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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作者:[苏] 鲍里斯·瓦西里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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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主要人物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华斯珂夫 准尉,第171铁路会让站的军事运输指挥员。 

玛格丽达(丽达)·奥夏宁娜(娘家姓:穆施达珂娃) 下士,班长。 

叶甫金妮娅(冉妮娅,冉卡,冉涅奇卡)·康梅丽珂娃 战士。 

李莎(李莎维达)·勃列奇金娜 战士。 

索菲娅(索妮娅,索涅奇卡)·古尔维奇 战士,德语翻译。 

嘉丽娅(嘉尔卡)·契特维尔达克  战士。 

基梁诺娃 中士,副排长。 

玛丽娅·尼基福洛芙娜 华斯珂夫准尉住处的女房东。 


1楼2005-10-05 16:43回复
    等到一切都安排就绪,他才宣布:“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驻地一步。” 

    “采野果子也不许吗?”一个金发女郎活泼地问。准尉早就注意她了。 

    “野果子还没有长出来呢,”他说。 

    “那么可以去采酸模草吗?”基梁诺娃好奇地问,“我们没有点热汤喝可不成,准尉同志——我们会越来越瘦的。”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疑惑地看了看那一件件绷得紧紧的军装,不过还是同意了: 

    “可是不许过河,河湾里有深坑。” 

    车站里一切逐渐上了轨道,但军运指挥员的心情并不因此感到轻松。这伙女高射机枪手是些好吵好闹吵的调皮丫头,准尉时时刻刻觉得是在自己家里作客,生怕说得不恰当,或是做得不得体;而且现在,再也不能不敲门就进屋,假如他一时大意,立刻冲他来了一声尖叫,吓得他赶紧缩回脚去;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最害怕的是别人散播流言蜚语,说他勾搭女人。因此他走起路来两眼总是直盯地上,仿佛他遗失了装着这一个月工资的钱包似的。 

    女房东注意到他对下级的态度,跟他说:“您别这么老气横秋的,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她们在背后叫您老头子呢。您还是恰如其分地看待她们才好。”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今年春天才满32岁,他决不承认自己是老头子。他想来想去,得出一条结论:这只不过是女房东为巩固自己地位而耍的手腕罢了。因为正是她在某一个春夜融化了军运指挥员心头的冰块,而现在,自然会急于巩固自己的占领区啦。 

    女兵们,每逢夜晚,对准飞过的敌机,八管齐鸣,狂热地放射一通炮火,到了白天就没完没了地又洗又涮,消防棚周围永远晾挂着她们各式各样的破玩意儿。准尉认为这种点缀摆得不是地方,因此直截了当地通知基梁诺娃中士: 

    “这破坏伪装。” 

    “可是有过指令,”——她毫不迟疑地说。 

    “什么指令?” 

    “有关的指令呗。指令里写明,服役的女性可以在任何战场上晾晒内衣。” 

    军运指挥员哑口无言。咄,这帮该死的丫头!别瞧你们现在美的这样,赶明儿有你们好受的……。 

    天气暖洋洋的,一点风都没有,所以蚊子迅速孳生,多得打团,要是手里不拿根树枝扑打,简直寸步难行。拿根树枝——这还不算什么,对于军人来说,这还是完全允许的,可是过不几天,军运指挥员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得清清嗓子,咳嗽咳嗽,象个老头子似的——可真太不象话了。 

    这事是打那天开头的——在炎热的5月的一天,他顺便拐到仓库去看看,霎时间把他吓得目瞪口呆,雪白雪白的,密密匝匝紧挤在一起的裸露的身体,蓦然映入华斯珂夫的眼帘,弄得他满脸通红。原来以班长奥夏宁娜下士为首的一班全体女兵,赤条条一丝不挂,正躺在防雨布上晒日光浴哪。她们哪怕是出于礼貌,尖叫一声也好;可是不,她们把脸死命藏进防雨布里,就是不吱声。于是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只好悄悄溜走,简直像一个顽童从别人的菜园子里溜出来一样。从那天起,他走到哪个角落都得不停地咳嗽,就像害了百日咳。 

    这个奥夏宁娜,他早就注意了。她是个落落寡合的女人,不苟言笑,至多不过嘴角微微一动而已,眼睛依旧流露出严肃的神情。这个奥夏宁娜可真有点古怪,因此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谨慎地通过女房东去打听打听,尽管他心里明白,这件委托决不会使她感到愉快。 

    一天以后,玛丽娅·尼基福洛芙娜撇着嘴对他说:“她是个寡妇,还姓娘家的姓;您大可以去献媚调情一番。” 

    军运指挥员设说什么——对婆娘家还有什么道理可讲。他拿起斧头走到院子里——劈柴的时候最适宜思索。该想的事积攒了一大堆,应该想出个道道儿来。 

    当然罗,最重要的事还是纪律。是呀,这批士兵既不喝酒,又不跟女人调情,这倒不假。可实际上,还是一团糟。“柳达、维拉、卡倩卡——值勤去!卡佳,你是岗哨派班员。” 

    这象在下命令吗?按操典规定,派值班岗哨的口气应当十分严肃。可这却象开玩笑。应该制止,但结果如何呢?他曾经尝试着跟那个头头儿,基梁诺娃谈过这个问题、而她老这么回答:


    3楼2005-10-05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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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5 22:0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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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丽达·穆施达珂娃对所有战前的事情,记得最清楚的是学校的晚会——那次和边防军英雄联欢的晚会。尽管英雄加拉楚柏没有参加这次晚会,而且带来的军犬也根本不叫“印度人”,但是在丽达的记忆里,这次晚会仿佛刚刚结束,而那位腼腆的奥夏宁上尉,依然伴着她在边陲小城深邃的林荫道上并肩漫步。上尉当时根本不是什么英雄,只是由于偶然的机缘当了代表,而且非常拘束。 

      丽达也不是一个活跃的姑娘。她坐在大厅里,既没有参加欢迎的行列,也没有登台表演。与其主动去跟那伙不到三十岁的客人讲话,她宁可钻透几层楼的地板,躲到老鼠乱窜的地窖里去。完全出于偶然,她跟奥夏宁上尉并排坐着,两个人都不敢动一动,严肃地盯着前面。后来,晚会组织游戏,他俩又碰在一起。后来,游戏输了,罚跳华尔兹---于是他俩一起跳舞。后来,他俩并肩站在窗前。后来……是啊,后来,他送她回来。于是丽达耍了滑头,领着他绕了一条最远的路。他呢,仍旧沉默不语,一个劲儿地抽烟,每抽一支,还都腼腆地征得她的同意。正是这种拘谨腼腆迫使丽达的心彻底投降了。他们甚至在告别的时候都没有握手,只不过彼此点了点头,如此而已。上尉到哨所去了,每星期六寄给她一封短柬。而她则每星期日回一封长信。这样一直持续到夏天——六月,他到城里来休假三天。他说,边境上不太平静,以后不再会有假期,他们应当马上去登记结婚。丽达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可是登记处里全是些官僚,他们不同意,因为她还差五个半月才满十八岁。于是他俩去找城防司令。从他那儿出来又去找她的父母,他俩终于达到了目的。 

      丽达在她们班里是第一个结婚的。而且她嫁的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一个红军军官,还是边防军呢。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比她更幸福的姑娘了。 

      她一到哨所,马上就被选进了妇委会,参加了所有的小组。丽达学会了包扎伤员、射击、骑马,投掷手榴弹和毒气防护。一年以后她生了个小男孩,起名叫阿尔培特·阿利克。再过一年,战争就爆发了。 

      从战争第一天起,她就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失魂落魄,而这种人当时还是为数不多的。她一向冷静而理智,但当时她的这种镇静是很容易解释的,因为丽达在五月就把阿利克送回娘家去了,所以她能够去救护别人的孩子。 

      哨所坚持了17天。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丽达都能听到远处传来枪声。哨所还存在,因此希望也存在。希望丈夫安然无恙,希望边防军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和他们并肩作战,反击侵略者。当时在哨所流行这么一首歌曲: 

       

      “夜色来临,黑暗笼罩边界, 

      可谁也不能潜越。 

      我们决不让敌人的猪嘴, 

      伸进我们苏维埃花园。 

      …………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仍不见任何援军,到第17天上,哨所终于沉寂了。 

      上级本想让丽达撤到大后方去,可她要求参加战斗。人们撵她走,强迫她坐上火车,但是第二天,哨所副所长奥夏宁上尉的这个执拗的妻子,又出现在区保卫部里了。最后只有让她当了护士,半年以后派她到团部的高射机枪学校去学习。 

      奥夏宁上尉牺牲在战争发生的第二天,在清晨的一次战斗中。可是丽达直到七月,直到一个边防军中士奇迹似地从陷落的哨所突围出来,才知道了这个噩耗。 

      上级很重视边防军英雄的这位不苟言笑的寡妻,把她当作榜样,通令表扬,因而批准了她本人的请求——学业结束以后,派到哨所原在地区,到她丈夫浴血奋战,英勇牺牲的地方去,战线已稍向后移,纠结在小湖后面,隐蔽在森林里,转入地下,正处在前哨所和那座小城之间——当年奥夏宁上尉正是在那座小城里结识了九年级二班的一个女学生…… 

      现在丽达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她心满意足了,甚至连丈夫的死也隐退到记忆深处。现在她有了工作、职责,她报仇雪恨的目的完全有了实现的可能。她学会了无声而又无情的仇恨,尽管她击落敌机的打算还没有实现,可是她总算打中了一个德国气球。气球燃烧起来,越缩越小,射击校正手从气球吊篮中跳了出来,像块石头似地往下坠落。


      5楼2005-10-05 1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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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你也有—笔账。” 

        她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所以丽达——虽然对于那个上校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还是照旧问她: 

        “莫非你也有?” 

