞将谈无欲轻轻地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此时的谈无欲乖顺道靠在郭璞的怀中，煞气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消失殆尽。
郭璞感到自己的前襟迅速染上一片湿意，埋头在他怀里的少年却始终不肯抬起脸来。郭璞也不强求，只是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瘦削的背。
再是如何灵力卓绝的修仙者，此刻也不过是失去亲人的少年罢了。
郭璞半生并无子女，他也从来没有哄过半大少年。但将无欲揽在怀里时，他却终有几分做父亲般地心疼，虽然他只能笨拙地温柔地拍着无欲的背，虽然他连一句“不要哭了”也说不出。
“无欲，跟我回家吧。”

郭璞的住处朴素无华，只有一对老夫妇照顾他平日的生活起居。见到主人提前归来，老仆夫妇倒也不意外，只默默地奉上热水，便退了出去。
谈无欲安静地坐在案边，呆呆地出神。郭璞也没有打扰他，眼下他正暗地里和慕少艾传音。
刚才在谈府，他率先带着谈无欲离开，谈无欲倒也乖巧，跟着他便走了。收尾的工作便交给慕少艾。慕少艾毫不客气的洗去了谈淳的这段记忆。黑白无常二人莫名看了一出，倒也没放心上，又往秦淮河边探查鬼洞去了。
通过和慕少艾的传音，郭璞才弄清楚如今的局面。饶是向来性格放达的他，也觉得进退两难，只得叹一句天意弄人。
郭璞叹了口气，倒了杯热水递给谈无欲，笑道：“仓促之间不及煮茶，先喝点热水吧。”
无欲双手接过，小声道：“谢谢世叔。”目光却定格在屋中的一副山明秋水图上。
郭璞顺着谈无欲的眼光看过去，倒是笑了起来。“你父亲的画，价值千金。挂在我的屋子里，倒是委屈它了。”
“好画赠知己，从不委屈。”谈无欲摇摇头，难得一笑。
“你这脾气，和你父亲倒是一脉相承。”郭璞摇摇头。“时雨当年还担心你养成个俗人脾气，跟我唠叨了好久。”
谈无欲有些意外，阿父可从没有跟他提到过这个。
郭璞似是知道他的疑惑，解释道：“你父亲当年抗拒家中安排为官，幸好你祖父性情宽容，便容许他四处游历。后来他得子，本也想将你也带离世家门楣，可发现你却更喜欢世家生活，犹豫再三还是尊重你的意愿放弃了，却是和我唠叨许久，担心你明珠蒙尘。”
谈无欲愣了愣。听阿母说，阿父是常年不在家的，只有得了一双儿女之后，才算在家中扎了根。他自小便与世家子弟交游，在伯父的安排下学习世事人情。没想到父亲在暗中竟是这般担心。他只记得父亲常带他拜访名士，也是暗有一层关怀在其中。

