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局长从兜里掏出钥匙，再次核对了房间号，轻轻打开了位于市中心的熏然家的门。自从上次鲜花食人魔的案子告破，熏然作为最大的功臣，得到晋升省会警队的机会以及警队旁一套小一居的住房。这是李局长第一次来儿子这个省会的家。熏然从美国治疗回来以后先是跟着李局长休养了一段时间，然后受奖分房，装修全是请的外包简装，父子俩都没花什么功夫。
熏然的工作并不忙碌，一来省会的治安比偏僻的潼市强，二来大家眼里熏然头上都有顶英雄的光环，有意无意地会给些照顾。李局长推开家门，放下手中的包，家里倒也十分简洁，无非桌椅，沙发，书架，很符合单身汉的身份。冰箱旁是开封过的一箱方便面一箱火腿肠一箱红牛。李局长不禁叹了一口气，这营养怎么跟得上啊~~~~

卧室的门关着，大热天的想必是开了空调。墙上的钟指向九点十五，年轻人休息天睡个懒觉也正常。李局长想着轻轻按下门把手，把卧室的门推开一条缝。迎头的冷气很足，李局看到卧室很小，凸显得熏然的床很突兀，是一张双人床。熏然盖着被子，伸着一条手臂在外面，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沙发靠垫，似乎睡得并不舒服，眉头紧皱着。李局长想把儿子从梦魇中叫醒，把门开大了一点，又觉得有点不对劲。从被子的起伏来看，似乎，睡了不止一个人~~~~孩子大了，是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李局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间，穿好鞋关好防盗门，在楼道里发了条短信：熏然，瑶瑶给你从美国寄了点东西，我放你客厅了，家里有人不方便，我先回去了。

信息很快传到了手机上，电梯还没到，熏然已经睡眼朦胧地打开门，
“爸，家里没人，进来说。”两人进屋，熏然关了空调打开门窗开始叠被子。被子下是四五个薄的靠垫。
“哦，我以为家里来客人了。”李局长略有些尴尬。
“爸，席子太硬，不靠点东西睡不好，醒来全身酸，身边有点抱着，睡着也踏实。”
李局长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回事：“熏然啊，现在警队有合得来的女同事吗？”
“嗯，爸，你坐，我正想找个机会说这事呢。我们副局长对我特别好，我也挺喜欢她的，我们家是时候添点人口了。而且年纪也合适，就比你小五岁，他儿子早就出国定居了，老伴当年不能接受她的警察工作，离了。我觉得你俩会很有共同语言的。”
“臭小子，别转移话题，说你的个人问题呢。”
“我？很好啊，我没问题。”
“有没有女朋友人选啊？”
“爸，警队男女比例全国都一样，你不是不知道。要不，你动点关系，把我调去妇联吧。呵呵呵~~~~”

“学会拿你老子开涮了，本事见长啊”
“你刚才说瑶瑶给我寄了东西？哪儿呢？我看看。”熏然边说边用剪刀拆开包裹，是一双Nike的气垫超轻跑鞋和一个运动手环。“还是瑶瑶知道我需要的。”熏然一边试穿一边满意地点头。
“瑶瑶再好也是别人的，你就别惦记了。”
“现在这样挺好的，爸，你多操点自己的心，我一个人真挺好的。”
“好了，你先吃早饭吧，我回了。”
“唩，李局长你胡子该刮了，我最近试了一款新的剃须泡沫特别好，你等着，我给你拿一盒没开封的。除了我，谁还敢这么管你啊，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李局长拿着儿子孝敬的剃须泡沫，摸着在儿子家剃得光溜溜的下巴，心情很好地溜达到了简婶家。简萱出去约会了，简婶一个人在家洗衣服。李局长讲明来意，简婶表示全力支持。“熏然是我看着长大的，听话，能干，就跟我半个儿子一样，儿子的终身大事我能坐视不理？瑶瑶没事也就一年回来一次，萱萱都开始一个一个换男朋友了，熏然的事，你等一下啊，老李”简婶从房间里找出老年大学同学的联系表格，思索片刻，“我搜罗一下给你回音。”
下一个周末早上，李局长提着一碗外卖的海鲜粥两客虾仁小笼再次造访。待熏然洗漱完毕吃得渐入佳境，李局长故作随意地开启谈话模式
“简萱参加选秀那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怎么了？”
“听你简婶说，简萱中了邪一样非去参加那个什么选秀，怎么都劝不住，比唱歌就比唱歌，还非要个才艺加分环节。临上轿现扎耳洞，练跳舞什么劈叉下腰肯定是来不及了，去买了张古筝，请老师要100一小时，你简婶怕萱萱被人骗，想让你去探探那老师的底。瑶瑶不在，她们孤儿寡母的，我也不好拒绝，你这几天有空没？”