        “我现在是孤苦伶仃,单身一人了。妈妈、妹妹、小弟弟¾¾通通死在机枪下面。” 

        “遇着扫射了?” 

        “枪杀的。他们逮捕了军属——用机枪处决。一个爱沙尼亚女人把我藏在对门,一切我都亲眼看见了。一切!小妹妹最后一个倒下——他们特地补了几枪……” 

        “那么,冉卡,那个上校又是怎么回事儿?”丽达悄声回道,“冉卡,你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冉卡挑衅似地把浓密的金发往后甩,“你现在就进行教育呢,还是等到打退敌人以后?” 

        冉卡的命运消除了丽达的特殊感,而且——真是怪事!仿佛有点解冻啦!似乎内心发生了一种震动,变得温和起来。甚至有时候也笑了,甚至还跟姑娘们一起唱歌,不过她还是仅仅和冉卡一个人和好。 

        这个金发的康梅丽珂娃哟,别看她的身世凄凉,却是一个非常活跃的调皮姑娘。她不是当着全班去窘迫某个中尉让大家开心取乐,就是在休息的时候,随着姑娘们的伴唱,拿腔作势地跳开了吉卜赛舞,或者突然有声有色地讲起了爱情故事,简直叫人听得入迷。 

        “真该让你去登台表演,冉卡!” 

        基梁诺娃连声惊叹, 

        “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却要完蛋了!” 

        从此,丽达一直竭力防护的孤独就一去不复返了,冉卡把它一笔注销啦。她们班里有个小可怜儿,名叫嘉尔卡·契特维尔达克。瘦小的个儿,鼻子尖尖,两根细麻绳似的小辫子,胸部象男孩子似的平坦坦。冉卡在澡堂里使劲替她洗了又洗,又替她梳了个新发型,把军服也改得合身些——嘉尔卡顿时容光焕发,双眼突然闪闪有神,脸上露出笑容,而小胸脯也象雨后的蘑菇一样膨胀起来。从此嘉尔卡一直盯着冉卡寸步不离,所以她们现在老是三个人在一起:丽达、冉卡和嘉尔卡。 

        当这些女高射机枪手听到要换防撤离前线的时候,一窝蜂似地闹了起来。只有丽达默不作声,跑到指挥部,看了看地图,然后说: 

        “派我们班去吧。” 

        姑娘们都很惊讶,冉卡简直闹翻了天。可是第二早上她突然变卦,使劲动员大家调到铁路会让站去。谁也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什么奥妙。不过大家再也不说什么了,准是应该去呗,大家一向是信任冉卡的。大家不再吵吵嚷嚷,开始收拾行装。她们到了会让站以后,丽达、冉卡和嘉尔卡突然喝茶不加糖了。 

        三天以后,丽达半夜从驻地溜走了。她悄悄走出消防棚,影子似地穿过沉睡的车站,消失在湿漉漉的、满披露珠的赤杨树丛里,然后沿着僻静的林中小道走上公路,拦住头一辆迎面开来的大卡车。 

        “要上远路吗,美人?” 

        蓄着小胡子的准尉问她——当时每晚。都有卡车开往后方去运物资,担任护送的人员不见得都是那么遵守操典条例的。 

        “到城郊停一下,可以吗?” 

        车厢里已经伸出手来。可是丽达没等答复,早就蹬着车轮,一步攀上车去。人们让她坐在防雨布上,还扔给她一件棉袄。 

        “姑娘,你要个盹儿吧.....” 

        可是一大清早,她又出现在驻地了。 

        “李达、拉雅---值勤去!” 

        谁也没发现这件事,基梁诺娃却知道了¾¾一定有人向她汇报。她什么话也没说,只不过心中暗自好笑。 

        “准是跟什么人搞上了,这个傲慢的娘们儿。由她去,这回该软了吧……” 

        她对华斯珂夫一个字也没漏。话又说回来了,这些姑娘们没一个惧怕华斯珂夫的,尤其是丽达。瞧,他在车站晃来晃去,象个长满青苔的矮树墩子——成天在嘴里翻来复去的不过二十来个字,就这几个字也离不开操典。谁又能把他当回事呢? 

        不过形式总是形式,部队里更是如此。这种形式就要求:有关丽达的夜行,除了冉卡,还有嘉尔卡·契特维尔达克而外,谁也不能知道。 

        从此以后,白糖、饼干、压缩饼干,甚至肉罐头都源源不断向城里转移。丽达由于成功而丧失了理性,一星期内跑两三夜,搞得又黑又瘦。冉卡凑着她的耳朵,提出警告: 

        “你太冒险了,做母亲的!万一碰上了巡逻队.或是有哪个指挥员发现了——那就糟啦。” 

        “没事儿,冉卡,我走运!” 

        她两眼幸福地闪闪发光。谁忍心对这样的人说重话呢? 

        冉卡只得无可奈何地说: 

        “哎,小心点吧,丽达!“ 

        丽达很快就猜想到,基梁诺娃已经知道她夜出的事了,因为从基梁诺娃的眼神和冷笑可以看得出来。这种冷笑刺伤了她,仿佛她真的背叛了自己的上尉。她把脸一沉,想顶撞几句——可是冉卡不许她这么做,把她揪到一边: 

        “随她去,丽达,随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丽达恍然领悟了:对啦,随她去胡编什么丑事吧,只要她不吭声,不来捣乱,也不去向华斯珂夫汇报就成了。否则,他准得把你套上马勒,一劲狠“克”———“克”得你两眼发黑。有过先例——准尉在河对岸抓住了一班的两个姑娘。他从中饭到晚餐,足足训了她们四个小时,倒背如流地引证操典、指令、条例。整得那两个姑娘泪流满面,从此别说过河,连院子也不敢迈出一步。 

        而基梁诺娃目前还沉默着。 

        这时正是风轻云淡的白夜。从日没到月出,终夜是一片朦胧,空气里散发着浓郁的花香,女高射机枪手们聚在消防棚里唱歌,直唱到第二遍鸡啼。丽达现在只避开华斯珂夫一人,她隔两夜溜一次,一吃完晚饭就走,起床前才回来。 

        丽达最喜爱归途。此刻再也无需害怕碰上巡逻队,可以把两只靴子系在一起往肩后一搭,赤着双足悠然地扑通扑通踩在草上,青草披满露珠,冰冷刺骨。她一面走一面回想着这次见面的种种情景,回想着妈妈的抱怨,盘算着下一次怎么脱身。只要一想到见面的事可以完全由她自主,无需,或者说几乎无需听命于他人,丽达就觉得很幸福。 

        不过现在正是战争,战争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支配人们的生活,因此人们的命运变得那么古怪离奇而不可理解。玛格丽达·奥夏宁娜下士尽管瞒过了寂静的171车站的军事运输指挥员,可是她做梦也想不到,帝国保安部C字219/702号、印有鹰徽、注明“限发司令部”的指令,业已签署,并且已经付诸实施了。


        7楼2005-10-05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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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这里的黎明真是静悄悄,静悄悄的。 

          丽达赤着双脚拍达拍达地走着,两只靴筒在背后一摇一晃,沼泽上空升起了浓雾,丽达的双足冻得冰凉,衣衫也湿透了。可是她想到即将坐在车站前一个熟悉的树墩上,穿上干燥的鞋袜,心里就觉得高兴。现在可得快点赶路,刚才拦车耽搁了好大一会儿。那位华斯珂夫准尉天蒙蒙亮就起来,而且马上到仓库去摸摸门锁。丽达偏偏必须经过那里,她将坐着穿靴袜的那个树墩恰恰在灌木丛后面,离墙只有两三步远。 

          打这儿到树墩子要转两个弯,然后再一直穿过赤杨林。丽达刚转过第一个弯,忽然——她吓得愣住了:路上站着一个人。 

          他站着,正在回头张望。这人身材魁梧,披着伪装衫,显得有点驼背。右手提着一个用皮带捆得紧紧的长方小包,胸前挂着冲锋枪。 

          丽达赶紧一步闪进树丛,矮树一晃,洒了她一身寒露,可是她毫不觉察。她屏息凝神,透过稀疏的树叶,注视着这个陌生的、伫立不动的人,他仿佛是在梦中出现于她的归途。 

          林子里又出来了第二个人---稍矮一些,胸前也横着冲锋枪,手里也提着一个同样的小包。他们穿着系带的皮靴,悄悄地踏着挂满露珠的野草,朝她径直走来。 

          丽达用拳头堵住自己的嘴,牙齿咬得手直疼。千万别动,别嚷,更不能不顾一切地冲出树丛!他们从旁擦过,边上那个家伙的肩膀撩动了她面前的树枝。他们默默地走着,悄无一声,像幽灵似的,终于消失了。 

          丽达等了一会----再不见人来。这才小心翼翼池溜出树丛,越过林中小道,又钻进丛林,然后再仔细倾听。 

          一片寂静。 

          她气喘吁吁地冲了出去,靴子敲打着脊背。她毫不隐蔽地沿着村子飞奔,使劲捶打还在沉睡的紧闭的门扉: 

          “军运指挥员同志!……准尉同志!……” 

          门终于开了。华斯珂夫站在门槛上——身穿马裤,赤脚跟拉着便鞋,穿着系带的贴身布衬衫,睡眼惺松地眨着眼睛。 

          “什么事?” 

