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曹兵已经追来了，可速弃樊城，取襄阳暂歇。”
“不可！曹操心狠手辣，百姓跟随我许久，不可弃之！”
“我等虽死，亦愿随使君！”
……他卧于永安宫病榻之上，咳嗽几声，陷入回忆。
那是一天黄昏将近。
堆满了乌云的苍穹恍若被铅笔一层层厚重的涂抹，厚重而低沉。寒风刺骨，四处飘荡，永不停息，卷起秋天黑黄破败的枯叶，飒飒如野兽的呜咽。
他大步来回走着，眸光深邃若深潭，眉间皱纹如刀刻。耳畔，孩童的哭泣，成人的叹息此起彼伏。身边是三五成群的布衣百姓，大包大包的衣物家什；有耄耋之年的老者，亦有襁褓之中的幼儿。
一日行军仅十里，几天的跋涉险之又险。
几十米宽的汉江，滚滚巨浪如发怒的雄狮互相冲撞。百姓们扶老携幼，将男带女。他待将士一趟趟划船度百姓过江，方才安心上马；行至襄阳，刘琮惧而不出，魏延执意开门，两方混战。他不愿伤及百姓，便转向荆州。将士皆劝他暂弃百姓先行为上，他厉声拒绝：“成大事者必以人为本，如今百姓愿意跟随于我，我又怎可抛弃他们！”
但谁能料到那个夜晚，曹军借夜色掩至。近万铁骑到了跟前，迅疾变了阵型，步伐急速划一，呐喊嘹亮震天。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皆是曹操的人马，身穿乌黑厚重的铠甲，手持的长矛刀身如镜，尖端细若针间，闪着逼人的寒光。高大精硕的战马，四蹄有力的蹬击着地面，头颅高昂着发出嘶鸣。振聋发聩的巨响一声声靠近，带着城墙一般坚不可摧的魄势。
他亦是百姓出身，仅有千余兵马，先前与袁绍、曹操几战皆是落败。然而，他毅然引兵迎战，拍马冲在最前方，如一阵疾风冲进敌阵，两手的雌雄双股剑呼呼生风。顾不得擦去汗水、鲜血，他神色坚定，牙关紧咬，手起刀落，毫无迟疑。
可他终究无法挡住所有敌军，即使三弟张飞及时赶到，亦无法护十万百姓周全。混乱之中，他的妻子无奈投井而亡；赵云冲出重围，血满征袍，才救出他的襁褓中幼小的儿子；张飞急中生智，命人以树枝绑于马尾，来回奔走做出千军万马之势，持蛇矛孤身立于桥头恐吓曹操，侥幸脱险 ……
火光凄厉，照亮了黑夜。血流成河，浸透了土壤。他的军队仅剩百人不足，而十万百姓亦不知存亡。“十万人生灵皆因恋我，遭此大难啊 ……”很久很久，他伫立不动，不顾自己沾血的衣，和凌乱的发。秋雨淅沥。
他知若舍弃百姓，或许能够获胜。
但他，刘备，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