只是这一切，早已是前尘往事。虽然不过才一年，这一年中所经历的种种，却如一生。
郭璞看着谈无欲突然变痛苦的脸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世叔，伯······他怎么会这样？”谈无欲攥紧手中的杯子。“那是他的亲侄女，从小养在他的面前，他如何能下得去手？难道那些年的关心爱护，全是假心假意？”
郭璞叹了口气。“关心是真，杀心也是真；亲情是真，绝情也是真。只是这一切，都比不过谈氏门楣。”
“谈氏的门楣······”谈无欲喃喃自语。
“你该明白，世家名声是荣耀，更是枷锁。”郭璞郑重地说道。“谈淳会有报应的，但不应该是你来动手，不能脏了你的手和心。”
谈无欲垂下眼睛。在谈府他怒而发狂直欲手刃仇人的时候，凭着的不过是一腔怨恨。如今提起谈淳，心中与其说是难言的怨恨，不如说是无力的悲凉。这和当初那一山寨的匪徒不一样，这是自己的亲人啊。对着亲人下手，谈淳可以做到，可谈无欲扪心自问，现在他做不到。
“素还真当初让我不要在你面前过多地提起谈氏，想渐渐斩断你与俗世的牵绊。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没有道理。”郭璞感叹道。
谈无欲的脸色灰暗下来。“世叔，我已经与他决裂，别再提他了。”
郭璞看了看谈无欲。不过一日之间，连番遭遇素还真与谈淳的两番重击，如今的谈无欲身心俱疲，面色憔悴。谈淳的事情，无欲还愿意开口；到了素还真这里，已经是连碰都不愿碰了，恐怕只是想到这个名字，他便觉得心如刀割。
“也好，也好······”郭璞宽厚的笑着。“你不嫌弃我这里简陋，便住下吧。我这里太冷清，有你在也热闹些。”
“世叔，多谢。”谈无欲看着郭璞，心中突然一暖。遭逢大变，仍有人能陪伴在自己身边给予关怀，犹如雪中送炭。谈无欲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世叔，你不是在前方军中？怎么突然？”
郭璞苦笑一声，才缓缓给谈无欲解释了个中缘由。原来自前方军中传出王敦失踪之后，军队便动荡起来，虽然有祖逖坐镇，但王敦手下未随行的将领并不服气祖逖。军中派别林立，人人自危。他也被认为是王敦一脉，整日被人攻讦，烦不胜烦。
然而就在数日前，祖逖逝世了。祖逖已经老迈，此次出征本就不是主将，不过危机之中勉强上马，如今逝世，王敦心腹杜弢立刻上位，整顿军中，不为北伐，却是要挥师直指建邺。
郭璞心知王敦一脉的狼子野心，决意脱离军中。就在此时黑白无常找上门来说道鬼洞之事，郭璞顿觉不妙。王敦现在虽不知身在何处，但郭璞知道他的反意已露，必定是要攻打建邺，鬼洞本就与人间冤魂相关，战事一起，只怕鬼洞力量成倍增长，建邺岌岌可危！

“世叔，那要如何是好？”谈无欲也是大为震惊，没想到居然遭遇兵变，朝堂之上只怕还没收到消息，如何做出反应。
“只能越早压制鬼洞越好。我知你不愿再见素还真，但鬼洞一事还需众人齐心协力。此事解决，你便离开建邺去云游四海吧。”郭璞劝道。
谈无欲低着头没说话。“世叔，放心。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王府之内，人人噤若寒蝉。王导在书房之内，看着紧急召集来的王氏子弟。人人脸色惨白，好在行事仍有方寸，不堕王氏之风。王导点点头。
“父亲？”最前头的王洽询问王导。
一个时辰前，王导接到了密报。杜弢统整军队，直指建邺，而向来以为失踪的王敦却出现在了吴兴，率部下沈充举兵，并以“诛刘隗”为名上奏刘隗罪状。但众人心里都清楚，王敦这是要谋反了。
王导不得不感叹他这个堂兄真是下了手段，蒙混过了官家与他的线报，假意失踪放松官家的警惕，再到如今重重一击。
王导缓缓向前迈了一步。“诸位，随我面见官家吧。”王导闻讯后立刻召集了族内二十多位宗族子弟，阐明缘由。这些子弟都是王氏的中坚力量，全部汇聚一堂。如今情况，说什么已是太迟，只能立马面见官家禀报忠心。王敦已反，但王氏族长王导却仍是站在官家一边。
“父亲······”王洽又说了一句，却没说下去。此去台城，凶多吉少。可为什么父亲却是胸有成竹丝毫不惊慌？
王导看了儿子一眼。“走吧。”自郭璞说出那一句预言开始，他便日日夜夜思索要如何化解危机，拯救王氏。如今真的危机降临眼前，他反而轻快了许多。王导越过众人，率先走在了前面。
这是王氏的困局，是建邺的困局，更是这个江南小朝廷的困局。王导却要在极危之中，搏出那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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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王敦叛乱，历史上确有此事，这场盘乱持续很久，久到司马睿和王敦都相继死去，司马睿的儿子上位之后叛乱才正式结束。本文里借王敦之乱作为背景，仍然有改动。不合历史之处，还望诸位道友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