          “树林里出现德寇!” 

          “是吗?……”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疑惑地眯缝着眼睛:准是又在捉弄我。 

          “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见的。两个。拿着冲锋枪,穿着伪装衣……” 

          不,不像是扯谎。那双惊惶的眼睛…… 

          “等等。” 

          准尉旋风般地冲进屋去。像着了火一样,急匆匆地蹬上靴子,穿好军装。只穿着内衣的女房东坐在床上,吓得咧开大嘴: 

          “出了什么事啦,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 

          “没什么。跟您没关系。” 

          他冲到街上,随手拉紧系着手枪的腰带。奥夏宁娜站在原地没动,两只靴子依旧挂在肩后。准尉不由自主地瞅了瞅她的一双脚——又红又湿,大脚趾上还粘着一片黄叶。这么说,她背起靴子,光着两只脚丫子在森林里游荡,可现在是打仗啊。 

          “传达命令——荷枪站队:战斗警报!叫基梁诺娃到我这儿来,跑步!” 

          于是两人分头跑去,女的——往消防棚,而他——奔进铁道岗亭去打电话。线路可千万畅通!…… 

          “‘松树’,‘松树’!……嗐,我的妈呀!…不是睡着了就是断线……‘松树’,……‘松树’!……” 

          “我是‘松树’。” 

          “我是17号。请接三号。有要紧事,紧急情况!……” 

          “就接,别嚷嚷。他也有紧急情况……” 

          话筒里不知怎么回事哼卿了大半天,然后才听见老远的一个声音在问: 

          “是你呀,华斯珂夫?你们那儿出了什么事啦?” 

          “是我,三号同志,驻地附近的林子里发现德寇,今天发现两名……” 

          “谁发现的?” 

          “下士奥夏宁娜……” 

          基梁诺娃走了进来,帽子也没戴,她点点头,仿佛是来参加晚会。 

          “三号同志,我宣布了战斗警报,我想到林子里去搜索一下” 

          “先别忙着搜索,华斯珂夫。这种事该通盘考虑。咱们若是丢下设备不管——人家也不会摸摸你的脑袋夸奖你的。你的那些个德国鬼子,什么模样?” 

          “说是披着伪装衣,手拿冲锋枪。侦察兵……” 

          “侦察兵?你们那儿有什么可侦察的?……是来看你怎么搂着女房东睡觉吗?”


          8楼2005-10-05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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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嗐,永远是这样,永远是华斯珂夫的罪过。什么事都怪在华斯珂夫头上。 

            “怎么不说话啦,华斯珂夫?你在想些什么?” 

            “我想,应当抓住他们,三号同志,趁着没走远。” 

            “想得对。你带上5个人快去追,趁着脚印还在。基梁诺娃在吗?” 

            “在这儿呢,三号……” 

            “让她接电话。” 

            基梁诺娃说得很简短,只讲了两次“明白了”,还“是”了五六次。她放下电话筒,摇了话终铃: 

            “命令我分五个人给您。” 

            “把那个发现德寇的给我。” 

            “奥夏宁娜正好当小分队的队长。” 

            “哦,好吧。快把人集合起来。” 

            “早已集合好了,准尉同志。” 

            这个队伍可真没法说。这一个长发垂落腰际,跟马鬃似的,另一个头上还残留着卷发的纸卷。这群武士!你就得跟这伙人—块去搜索森林,去擒拿手执冲锋枪的德国鬼子!再说,她们手里有的只是—种用1891型子弹,30年代本国造的家伙…… 

            “稍息!” 

            “冉妮娅、嘉丽娅、李莎……” 

            准尉皱皱肩头: 

            慢着,奥夏宁娜!这是去抓德寇-----可不是去摸鱼!那么至少也得会放枪吧。……” 

            “她们会。” 

            华斯珂夫本想挥手通过,可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大概有人会讲德语吧?” 

            “我会。” 

            从队列中发出这么一个尖声尖气的嗓音。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终于按撩不住,勃然大怒: 

            “什么叫——我? 什么我呀我的? 应当报告!” 

            “战士古尔维奇。” 

            “这就对啦!德语——举起手来,怎么说的?” 

            “亨德霍赫。” 

            “对啦,” 

            准尉总算是挥挥手,通过了,“那么,古尔维奇……你算上一个。” 

            五人小分队组成了。一个个严肃认真得像孩子似的,可暂时还看不出有人感到害怕。 

            “要做好走上两天两夜的准备。带上干粮、子弹……每人五夹。加足了油……嗯,就是说:吃饱喝足。把靴子穿得像个人样,把身子搞得整整齐齐的,准备好。40分钟之内整装完毕。解散!……基梁诺娃和奥夏宁娜,跟我来。” 

            趁着战士们在吃早饭和整理行装,准尉带着两个军士到他屋里去开会。幸好女房东已经溜走了,可是床没铺好,一对枕头并排搁着,可真有意思……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请军士们喝粥,一边仔细瞧着一张早已磨损的旧地图,比例尽是3俄里为1英寸。 

            “这么说,是在这条路上碰到的?” 

            “就是这儿,” 

            奥夏宁娜用小手指轻轻地在地图上划了一下, 

            “正打我身旁走过,朝着公路走去。” 

            “朝着公路?……可你大清早四点钟在树林子里干什么?” 

            奥夏宁娜沉默不语。 

            基梁诺娃眼皮也不抬,说: 

            “不过是起夜呗。” 

            “起夜?……”,华斯珂夫生气极了,显然是撒谎! 

            “我亲手替你们挖了厕所。满啦?” 

            两个人都皱起了眉头。 

            “哎,准尉同志,有些问题,妇女是可以不答复的,”又是基梁诺娃在说。 

            “现在没有什么妇女不妇女的!” 

            军运指挥员嚷嚷起来,甚至还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 

            “就是没有!现在只有战士,还有指挥员,懂吗?现在是战争,只要战争一天不结束,咱们就都是中性......” 

            “哦---哦,可是您的床铺到现在还没整理好呢,中性的准尉同志……” 

            哎唷,这个基梁诺娃可真厉害!一句话,臭娘们儿! 

            “你刚才是说,他们朝着公路去了?” 

            “是朝那个方向……” 

            “他们上公路见鬼去:公路两旁的森林早在苏芬战争时就砍掉了,他们到那儿去只能挨一顿狠揍。不过,基层指挥员同志们,他们并不真想到公路去……喂,你们吃吧,吃吧。” 

            “当时又是树,又是大雾,”奥夏宁娜说,“只是隐隐约约的……” 

            “假如是隐隐约约的,那就该划个十字避避邪,”军运指挥员咕噜了一句,“你说,他们手里提着小包?” 

            “是的。看上去很重,用右手提着。包装非常严密。” 

            准尉卷好一支烟抽了起来,在屋里踱来踱去。突然间,他全明白了,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事,简直让人不好意思说出口来。


            9楼2005-10-05 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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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样儿的.是这样吧,后面的说说。战土康梅丽珂娃。” 

              “没发现什么,一切正常。” 

              李莎·勃利奇金娜突然急急忙忙地说了起来:“树上的露水碰掉了,路右边树上还有,可路左边没了。” 

              “好眼力!”准尉满意地说,“好样儿的,红军战士勃利奇金娜。路上还行两个脚印。德国橡胶靴留下的,正是他们空降部队穿的。从靴尖可以判断,他们绕着泥沼地走呢。让他们绕弯去吧,咱们可要直穿泥沼地。现在可以有15分钟去抽抽烟,休整一下……” 

              女兵们嘻嘻笑了,仿佛他说了什么蠢话。可命令就是这样,操典上写着呢。华斯珂夫板起面孔说: 

              “不许咭咭呱呱地傻笑,不许到处乱跑。完了!……” 

              他告诉她们,什么地方搁东西,什么地方放军大衣,哪儿可架枪,然后解散队伍。她们全像小老鼠一样,一下子钻进了矮树丛里。 

              准尉拿起斧头,砍倒一棵枯树,削成六根粗粗的棍子,然后才坐在行装旁边,抽起烟来。不一会儿,她们全回到原地,唧唧咕咕地交头接耳,挤眉弄眼。 

              “现在凡事都应该小心,”军运指挥员说,“我走在最前列,你们全都跟在我后面,不过要一个紧跟一个。这儿左右两旁都是烂泥坑,万一失足陷了下去,连叫娘都来不及。每人拿一根拐,每走一步,都要先用拐试试脚底下。有问题吗?” 