行吧，捡日不如撞日，这周末正好有空，，熏然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你好”是个女的接的
“请问元先生在吗？”
“元先生？你找哪个元先生？说全名好吗？”
“元鹤先生”
“哦，是我，我名字比较阳刚。有事吗？”
“请问您这周末有空吗？我是学生家长，想跟您谈一下学古筝的事。”
“哦，可以，今天下午都有空。”
下午熏然如约见到古筝老师元鹤，不是时下流行的锥子脸，没有很苗条的身材，头发从耳朵以上扎成一把，剩下的直发自然皮披垂在肩头。圆圆的脸，不是淡妆，是完全无妆，至少熏然看不出来。简单的印花T恤牛仔裤，坐下以后点了一壶菊花茶一壶玫瑰花茶。二人轮流去拿了些茶点，元老师从包里拿出音乐学院的毕业证，学位证。
熏然对这个下午的定位是学生家长与老师之间的咨询探讨，而不是日常与犯人或者警察同事的谈话。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舒适。中途元老师带着熏然来到大厅，借用表演小姐的古筝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一曲十面埋伏。熏然虽不是很懂音乐，也觉得很动听，很专业。

“你知道吗，我是个杀人犯。”
“怎么可能？”
“我害死了自己最好的兄弟，是我杀了他~~~~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他说毕业不想回农村老家，我让我爸在分配的时候动了关系，把小天留在了潼市刑警队~~~~如果回老家，他现在可能孩子都满地会跑了~~~~
~~~~就那么巧，刀就割断了颈动脉，在场的同事说血像喷泉一样，根本止不住~~~~
车从现场开到医院的路上他还能说话~~~~我赶去医院的时候，医生一直在给他输血，我攥着他的手，是温的~~~~我就这么抓着，眼睁睁感受手一点点变凉变硬，小天一点点理我远去，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当初我身上被打满血窟窿都没事~~~~他只是被割了一刀~~~~”
熏然开始还能大口大口灌酒，慢慢地趴在了桌子上，变成喃喃自语，
“我最好的朋友走了，在省队，同事拿我当孕妇一样照看着，大案现场都不让我去~~~~我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
到后来就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只剩下像小猫小狗一样的呜咽

早晨的太阳照进房间，照醒了熏然，他讶异地发现元老师靠着床背坐在床边，床头是一杯水一块毛巾。明显自己昨天喝多了，让人家照顾了一夜。熏然万分抱歉地叫醒看元老师，让她回家补觉。元老师坐了一夜，见熏然已无大碍便放心离开，回到家好好吃了顿饭，暗自庆幸一向八卦的妈妈居然忘记对自己昨天夜不归宿追根究底。
熏然吃着外卖，盘算着这一夜下来，元老师这个知心朋友算是彻底丢了，自己在她眼里估计就剩一个酗酒唠叨的形象了。熏然越想越懊恼，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自责的情绪在无形中大大冲淡了小天的离去带给他的悲伤。

周六下课，三人一同去超市买了些秋游的食品。简萱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得到一大堆零食，心情很好，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明显感觉到熏然醉酒那晚以后他跟元老师的关系近了不少，但碍于简婶的再三警告，简萱没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周日早上，熏然和元老师一起出发坐校车到音乐学院集合，全班乘大巴到近郊的文化村。班里确实男女比例失调，除了4个男生，其他全是90后的小姑娘。文化村办得很丰富，有垂钓区，烧烤区，丛林游乐区，还有一个小博物馆。同学们大多对丛林里豢养的小动物和游乐区情有独钟，忙着喂动物，自拍。元老师和熏然作为后勤补给，在烧烤区生火煮面烤肉。元老师被烟呛到，熏然让他去游乐区散散心。
