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也难得两人没再咋咋唬唬地吵,就这么在袅袅的清香中静静坐着,享着清闲。闻着店里幽芳宁神的椫木香,空荡的屋里无半点使人乱神的声响,倒也有些“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悠哉意味。
“话说到这儿,这茶馆儿看着牌坊也挺大,怎么平时倒不见着有什么戏唱的呢。” 半晌,基尔伯特开口,打破沉寂。
王耀靠在竹制摇椅上一晃一晃,听这话好笑地答:“谁规定茶馆大就一定要有戏班子来啊,咱这儿图的是个清静。不过你问得倒是巧,我正打算顺带开场戏,再能赚个十两八两的。两周后礼拜日晚上八点,你来不来?”
“哎来来来,怎么的也得捧个人场不是,要是到时一人也没来倒也别尴尬。” 基尔伯特调侃的语气透着人愉悦的心情,“ 怎么?王老爷子你这是不可能是钱不够花了要赚点外快吧?不过本大爷倒是挺好奇,是哪个京城顶级的戏班戏子能入得了您的眼,想必定是一个风华绝代吧?” 基尔笑到。
王耀也笑:“是我。”
基尔伯特:“……。”
“得,这风华绝代的大金片子给贴您脸上了,我能收回刚刚那句话吗?” 基尔丢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给人。
“呸,这哪是贴金这是实至名归!”王耀仰头反驳。基尔伯特又一敲桌子,勾唇调笑道:“行啊王老爷子,合着我认识您三年了,您藏得倒是挺深哪!”
王耀也不理他,提起一旁桌上的软布细细擦拭完基尔碰出来的茶水顺带心疼了一把之后,才气定神闲地开口:“吃惊个什么劲儿?本来就不是本职唱戏,一场下来齁累的,谁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有事儿没事儿画个几个小时的妆上台瞎蹦跶?” 他躺回摇椅咯吱咯吱地又摇起来,“虽然我很喜欢戏曲也喜欢听别人唱…不代表我自己也要上啊~”
基尔伯特边听着这话边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榻上,眯眼笑笑:“倒也是。就像您这种提前步入老年生活的人,这把老骨头怕是吃不消,也别到时候再把这老腰闪喽,那可就不好了。”
王耀听了这话在摇椅上继续晃荡,也不恼,半阖了眼慢慢地:“那可真是劳您费心了~咱这身子硬朗,天生的,没有办法,俗称老腰精。”
基尔张了张口想骂他,又觉得王耀不要脸得很有技术,就把嘴闭上了,换了一个白眼给他。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半晌,基尔伯特起身拿起自己的大衣。
王耀挑挑眉瞧着他。“哟军爷?您这是要走了~?不在我这儿再坐一会儿了?” 一番老北京人热情好客的态度倒是很到位。
如果忽略他脸上嘴角都要咧到耳根的表情的话。
基尔伯特跟王耀这几年互损惯了倒不恼,不疾不徐地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又气定神闲地挂了回去。
“本来吧,爷也不想走。看王老爷子您笑得这么开心~”基尔伯特缓缓地踱着步子凑到王耀身前,俯下身咧嘴笑,“爷就更不想走了。”
王耀盯着那双猩红的瞳也没躲,盯了一会儿也笑了。
“得,算我多嘴。”王耀端起茶盏抿了口茶,“不过瞧着这时候也不早了,您是打算在这儿蹭一顿晚饭是吧?”
基尔伯特从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怀表轻飘飘地扫了一眼,然后装模作样地叫起来:“哎呀您瞧瞧,都这点儿了。本来倒没想在您这儿吃晚饭的,不过您都这么说了,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咯,要不然岂不是薄了您的面子了~?”
王耀瞪着他,心想小兔崽子给你脸了是吧?开口刚要骂回去,却看着基尔伯特重新转回到衣帽架前。
“得了,看着天色是真不早了。我今儿个就先回去了,省的在您眼前瞎晃悠给您心里添堵了。”基尔扬起脸给了王耀一个灿烂的笑脸,披上大衣,正在慢条斯理地扣着扣子。
“嘁。”王耀见他要走了也站起来,看了看他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后,把他的帽子递给他,接着毫不犹豫地损了回去,“那还真是太谢谢官爷您了。我该怎么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呢~?”
基尔伯特接过自己的帽子戴好,迈着步儿向大门走去。走到门边扶着门把儿,他扭头朝跟着他一起的王耀眯了眯眼,咧开嘴角笑了:“那哪儿好意思啊。别的不多要,就是以后我来这儿的茶点费,您就给我免了呗~?”
王耀笑盈盈地看着他,弯了弯嘴角。
“你想得美。”
基尔伯特噗嗤笑出了声。“行了王老爷子,我回去了,不用送我。”他轻轻地推开大门。北平的冬天向来天暗得早,此时已完全黑透了,竟连脚下的青石板路都看不真切。干冷的空气卷着风呛入肺里,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儿撞到脸上,化成冰凉的水。今夜天空看不见月和星辰,整个儿一片的漆黑,倒能让人联想到一块沉重而玄黑的幕布拉下来。雪夜的宁静沁人肺腑。
王耀从灯火通明的店里出来,带着一阵温热的暖风。
“下雪了。”他的语气里微微透着惊讶,“下午还好好的。”
“天气总是多变的。”基尔伯特伸手接了一片雪,感受冰凉在手掌上化开的过程,淡淡地开口。
“下着雪呢,路上定是很滑了。天又这么黑,您走路可得慢这点儿了。别火急火燎的再摔一大马趴。”王耀看着漫天的雪,“我给您找把伞吧?”他转过头问身边的基尔。
“不用了,雪也不大,我慢点儿走就成了。”基尔伯特把帽子往下拽了拽,迈开腿踏入积攒的薄薄的一层雪里,留下一个浅浅的靴印。“回头见王老爷子。”
“回头见。”王耀轻轻应了一声。
忽然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冲回屋拿了条长毛线围巾追了出去。
刚走没多远的基尔听到动静儿回头,就看见王耀只套着一件长衫,攥着围巾,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地在那儿使劲喘着气儿。
“…呼…天太冷了,您带上这个。”王耀把围巾塞过去,“北平这几天都得进冰窖去暖和暖和,您出门儿得把自个儿捂严实喽。”
基尔伯特愣愣地盯着那条厚厚的红色围巾,随即扬起了嘴角,眼底有什么复杂的说不清的温和情绪悄悄地蔓延开来。
“行了,谢谢您了王老爷子。”基尔伯特把围巾小心地围号,柔软的毛线蹭得脖子微微的痒,温暖从脖颈烧起来。“哎,这大冬天大晚上的您就也别在这大马路上干杵着挡风啦,这不就等着着凉呢嘛。”基尔伯特看着没穿外套就急急跑出来的王耀皱了皱眉,“回去吧您,我摔不着自个儿。”
王耀见他乖乖围好了围巾点点头:“嗯,回见。”他朝基尔伯特挥挥手,瑟缩了一下,便朝耀竹斋跑去。
基尔一直看着王耀直到他关上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然后他转过身,把自己埋在暖和的大衣里,迈步朝黑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