              这一回全都沉默了。金发姑娘刚把头一歪,想说什么,可是忍住了。准尉站了起来,用脚把丢在青苔上的烟头踩灭。 

              “喂,谁的力气最大?” 

              “有什么事?”李莎·勃利奇金娜犹疑地问。 

              “战士勃利奇金娜替翻译拿东西。” 

              “为什么?……”古尔维奇尖叫一声。 

              “为什么,不必问!……康梅丽珂娃!” 

              “有。” 

              “拿着红军战士契特维尔达克的东西。” 

              “给我,契特维尔达克。把枪也拿来……” 

              “少说废话!照命令办——每人自背步枪……” 

              他嘴里嚷嚷着,可心里挺难受——不应该这样,完全不该这样!难道嗓门一大,就能出现自觉性吗?你就是大叫大嚷中了风,也无济于事。不过,老是说话也够伤脑筋的。老是喋喋不休。可喋喋不休,对一个军人来说,简直是致命伤。这是一点也不错的…… 

              “我再重复一遍,省得出差错。紧跟我走。一步紧接一步。先用拐探探泥沼地……” 

              “提个问题成吗?” 

              老天爷,随你便吧!简直连一点自制力都没有? 

              “什么事,战士康梅丽珂娃?” 

              “什么叫拐?是指一拐一拐地走吗?” 

              这个金发姑娘是有意装傻,打她眼神里就看得出来。那双眼睛哟,危险得像漩涡。 

              “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 

              “棍子呗……” 

              “这就叫拐,我说清楚了吗?” 

              “现在清楚了。达里。” 

              “又是什么达里?” 

              “是一部词典,准尉同志。会话课本一类的东西。” 

              “叶甫金妮娅,别瞎扯了!“奥夏宁娜嚷了一声。 

              “是的,这是一次危险的行军,不是开玩笑的。行军的次序——我打头,我后面是古尔维奇、勃利奇金娜、康梅丽珂娃、契特维尔达克,奥夏宁娜下士断后。有问题吗?” 

              “水深吗?” 

              契特维尔达克对这一点很关心。嗯,这可以理解,按她的个头,即使站到水桶里,也像站到深水塘里一样。 

              “有的地方到……嗯,到这儿。也就是到你们腰那儿。保护好枪支。” 

              他一步跨下泥沼,噗哧一声,水顿时漫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弹簧软垫上那么摇摇晃晃。他并没有回头,径直朝前走着,只是从喘息声和惊惶的细语声判断着队伍前进的情况。 

              泥沼地上郁积着一股潮湿、腐臭、令人窒息的气味。成群结团的春蚊执拗地追逐着喷散热气的人体。泥沼里烂草腐藻的臭味真呛人。 

              姑娘们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木棍上,在吸人深陷的冷泥浆里艰难地拔着双脚。湿漉漉的裙子紧贴着身体,枪托在泥里拖着。每走一步都很费劲。为了照顾小个子嘉尔卡·契特维尔达克,华斯珂夫放慢了脚步。 

              他径直朝着长有两棵矮矮的松树的小岛前进,这两棵松树由于湿度太大,长得歪七扭八的。军运指挥员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又透过两棵歪斜的树干之间的空隙,对准远处一棵枯萎的白桦走去,因为左右两旁都没有浅滩了。


              12楼2005-10-05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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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尉同志!……” 

                哎呀,这个小妖精!…… 

                军运指挥员把棍子扎稳了,然后才吃力地转过身去——瞧瞧这些人,一个个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动。 

                “别停下!别停下,要陷下去的!……” 

                “准尉同志,靴子掉了!……” 

                契特维尔达克在队后叫嚷起来。她像个木头墩子似地戳在那儿,整个裙子浸没在水里。奥夏宁娜走到她跟前,使劲拉她。她俩用棍子往泥泞里探着----是在捞靴子吧? 

                “找着了吗?” 

                “没有!” 

                康梅丽珂娃刚刚扔掉棍子,身体马上一歪。幸好他及时发现了,大声嚷嚷起来,急得头上青筋结露: 

                “你往哪儿去?!……站住……” 

                “我去帮……” 

                “站住!不许往回走!” 

                天哪,他让她们搞得晕头转向——一会儿讲别停下,一会儿又叫站住。她们怎能不害怕,怎能不手忙脚乱呢。可是在泥沼地里,只要手忙脚乱——就是死亡。 

                “别慌,千万别慌!没多远就到小岛了,咱们到那儿休息一下。靴子找到了吗?” 

                “没有!……陷下去了,准尉同志。” 

                “往前走吧!这儿脚底下太软,站不住。” 

                “靴子怎么办呢?” 

                “现在还能找得着呀?前进!……跟着我,前进!……”他转过身来,毫不回顾地往前走。“一个紧接一个。不要掉队!……” 

                他故意提高嗓门大声叫嚷,想使大家振作起来。他根据自己的经验知道,口令能使战士们精神振奋。果然如此。 

                终于到了。他担心的是最后几米路。那儿比较深。脚已经拔不出来,全凭身体的冲力涉过这个该死的深坑。这既需要力量,还要靠技巧。可是总算过来了。 

                华斯珂夫在小岛附近可以站住脚的地方停了下来,先让自己的全部队伍过去,帮助她们登上坚硬的土地。 

                “别忙,别慌张。我们要在这里休整一下。” 

                姑娘们一登上小岛,一个个马上倒在干硬的枯草上。她们气喘吁吁,浑身湿透,沾满稀泥。契特维尔达克不仅丢了一只靴子,连包脚布也送给了泥潭,脚上只剩一只袜子。大脚趾从破洞里伸了出来,冻得发紫。 

                “喂,怎么样,战士同志们,累坏了吧?” 

                战士们都不说话。唯独李莎附和了一声: 

                “累坏啦……” 

                “好吧,先休息休息。以后的路就好走了,等咱们走到那棵枯干的白桦树那儿——就结束了。” 

                “我们得洗洗呀,”丽达说。 

                “那边有一条清凉的小河岔子、沙滩。洗澡都行。当然要一边走一边晾干。” 

                契特维尔达克叹了口气,胆怯地问: 

                “可是我少了一只靴子,怎么走呀?” 

                “我替你做只树皮鞋吧,”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微微一笑,“不过要过了泥沼地,在这儿可设法子。能克服吗?” 

                “能克服。” 

                “你真是个邋遢鬼,嘉尔卡!”康梅丽珂娃气冲冲地说,“抬脚的时候,应该把脚趾朝上翘。 

                “我是朝上翘的,可靴子还是直往下滑。” 

                “真冷呀,姑娘们。” 

                “我浑身湿了个透……” 

                “你以为我身上干哪?我踩空了一步,一下子就坐在水里啦!” 

                全都哈哈大笑起来。看来没有啥,又恢复了正常。虽说是妇女,可是年轻,尽管力气不大,总算还有点。千万别冻病了,水冷得跟冰似的。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使劲抽了口烟,然后把烟蒂往泥沼一扔,站了起来,精神抖擞地说: 

                “哎,拿起你们的拐棍,战士同志们。还按刚才的次序跟着我走。到了那边,到白桦树那儿,咱们再洗一洗,烤一烤。” 

                他从一个树墩旁把腿一伸,猛一下踩进褐色的稀泥浆里。 

                这最后的一段路程也并不轻松。泥浆跟稀粥似的,脚跟踩不到底,可身子也飘不起来。要蹚开泥浆朝前走,累得浑身汗水淋漓。 

                “怎么样,同志们?” 

                他不过是为了提高士气,才嚷嚷一声,根本没有回头。 

                “这儿有蚂蟥吗?”古尔维奇喘息着问。 

                她紧跟在后面,一步步踏在他的脚印上,因而还比较轻松。 

                “这里什么都没有。一片死水,能吞没一切。” 

                左边鼓起一个水泡。啪地一声涨破了,仿佛是泥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面有人吓得哎唷一声。华斯珂夫连忙解释:


                13楼2005-10-05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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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5 21:5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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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沼气,别害伯。它也吓唬过我们……”他想了一想,又接着说,“老人们讲,凡是这些地方都有妖怪。神话嘛,当然罗……” 

                  他的近卫军沉默着,喘着气,累得直哼哼。可还是朝前爬着。顽强地朝前爬着,恶狠狠地。 

                  现在轻松一点了,这儿的泥浆稀了点,沼底也稍稍硬些,有的地方还露出一个个土墩子。准尉有意不再加快步伐,队伍一个挨着一个,鱼贯而行。不一会儿就走到白桦树跟前,往前是一片矮树、土墩和苔藓。这几步路就不值一提了,尤其是坚硬的土层越来越高,最后不知不觉地终于钻进了长满苔藓的干燥的松林。这时她们立刻欢呼起来,高兴得把棍子扔了。可是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命令她们拾起棍子。靠在一棵形状特别的松树上。 

                  “留着方便别人吧。” 

                  他没有让她们有片刻的喘息。甚至对赤脚的契特维尔达克也没有怜悯: 

                  “红军战士们,咱们有点落后了,得加油呀。到河岔子再休息。” 

                  他们登上小山岗——越过松林,一条小河伸展在眼前,河水像泪珠般晶莹清澈,两岸是金黄色的沙滩。 

                  “乌拉!……”金发的冉卡叫了起来,“海滨浴场,姑娘们!” 