几个女生围过来打探熏然的身份，从各个角度抓拍熏然的劳动照片。熏然很自然地问到了辅导员的伤情。同学们都表示不知情。
“马老师腿挺好的啊，昨天还给我们上课呢。”
“那他今天为什么不来呢？”
“为什么？那还不简单？你们大人有时候真挺笨的。马老师喜欢元老师，元老师不喜欢他。不让他来。要不然为什么让你来啊？”
“你们误会了，我跟你们元老师不是~~~~”
“那叔叔你更要对我们好一点了，我们支持你！争取乘虚而入，早日转正。其实我们班女生都不喜欢马老师，他长得，跟你比差多了，而且女里女气的~~~~”

还好元老师没多问就答应去医院。她到的时候李局长和简萱都还在路上。医生简单介绍了病情：血块压迫神经必须马上手术清淤，一旦功能神经坏死，恢复非常困难。熏然已经进了手术室，手术正在进行中。医生接着问了元老师跟熏然的关系，需要签署另外一份用药授权书。两种药：国产药效果一般，进口药见效快，恢复好，但是全自费，要马上付现金，如果没有授权，默认使用国产药。元老师没有犹豫，“用进口的，用最好最贵的，我是他未婚妻，我来签字交钱。”
手术很成功，术后熏然直接进了ICU，元老师进不去，借口同事生病，一晚上没回去，在门口长椅上等到早上探视时间。熏然还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打着吊瓶，身上绑着嘀嘀作响的监护仪，脸色苍白，头侧向一边。护工解释说他夜里醒来过一次，说刀口疼，就一直歪着头，怕压到伤口。医生查房说生命体征平稳，再过一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虽然医生说无碍，但是元老师心里很乱，完全没心思上班，只得打电话到学校请假。与别的病人家属一起坐在ICU门口的椅子上，她想把与熏然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一遍，但思想完全集中不起来，脑子一片乱。好容易等到晚探视，在征得护士的同意后，元老师在医院门口的饭店打包了一碗鱼汤进ICU。熏然已经醒了，苍白的一张脸朝她笑笑。
“你来啦？”
“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你坐。”
元老师从手上褪下镯子，握起熏然的手戴进熏然腕上。
“你是在拒绝我吗？”
“你说的，玉能保平安，你戴着，出院再给我。”
“那你不准抛弃你的病人。”
“行，不抛弃。你把鱼汤喝了。医生说你现在需要高蛋白高热量食物。
你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送。别在食堂订了，没有油水。”
“吃~~~~水煮肉片~~~~哎，你给我送饭，你不上班了啊？”
“我年假还有几天，所以你要快点好啊，年假休完，寒假还早，我就没假了。”
“没假了？那要看你是不是真心对我好，真心好就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婚假还有产假，~~~~总之还有很多~~~~”
“讨厌，别说了，我要去问问医生，是不是手术失败把你脑子做坏了。”
“去吧，顺便查查你记忆力是不是出问题了，你当初签字跟医生说是我什么人来着？”
李局长在门外笑眯眯看着两人，几乎忘了自己是来探望病人的，这会他不打算进去了。省队熏然的同事们则很有兴趣地追问元老师，“嫂子你这就走啊，探视时间还没结束呢~~~~”
“回去睡会，困死了。你们跟他少说几句，说话费精神。”

“知道了，嫂子放心”

吃完饭，元老师坚持去厨房洗碗。
熏然拗不过，站在身后，轻轻环住元老师的腰，下巴放在元老师的颈窝里。
“你知道吗，在医院仪器整天嘀嘀响，晚上睡不着我净担心你了。”
“担心我什么？”
“你看我这工作，出生入死的，万一我哪天光荣了，你就成寡妇了，我不忍心。你的心性习惯于无条件信任别人，对别人事事据实相告，觉得别人都是坦诚善良的，让你被别的男人骗走，我又不甘心，可矛盾了，想得我头都大了，你说我怎么办呢？”
“怎么办？回屋躺着去！你这人很重你知道吗，你趴我身上我很累的。”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