                  姑娘们幸福地叫呀嚷呀,一窝蜂似地顺着斜坡朝小河冲了过去,沿路扔着军大衣呀、背囊呀…… 

                  “站住!……”军运指挥员厉声高叫:“立正!……” 

                  全都愣住了。惊讶地,甚至委屈地望着他。 

                  “沙滩,沙滩!……”准尉气呼呼地往下讲,“你们带着枪去呀,武士们。把枪靠在树上,懂吗? 背包、军大衣——放在一个地方。我给你们四十分钟洗涮整装。我就在树丛后面,听得见声音的地方。你,奥夏宁娜下士,替我负责秩序。” 

                  “是,准尉同志,” 

                  “嗯,完了。四十分钟以后,必须,一切准备完毕,军装、靴子都穿好——而且要整洁干净。” 

                  他朝下走,选择了一个又有沙滩,又有深水,还有矮树遮掩的地方。这才卸下各种军用装备,脱下靴子和衣裳。姑娘们在说话,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只有欢笑声和片言只语飞到华斯珂夫耳边.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一直在侧耳倾听吧。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先把马裤、包脚布和内衣洗干净,使劲拧干了晾在矮树上。接着浑身擦上肥皂,做做深呼吸,沿着河岸走了几步,鼓足勇气,从陡坡上猛然跃进急流。冰冷的水压迫着心脏,连气也喘不出来,于是他只好浮出水面.他真想放声大叫,又担心吓坏了自己的近卫军,只好轻轻地咕噜了儿声,一点也不舒畅。他把肥皂沫洗洗干净,就上了崖。用粗毛巾把身子擦得通红,歇了一会儿,才开始又注意倾听起那边的声响来。 

                  那边吵吵闹闹的像开座谈会似的。大家一齐嚷嚷,各说各的,可是和谐地欢笑着。忽然契特维尔达克愉快地叫了起来: 

                  “哎哟,冉卡!哎哟,冉卡!” 

                  “前进!……”突然康梅丽珂娃大声叫了起来,于是准尉听见丛树后面扑通一声水响。 

                  “瞧,她们还游泳呢……”他不无敬意地想。 

                  一声兴奋的尖叫顿时盖没了所有的声音。总算还好,德寇离这儿还远。起初,根本没法分辨这一声尖叫是怎么回事,后来才听出奥夏宁娜厉声喝道: 

                  “叶甫金妮哑,上岸来!…马上回来!………”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微笑着,又卷了一根粗大的烟卷,用火镰将火石打出火星,凑着火绒吸着了。然后不慌不忙,心满意足地抽起来,再转过身子,让五月的太阳照晒着赤裸的脊背。 

                  当然,40分钟的时间什么也晒不干,可是不能再等待啦。华斯珂夫套上潮湿的衬裤和马裤,冷得他浑身打战。幸好他还有备用的包脚布,因此他的脚干干地伸进靴子里。他穿上军装,束好皮带,拿好东西,然后响亮地叫了一声: 

                  “准备好了吗?战士同志们?” 

                  “等—会儿!……” 

                  哼,早就料到了!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冷冷一笑,摇摇头,正张开嘴准备吆喝她们几句,奥夏宁娜大声地喊叫起来: 

                  “走吧!可以啦!……” 

                  战士居然对上级嚷嚷什么“可以啦!”仔细琢磨一下,这简直是对操典的嘲笑。不成体统。 

                  但是他不过心里这么想想罢了,因为刚洗完澡,又得到片刻的休息,所以军运指挥员情绪好得跟过节似的。更何况“近卫军”军容整齐,浑身清洁,满面春风地在等待着他呢。 

                  “嗯,怎么样,红军战士同志们,一切正常吗?” 

                  “一切正常,准尉同志。我们的叶甫金妮娅还游泳了呢。” 

                  “好样的,康梅丽珂娃。没冻坏吧?” 

                  “反正也没法暖和……” 

                  “嘴真利害!战士同志们,咱们先吃点东西,然后马上出发,别耽搁太久啦。” 

                  他们吃了点面包和咸鱼,至于那块脂油,准尉暂时还不拿出来。这以后,他们又替那个漫不经心的契特维尔达克做了一只树皮鞋,先在她脚上裹上一块备用的包脚布,外面再穿上两只毛袜(这是女房东亲手织给他的礼物),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拿新鲜的桦树皮当鞋底,用绷带捆在她脚上,一边问: 

                  “行吗?” 

                  “简直太好啦。谢谢,准尉同志。” 

                  “好,出发吧,战士同志们。咱们还得磨上一个半小时的脚底板。到那儿还要熟悉熟悉情况,选好合适的地方和方式去迎接客人……” 

                  他迫使姑娘们急行军,必须这样,她们的裙子等等才能在路上吹干。可她们满不在乎地支持下来了,不过一个个却走得满脸通红。 

                  “好!再加把劲儿,战士同志们!跟我跑步!……” 

                  他直跑得自己也气喘吁吁,然后才换了步伐,喘喘气。过不了一会又是: 

                  “跟上我!……跑步!……” 

                  当他们走到沃比湖时,太阳已经西斜。沃比湖水轻轻地拍打着一块块巨大的圆石,两岸的松林巳发出傍晚的阵阵松涛。准尉放眼眺望湖面,波光之上没有任何船只的踪影,他深深地嗅着微风,没有发现一丝一缕炊烟的气息。战前这里就人烟稀少,如今更是荒僻,仿佛所有的人---不论是伐木工人、猎手,还是渔民、树脂工----统统上了前线。 

                  “多么寂静……”嗓音一向铿锵的叶甫金妮娅悄声说,“仿佛在梦里……” 

                  “从左边沙嘴开始就是西牛兴岭,”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解释着,“西牛兴岭的另一边还联结着一个湖,叫做廖共托夫湖。从前有一个叫廖共托夫的修道士,在这里苦修。” 

                  “这儿可真够清静的,”古尔维奇叹了口气。 

                  “德国鬼子只有一条道可走——在两湖之间,越过西牛兴岭.可是那儿满是羊额石和小茅屋那么大的岩石。我们要在那些石滩里,按照操典,选定主阵地和后备阵地。等我们找好阵地,吃点东西,休息休息,然后就开始等待。明白了吗,红军战士同志们?” 

                  红军战士同志们却默默不语。沉思着……


                  14楼2005-10-05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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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餐以后,他们还喝了茶。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一路上采集了不少越桔叶,用它来煮茶。他们休息了半小时以后,准尉下令集合。 

                    “战斗命令!“他庄严地说开了,尽管内心深处有点疑惑,下这样的命令是否正确。“敌方兵力为两名武装到牙齿的德国鬼子,他们正朝着沃比湖地区移动,妄图潜入基洛夫铁路和以斯大林同志命名的白海----波罗的海运河;我方总共6个人,任务是坚守西牛兴岭,并在此地擒获敌人。我们的左邻是沃比湖,右邻——廖共托夫湖。……” 

                    准尉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有点慌乱,心想,还是该把命令先写出来的。然后又接着说:“我决定:在主阵地狙击敌人,而且,在未跟敌人接火之前,先迫使他们投降。如果遇到反抗,就击毙其中一名,另一个无论如何要生擒。一切装备留在后备阵地,由战士契特维尔达克看管。必须有我的命令才能开始战斗行动。委任奥夏宁娜下士为我的副手,万一她出列,就由战士古尔维奇担任。有问题吗?” 

                    “为什么偏要把我留在后备阵地呢?”契特维尔达克委屈地问。 

                    “这个问题无关紧要,战士同志。怎么命令,就怎么执行。” 

                    “你呀,嘉尔卡,你是我们的后备队员,”奥夏宁娜说。 

                    “没有问题,全明白了,”康梅丽珂娃精神饱满地回答道。 

                    “既然明白了,那我命令进入阵地。” 

                    他按照事先跟奥夏宁娜商量好的计划,把战士安置到各自的岗位上,给每个人都指定了观测点,再一次警告她们要像老鼠一样悄悄地卧伏在那里。 

                    “谁也不许动。我先对他们喊话。” 

                    “用德语吗?”古尔维奇有意挖苦他一句。 

                    “用俄语!”准尉厉声说,“如果他们听不懂,您就翻译。我说清楚了没有?” 

                    全都沉默不语。 

                    “若是战斗打响了,你们也还像这样探出身子的话,这附近可没有卫生营。也没有亲娘……” 

                    他真不必说什么亲娘不亲娘的,大可不必。他所以感到十分恼火,因为这是非常严肃的事,又不是在打靶场! 

                    “要趁德寇没走近的时候打。否则,没等你们拉枪拴,他们早把你们打得浑身都是窟窿。因而我命令你们绝对卧倒。我没有命令‘开火’,你们就卧伏不动。否则,我可不管你们是妇女……” 说到这里,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突然把话噎了回去,挥挥手,“完了。指示结束。” 

                    他划分了观测区,指定两人一区,四只眼睛看得清楚些。他又爬到高一点的地方,用望远镜仔细搜索林子的边缘,直到眼睛疲乏得流下了眼泪。 

                    太阳已经落山了,可是华斯珂夫身下的石头还保持着晒了一天后留下的温暖。准尉放下望远镜,闭上眼睛休息一会。顿时觉得这块热乎乎的石头轻轻摇荡起来了,仿佛飘浮到一个幽静而安宁的境地去了,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已朦胧入睡。他仿佛感到和风拂面,还能听到悉瑟的声响,又似乎是躺在暖炕上,忘了铺上那块粗麻布,应该跟妈妈说一声。而且他居然看见了妈妈——他那敏捷瘦小的妈妈,多少年来只能断断续续地睡上一小会儿,总像是从自己辛劳一生中偷来的片刻闲暇。他看见她那瘦得皮包骨的双手,由于风湿和劳累,十指早已不能弯曲自如了。他还看见她那布满皱纹、枯萎憔悴的面庞,泪水顺着干瘪的两腮往下流淌,这时他才领悟到,妈妈至今还在哀痛着死去的伊戈尔,至今还在自怨自艾,受尽折磨。他真想对她说几句慰藉的话,正在这时,突然有谁碰了碰他的脚,他毫没来由地认定这是父亲,于是刹那间惊恐万状。他睁开双眼,原来是奥夏宁娜爬上石头,触动了他的脚。 

                    “德寇?” 

                    “在哪儿?”她吃惊地问。 

                    “呸,见鬼……我以为是呢。” 

                    丽达久久地注视着他,然后莞尔一笑: 

                    “您睡着了,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我给您送大衣来了。” 

                    “你可真是,奥夏宁娜。我不过是太累了,得抽口烟。” 

                    他走下坡去,康梅丽珂娃正坐在一块突出的峭壁下梳头。她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整个脊背。这样长的头发,必须用手挽着,拿梳子才能梳通。又浓又软,金光闪闪。她的双手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安详地梳理着。


                    16楼2005-10-05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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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是染的吧?”准尉问了一句,马上就担心她准会挖苦他一番。可是并没有,她不在意地回答: 

                      “天生的。我的头发太乱了吧?” 

                      “没什么。” 

                      “您别担心,我们那边,有李莎·勃利奇金娜盯着呢。她的眼睛最尖。” 

                      “行啦,行啦,休整一下吧!……” 

                      嗐,真见鬼,这个词又脱口而出!这个词一辈子刻在脑中磨灭不了,因为它是操典上写的。你这头熊啊,华斯珂夫,真是头野蛮的狗熊!…… 

                      准尉皱着眉头。他抽起烟来,烟雾在上空缭绕。 

                      “准尉同志,您结过婚了吧?” 

                      他瞅了她一眼——绿莹莹的眼睛正透过金发凝视着他。这双眼睛的魅力不可抗拒,跟152毫米的榴弹炮一样。 

                      “有老婆啦,战士康梅丽珂娃。” 

                      他当然是说谎。不过这样比较好。可以明确一下立场。 

                      “那么您的妻子在哪儿呢?” 

                      “当然是在家罗。” 

                      “有孩子吗?” 

                      “孩子?……”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叹了一口气,“有过一个小儿子。死啦,正好是战争爆发前夕。” 

                      “死了?……” 

                      她把头发朝后一甩,看了他一眼¾¾这一眼,简直看到了他的灵魂,看到了灵魂的深处。她再也没说什么。她既不安慰他,也不开玩笑,更没有任何空话;因而华斯珂夫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长叹一声: 

                      “是呀,妈妈没照顾好……” 

                      刚说出这句话,心里就感到阵阵难受,难受得立刻跳了起来,把军装整理得跟检阅一样。 

                      “你那里怎么样,奥夏宁娜?” 

                      “没看见有人,准尉同志。” 

                      “继续观察!” 

                      于是他一个战士又一个战士地巡视过去。 

                      太阳早就下山了,天色却像黎明前一样,朦胧有光,战士古尔维奇在自已那块石头后面读着一本书。她拖长了声调喃喃念着,像是在祈祷。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停住脚步,仔细倾听: 

                      “诞生在萧条年代的人们, 

                      再也不记得过去的路程。 

                      我们是俄罗斯严峻岁月的孩子, 

                      无力忘怀那一切往事。 

                      那灰飞烟灭的年代啊! 

                      你是丧失了理智,还是带来希望的信息? 

                      战争的日月,自由的日月, 

                      在人们脸上留下血红的印记……” 

                      “念给谁听呀?”准尉走近她问道。 

                      翻译有点惶惑不安,(因为有过命令叫观察敌人呀,应当观察!)她放下书,想站起来,准尉摆摆手。 

                      “我是问,你念给谁听?” 

                      “不给谁,自己念念。” 

                      “那为什么念出声来?” 

                      “因为这是诗呀。” 

                      “哦……”华斯珂夫不明白。拿过书来一看——薄薄的和掷弹教范差不多,——翻了翻,说:“要看坏眼睛的。” 

                      “天还亮着呢,准尉同志。” 

                      “我不过随便说说……而且,你不要直接坐在石头上。它很快就要冰凉了,不知不觉地就会吸掉你身上的热气。你把大衣垫着坐。” 

                      “好的,准尉同志。谢谢!” 

                      “而且无论如何不要念出声来。这个地方晚上的空气潮湿,密度大,这里的黎明又是静悄悄的,因此五里地以外都能听到这儿的声音。要经常观察观察。经常观察,战士古尔维奇。” 

                      勃利奇金娜晾望的地方靠近湖边了,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离得老远就得意地满面带笑——这个胖姑娘哟! 她折了不少树枝,铺在石头的凹处,上面还垫着大衣,真是个能干人。简直引起了他的兴趣:“你是哪儿人,勃利奇金娜?” 

                      “勃良斯克人,准尉同志。” 

                      “在集体农庄干过活儿?” 

                      “干过。不过我老是帮父亲干活。他是看林人,我们住在护林所里。” 

                      “怪不得装鸭叫装得那么像。” 

                      她笑了起来。她们都特别爱笑,一时改不过来。 

                      “没发现什么吗?” 

                      “眼下还寂静。” 

                      “你还是注意点,勃利奇金娜。小树有没有摇晃,小鸟有没有吱吱乱叫。你是打森林里来的人,这些你都明白。” 

                      “我明白。” 

                      “快啦……” 

                      准尉跺跺脚,仿佛该说的都说了,仿佛也给了指示,仿佛该走了,可是两只脚挪动不了。这个姑娘可真像自己的故乡人,树林里长大的,她可真会把自己弄得舒舒服服的,她身上可真有一股热劲儿,跟俄罗斯暖炕上散发出来的一样,就是他今天梦见的那种亲切的暖炕。


                      17楼2005-10-05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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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老到潮湿的地方去跑。” 

                        水快漫到膝盖了——冰冷刺骨。古尔维奇撩起裙子,蹒跚的走在前面。两只瘦脚小步朝前移动,摇晃着靴子保持平衡。突然往四周一瞧: 

                        “啊,这水呵——哎唷!……” 

                        裙子立刻落了下去,下摆拖在水里。 

                        军运指挥员气呼呼嚷了起来: 

                        “撩起裙子!” . 

                        她站住了,莞尔一笑; 

                        “这个命令,操典上可没有,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 

                        瞧瞧,她们还开玩笑呢!这使华斯珂夫感到高兴,而且康梅丽坷娃已经在自己的岗位上点燃了篝火,因此他的情绪顿时变好了,使劲大声喊叫: 

                        “来吧,姑娘们,打起精神来加油干啦!……” 

                        奥夏宁娜在远处立刻响应: 

                        “哎嗐!……伊凡·伊凡纳奇,把大车赶来!……” 

                         她们吵吵闹闹地推倒砍断的树木,大声嚷嚷着,点燃篝火。准尉有时也吼两嗓子,为的是让人们听见男子的声音,可是更多的是坐在树林里,隐藏着,机警地盯着那边的丛林。 

                         老这样泡下去是不成的,他的战士们早就嚷嚷累了,砍下的树也早就被奥夏宁娜和康梅丽珂娃放倒了,太阳高高地升起在森林上空,照得小溪亮堂堂的,但是那边的丛林仍然纹丝不动,一片沉默。 

                        “也许,他们走了?……”康梅丽珂娃凑近他的耳朵悄声说. 

                        鬼才知道他们,也许真走了,华斯珂夫又不是炮队镜,完全可能没有发现他们已经朝岸边爬了过来。他们也是些饱经沧桑,不会受骗的老手,因为碰到这种差使,决不会随便派几个人来充数的…… 

                        他心里这样想,可是说的很简短: 

                        “别忙。” 

                        于是又紧盯着那片他早就对每根树枝都了若指掌的丛林。两眼紧盯着,累得直流眼泪。他眨了眨眼,用手掌擦去泪水,突然打了个冷战——几乎是正对面,小溪对岸的一片赤杨树摇晃得枝子直响,透过树枝的空隙清清楚楚地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长着一头赤褐色的硬头发。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把手往后伸去,碰到一个滚圆的膝盖,捏了一把。康梅丽珂娃把嘴唇贴在他的耳朵上: 

                        “我看见了……” 

                        又闪过了一个,个子矮些,这两个人没带背包,轻装走向河岸。他们手执冲锋枪,眼睛搜索着人声嘈杂的对岸。 

                        华斯珂夫紧张得心直跳——侦察兵!这意味着,他们决定还是要搜索森林,数数究竟有多少伐木工人,能不能找出破绽。这么一来,全部的设想、所有的叫嚷、烟雾和砍下的树木等等,等等,统统化为泡影——德寇并没有吓得失魂落魄。他们马上就要涉水过河,钻进丛林,像毒蛇似的冲着姑娘们的声音、篝火和喧闹猛扑过来。他们会扳着指头数,仔细研究,而后……而后就恍然大悟。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轻轻地,尽量不去触动一根树枝,掏出了手枪,他肯定能把这两个家伙打落水中。那时,会冲他放枪,所有的冲锋枪都会对准他猛烈开火,可是姑娘们,就有可能撤走、隐蔽起来。不过先要把康梅丽珂娃打发走…… 

                        他回头一瞧,叶甫金妮娅正跪在他身后,使劲把军装往头上拉。然后把脱下的衣服往地上一扔!一跃而起,冲了出来。 

                        “站住!……”准尉轻轻说了一声。 

                        “拉娅,维拉,来游泳呀!……”冉卡响亮地叫了一声,挺起身子拨开丛树,径直跑下河去。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不由自主地拿起她的军服,紧贴胸前。而金发蓬松的康梅丽珂娃已经走到阳光照耀的空旷的石滩上了。 

                        对岸的树枝抖动一下,两个灰绿色的身影闪了进去。叶甫金妮娅不慌不忙地抖抖两膝,拉直了裙子、衬衣,而且还用双手抚平了黑色的内裤,突然用高亢响亮的嗓子大声唱了起来: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啊,此时此刻她是多么美啊,简直是美得出奇!她是多么婀娜、白皙和矫捷——距冲锋枪只有十米啊。她停住歌唱,一步钻进水里,嘴里高声叫喊着,喧闹而愉快地把水拍溅起来。水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围着她那温暖而有弹性的躯体旋转。可是军运指挥员连大气也不敢出,惊恐地等待着敌人开枪。快了,快要开枪了——冉卡就要被子弹打穿了,双手朝上一举,于是就……


                        23楼2005-10-05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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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丛林沉默着。 

                          “姑娘们,快来洗澡呀!……”康梅丽珂娃响亮而兴高采烈地喊叫,在水里跳起舞来。“你们叫一下伊凡!……哎,万纽沙,你在哪儿呀?……” 

                          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丢下她的军服,把手枪插进枪套,赶紧爬回丛林深处,抓起板斧,奔到一棵松树跟前使劲地砍。 

                          “哎嗐,来了!……” 他大吼一声,又使劲叮叮当当地砍树,“我们马上就来,别急!……哎啊啊……” 

                          他有生以来还没有这样迅速地砍过树,----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这股蛮劲。他用肩头一顶,把这棵树推倒在另一棵枯干的树上,使它发出更大的轰响。随即又气喘吁吁地爬到原先进行观察的老地方,朝外张望。 

                          冉卡已经上岸了——身子一侧对着他,另一侧对着德寇。她安详地穿上绸子衬衣,衣服湿乎乎地紧贴着身子,在斜穿树林的阳光照射下,那层薄薄的丝绸就像是透明的一样。这一点,她心里当然是清楚的,正因为这样,所以越加不慌不忙,从容地弯下身子,把满头金发甩到肩后。华斯珂夫又一次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敌人开枪;他想,马上会从树丛里飞来子弹,打中并摧毁这个年轻茁壮的躯体。 

                          雪白的肉体隐隐一闪,冉卡已从绸衬衣里脱下湿透了的衬裤,拧干了水,然后整整齐齐地晾晒在石头上。自己却坐在一旁,伸直双腿,把拖到地上的金发冲着太阳曝晒。 

                          而河岸那边是一片沉寂。一片沉寂,连丛林也纹风不动,不论华斯珂夫如何仔细观察,也还是不明白德寇究竟还在那里,或是已经离开。时间不允许多加猜测,军运指挥员迅速脱下军装,把手枪塞在马裤的口袋里,使劲踩着枯枝劈啪作响,走到河岸上。 

                          “你在哪儿?……” 

                          他本想兴高采烈地叫喊一声——可是不行,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从丛林走到开阔地——恐惧使他的心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他朝康梅丽珂娃走去: 

                          “区里来电话,汽车就来了。你快穿上衣服吧,太阳晒够了。” 

                          他使劲嚷嚷,好让对岸听见。至于康梅丽珂娃的答复是什么,他却一个字也没听见。他此时此刻正以全身心注意着那边,注意着德寇,注意着丛林。他的注意力是那么集中,以至仿佛觉得,哪怕只有一片树叶在微微动弹,他都能听到声响,都能看见,都能立刻迅速扑倒在圆石后面,拔出手枪。但眼下那边似乎是纹风不动。 

                          冉卡拉拉他的手,他坐到她身边,这才突然发现,她虽然在笑着,可是大睁着的双眼里,像是泪水一样充满着恐惧。这恐惧跟水银一样灵活而沉重。 

                          “离开这儿,康梅丽珂娃,”华斯珂夫说,使出全副力量装出一个笑脸来。 

                          她又说了些什么,而且还笑了起来,可是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一个字也听不见。应该把她弄走,立刻把她带进丛林,因为他再也不能忍受这种随时担心她被击毙的恐惧了。但为了安全脱离虎口,为了使万恶的德寇不至于发现这不过是在演戏,不过是蒙骗一下他们的德国脑袋瓜儿,应该想个什么办法。 

                          “你别指望有什么好结果——我要在大家面前批评你!”准尉突然大声嚷嚷,把她晾在石头上的衣服拣了起来, “快来追我!……” 

                          冉卡尖叫一声,恰如其分地跳了起来去追他。华斯珂夫先在河滩上奔跑,躲着她;后来一溜烟钻进丛林,一直跑到树林深处,才停住了脚步。 

                          “穿上衣服!玩火玩够了!够了……”他把裙子递给她,自己扭过脸去。可是她并没有来接,他的一只手只好老伸着,他正想骂她两句,一回脸——看见战士康梅丽珂娃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胸,浑身打着冷战,绸衫丝带下浑圆的双肩不停地颤抖着…… 

                          这件事,以后使得他们哈哈大笑。这是在以后——当他们确实知道德寇已经撤走的时候。他们取笑奥夏宁娜把声音喊哑了;取笑古尔维奇把裙子烧焦了一大块;嘲笑着契特维尔达克那副脏相;他们笑冉卡蒙骗了德国鬼子;也笑他,华斯珂夫准尉。她们哈哈大笑,笑得直流眼泪,笑得精疲力竭。而他居然也笑了起来,霎时间竟忘了自己的准尉身份,只记得他们大胆地,淘气地牵着德寇的鼻子走,而现在,这群德国鬼子吓得屁滚尿流,只好沿着廖共托夫湖走上一日一夜罗。 

                          “哎,现在成啦!……”菲道特·叶甫格拉费奇趁着她们的欢笑稍一停顿就插嘴说,“现在成啦,姑娘们,现在他们可没处躲啦,当然罗,假如勃利奇金娜能够及时赶到的话。” 

                          “会及时赶到的,”奥夏宁娜嘶哑地说,于是全体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因为她的声音是那么滑稽可笑。“她是个快腿姑娘。” 

                          “那么,让我们大家喝上一小杯来庆祝庆祝吧。”军运指挥员说,掏出了那个珍贵的水壶,“喝上一杯吧,姑娘们!祝贺她那双快腿,还有你们这些清醒的头脑!……” 

                          于是大家忙了起来。有的把手巾铺在石头上,有的切面包和脂油,那条咸鱼也分成小块。准尉趁着她们在干这些娘儿们的琐事的时候,坐在一边,抽着烟,等她们叫他吃饭,同时疲惫无力地想着,最可怕的事已经过去了......


                          24楼2005-10-05 1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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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那会怎么样”猎人笑了,“野味多了……” 

                            “少了!……”父亲大吼一声,挥起毛松松的大拳,砰的一声敲打着桌面。“少了,你懂不懂?野兽想要健康地成长,就得东跑西窜。得东跑西窜,可爱的人,懂不懂?要东跑西窜,就得有恐惧,害怕被一口吞掉。就是这么回事。当然罗,生活也可以是清一色的。可以是这样。可这又为什么?为了平安无事吗?假使没有了狼,兔子就得发胖,变懒,再也不想干活了,到那时候怎么办?咱们为了有恐惧,是自己动手繁殖狼群呢,还是从国外进口呢?” 

                            “没收富农财产的时候,凑巧把你漏掉了吧,伊凡·彼得洛维奇?”客人突然平静地问了一句。 

                            “凭什么把我当富农?”护林员叹了一口气,“我的全部财产——两个赤手攥空拳,还有老婆跟女儿。他们把我当富农可没什么好处。” 

                            “他们?……” 

                            “对,就算我们吧!……”父亲哗哗往杯里倒酒,碰碰杯,“我不是狼,可爱的人,我是兔子,”他一口喝完杯中剩酒,站了起来,碰得桌子砰通直响,浑身毛蓬蓬的,像只大狗熊。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 

                            “我睡觉去了。让女儿带你去。她会告诉你地方。” 

                            李莎悄悄地坐在角落里。猎人是城里人,牙齿雪白,还很年轻,这使她很不好意思。她不断打量着他,可是又害怕碰到他的眼光,及时地移开了视线。她担心他会跟她讲些什么,怕自己回答不了,或是说些蠢话。 

                            “您的父亲很不严谨。” 

                            李莎急忙说:“他过去是红色游击队员。” 

                            “这我们清楚,” 客人笑了一笑,站了起来,“好啦,领我去睡吧,李莎。” 

                            干草棚跟地窖一样阴暗无光。李莎停在门口想了想,替客人拿了那件公家发的沉甸甸的大皮袄和一个鼓鼓囊囊的枕头。 

                            “在这儿等一下。” 

                            她扶着摇摇晃晃的楼梯走上去,摸黑把干草摊开,把枕头扔到靠头的那一边。本该下楼去叫客人,可是她竖着耳朵听下面的声响,仍旧摸黑在柔软的、去年留下来的干草上爬来爬去,把干草翻翻松,尽量搞得舒坦些。她一辈子也不会承认此刻自己是在等待着他踩着吱吱作响的楼梯上来,她渴望着在一片黑暗中慌乱而糊里糊涂的相遇,渴望着他的喘息、低语,甚至是粗鲁的行为,不,她心里没有任何邪恶的念头,她仅仅是渴望自己的心灵能突然剧烈地震动,渴望作出什么含混而热烈的许诺,痛苦一阵,然后再消失得无踪无影。 

                            然而并没有人踏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来,李莎只得走下楼去。客人在门口抽烟呢。于是她气呼呼地说,可别在干草棚里抽烟。 
                             
                            “我知道,”他说,用脚踩灭了烟头,“晚安。” 

                            他睡了。李莎跑进屋去收拾碗盆。她洗着碗,仔细地,慢慢地擦拭着每一个盘子,又一次怀着惊惧,抱着希望,等待着有人敲她的窗子。可仍然没有人来敲窗。李莎熄了灯回到自己屋里,倾听着母亲惯常的干咳和醉酒的父亲那沉重的鼾声。 

                            客人每天清早出门,直到很晚才又饿又累地回来。李莎替他做饭,他匆匆忙忙地吃,可一点也不馋,这使她挺高兴。刚一吃完,他就回到干草棚去,李莎依然留在厨房,因为再也用不着替他铺床了。 

                            “您天天打猎,怎么老也没带回野物来?”她好容易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不走运哪,”他微微一笑。 

                            “可您自个儿反倒瘦了,”她眼皮也不抬地接着说,“这算是什么休息呢?” 

                            “这是最好的休息,李莎,”客人叹息一声,“可惜的是假期完啦,我明天走了。” 

                            “明天?……”李莎压低了声音反问了一句。 

                            “是的,一清早。结果什么也没打着。真的,可笑吧?” 

                            “可笑,” 她黯然神伤。 

                            他俩再也没谈什么了。可是等他刚刚离开,李莎马马虎虎收拾了一下厨房,立刻溜到院子里去。她在草棚四周徘徊,侧耳倾听客人的声息和咳嗽。她咬着手指,然后悄悄推开门扉,为了怕自己陡然改变主意,急急忙忙爬上干草棚。 

                            “谁呀?·……”他轻声问道。 

                             “我,” 李莎说,“也许,要我来铺铺床……” 

                             “不需要,”他马上打断了她,“去睡吧。”


                            26楼2005-10-05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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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6-05 21:5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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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涉足泥沼之前,她先仔细地倾听着,然后才老练地把裙子脱下来。 

                              她先把裙子缠在树枝的顶端,再小心地把军装掖到皮带里面,抻直了公家发的蓝色的针织内裤,然后才一步跨进沼地。 

                              这次可没有人在前面蹚开泥泞领路了。 

                              稠密的泥团粘在胯股上,坠着她,李莎喘着气,一摇一晃,艰难地向前。她一步一步地移动着,冰冷的水冻得她浑身发麻,可她的眼睛还是盯紧着小岛上那两棵松树。 

                              不过,不论是泥泞,寒冷,还是那片似乎在她脚下活动着、喘息着的沼地,都没有使她惧伯。使她感到恐怖的是孤独,是笼罩的褐色沼地上的死一般阴森的寂静。李莎感受到一种几乎是失去理性的恐怖,这种恐怖在她心头非但没有逐渐消失,反而随着步步深入而与时俱增。她绝望而悲戚地浑身颤抖着,不敢回顾,生怕自己做出多余的动作,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她记不得自已是怎么登上小岛的。她趴在地上,脸贴着腐草哭起来了,呜咽着,胖乎乎的面颊上满是泪水,寒冷、孤独和极端的恐惧使她浑身打战。 

                              等她站起来的时候,泪水还在不断地流。她抽噎着,穿过小岛,打量着从哪儿再往前走。根本没顾上休息、恢复一下体力,马上就走下泥沼去了。 

                              起初水还不深,李莎已经平静下来,甚至感到有点高兴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段路程啦,前面,就是亲切的、长满青草和树木的、干燥坚实的土地了。李莎甚至考虑着她能在什么地方洗洗刷刷,回想着所有的水洼和漩涡,心里盘算着,在这儿涮衣裳值不值。还是熬到车站再说吧,到那儿就算不了一回事啦,那儿的路和每家每户,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她甚至大胆地设想,只要一个半小时就能跑回队伍去了。 

                              现在更加难走了,泥浆浸到双膝。不过,每走一步就靠近对岸一步,李莎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个树墩子,连树墩子上的裂纹都能看见,准尉先前就是在那儿跳下沼地的。他跳得那么笨拙、可笑,差点没摔个跟斗。 

                              于是李莎又思念起华斯珂夫来了,甚至露出了微笑。等军运指挥员完成了战斗任务,回到车站的时候,他们将要一起唱歌,一定要放声歌唱。不过到那时,得耍个花招,傍晚把他骗到森林里;到了那儿……到了那儿,咱们就得瞧瞧,谁更有魅力,是她还是房东太太?那个女人的全部优越性,不就是因为跟准尉住同一个屋顶下吗…… 

                              一个巨大的褐色气泡在她前面鼓了起来,发出嘭然巨响。那么突然,那么迅速,离李莎又是那么近,使她连叫喊都来不及,本能地使劲朝旁边一躲。总共只朝旁边迈了一步,可是脚下立刻失去支柱,悬空摇晃着,泥泞立刻像一把软钳子似地夹住胯股。早已积聚在心里的恐惧霎时间全部爆发出来,引起心头一阵尖锐的疼痛。李莎使劲站稳脚跟,想重新找到那条狭径,她把全部重量倚在树枝上。可是枯干的树枝啪的一声折裂了,于是李莎脸朝下,跌倒在冰冷而浓稠的泥浆里。 

                              下面没有坚实的泥土。双足缓慢地、非常缓慢地陷入泥浆,两手胡乱地抓挠着泥浆,李莎喘息着在浓稠的泥浆里蠕动。而那条窄径就在她身旁,离她只有一步,或者只有半步,可是她再也不能跨出这半步了。 

                              “救命啊!……来人哪!……救命!……” 

                              孤零零的惨叫在无动于衷的赤褐色泥沼上空久久回荡。它向着松树的顶梢冲去,却被云杉一簇簇的新叶所阻挡。声音嘶哑下来,接着又使出最后的力量,重新冲向五月一望无垠的碧空。 

                              李莎久久地凝视着这美妙的碧空。她嘶哑地叫着,嘴里吐着泥浆,她向往着这片碧空,向往着,坚信不疑。 

                              朝阳冉冉升起在树梢上空,阳光照耀着泥沼。李莎最后一次看见阳光——温暖而又光辉夺目,正如充满希望的明天。她到生命的最后一瞬,还坚信她的明天必然到来……


                              28楼2005-10-05 16: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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