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
————————
写个简单的说明吧。
     这些故事，原来的名字叫方谢晓传奇系列，主人公的名字方谢晓，比我这个id历史悠久，最早一篇《春雨出剑时节》，完成于2002年8 月，后来不经意间有了延续方谢晓这个人物命运的想法，02年底，03年中，先后又写了《秋水寒江》和《圆月苍凉》两篇，凯鲁阿克的书，是第一部能看我一口气看完的电子版图书，写一部“在路上”的故事，算是让我着迷的念头。
     后来投稿屡退，耽于生计，慢慢将方谢晓的故事搁置，因苦思合适的笔名不得，最后让这个人物成为了我。每个人物都是作者理想的一部分，他也是我的一部分，也许远比我更好。
     07年底，《佛山文艺》的编辑找上我，对我这个系列有些兴趣，问我有无续写之意。遂以一年为期，按连载需要，又写了九篇，满十二之数。编辑提出将全文更名为《春雨出剑时》，我也很喜欢这想法，就此定名。
     全文创作前后相隔四年，物换星移，风格已不可能再回到从前。起手篇《春雨出剑时节》不是我写得很成熟的东西，但岁月本身，没有什么可以替代。
     现在文已废置，躺在硬盘里不过和我一起慢慢变老，便在闲暇时，自己整理，慢慢贴出来。
2008年8月25日

目录：
1、春雨出剑时节
2、秋水寒江
3、圆月苍凉
4、空山剑语
5、苍苔露冷
6、洪水之荒
7、风鸣柳上
8、野马奔尘
9、板桥霜迹
10、边城萧条
11、苍烟落照
12、白云悠悠
（全部共12个故事

以下是正文

第一章   春雨出剑时节
一
     春雨绵绵不绝，江南的三月，方谢晓打着一把伞走在官道上。别人都以为他会骑一匹高头大马，然而他没有。方谢晓没有钱，并且还要走三十里路，明天这个时候，三十里外的喜雨亭，他要跟一个叫叶白云的剑客决斗。
     路旁的稻田里还有冒雨耕作的农民，比起他们，方谢晓不算辛苦，这段路走得悠闲自在。春天的泥土温润潮湿，踏上去有种软绵绵的感觉，极是舒服。绵密的雨丝随风斜织，远方望去宛在泼墨画中，一切只剩遥遥的轮廓，因为不清晰而让人期待。只要用心欣赏，任何一段旅途都不会无聊。
     一个老伯领着个孩子匆匆而过，方谢晓笑着请他一起打伞走，老伯瞪了他一眼，继续赶路。方谢晓遭遇过的白眼实在太多，倒也不放在心上，可怜孩子在湿透的衣衫里瑟缩。方谢晓正犹豫是不是把伞让给他们两人，他们却已经去得远了。后来又过来四个骑马的，蓑衣雨笠，背刀挂剑，都穿蓝衫，一看就是江南快意堂的人，除了他们那个门派，没人会把衣服做得如此难看。方谢晓远远躲到道旁。样子像个落魄的穷小子，他们根本就不注意，呼啸而过。
     再往前走，有片稀疏的树林，远望一个红色的身影，在天地的浅绿之中，分外醒目。走近了，看清是个少女，躲在一棵大树下避雨，秀发飘扬的时候一定很好看，可惜现在被雨淋湿了，略显凌乱，即便如此，她轻垂睫毛的样子还是楚楚可怜。方谢晓停下脚步，少女看着他，充满乞求的目光，但没开口。方谢晓只好先说话：“你要赶路的话，跟我一快打伞走吧。”
     她没回答，可能在判断方谢晓是不是色狼。方谢晓笑道：“要不你打我的伞走路好了。”
     “那你怎么办？”她总算是答话了。
     “我跟在后边，这点小雨，不在话下。”
     她终于跟方谢晓到了一把伞下。方谢晓尽量把伞举稳，偏向她那边，身子和她保持距离。她也不像想象中的羞怯，马上找了个话题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方。”
     她的眼睛眨了眨，方谢晓说道：“我是个剑客。”
     她瞪大眼睛打量方谢晓，方谢晓以为是在观察自己是不是吹牛，谁知她的问题是：“你的剑呢？”
     方谢晓笑笑，问道：“你呢？你叫什么？”
     她的眼光落到大树上面，说道：“我姓叶，你叫我小叶就行。”
     方谢晓手一颤，几乎把伞上的雨水抖落到她身上。她问道：“怎么？”
     “我明天要跟一个姓叶的人决斗，现在听到叶字，难免有点激动。”
     “总不会是叶白云吧？”
     “你知道叶白云？”
     “白衣无影剑，天外浮云飘，有谁没听过？有资格跟叶白云决斗的，只有方谢晓了，你是他吗？”
     “你看我像不像？”
     “不像。方谢晓的样子不会像你这么平庸。”她第一次朝方谢晓笑，有若春花初绽，看得方谢晓一呆，浑然忘了她话语的刺人。
     “我家在前面镇上，咱们同路吗？”她又说。这句话让方谢晓很放心，和叶白云有关的人不会住前面镇上，叶白云的家在白云天外，白云天外在何处，他搞不大清楚。他有点走神的时候，前面传来一声惨叫。

二
     惨叫来自百丈外，几座有树遮蔽的坟地旁，方才拒绝和方谢晓同行的老伯，躺在血泊中，身上几处伤口不断涌出血来，那孩子惊恐地紧抱着他。快意堂的伙计在他们周围，有个长相最讨厌，油头粉面的家伙冷笑着说：“老家伙，赶快把东西交出来，要不然连你孙子一块杀。”
     老伯惨笑道：“就算交出来，难道你就真会放过我们祖孙么？我不信。”
     油头粉面的家伙说道：“起码可以痛快一死，好过现在生不如死。”
     老伯摇摇头，握紧孙子的手，闭目待命。旁边一个走狗模样的家伙扬起长刀，方谢晓不能眼睁睁地看刀落下去，持伞上前，把小叶一个人呆呆甩在身后，硬着头皮叫了声“住手”。油头粉面的家伙见有人出现，不耐烦地说道：“小子，别多管闲事，滚蛋！”
     方谢晓露出和解的微笑说：“有什么事非要搞出人命来，大家商量不好么？”
     油头粉面的家伙连解释的耐心都没有了，随便摆了摆手，拿刀的走狗长刀一挥，向方谢晓的头顶砍下。方谢晓一撑伞，刀砍到雨伞上，雨伞竟没破。油头粉面的家伙一惊，耐心好了许多，对方谢晓解释道：“原来阁下也是高手，江南快意堂的名头，想必不陌生了。”
     “快意堂大江以南名声赫赫，十二飞鹰俱是当世俊杰，无双公子轩辕鸿自然也不会例外。”
     “原来你认得我。”
     “轩辕公子名重江湖，谁人不识，何苦要为难这一老一小呢？”
     “你既然认得我，就该知道，就算神剑叶白云亲至，也不敢插手快意堂的事，念你有点本事，快走。”
     老伯血流不止，方谢晓一边算计如何继续和他磨嘴皮子，一边收伞，弯腰替老伯止血。老伯艰难地说道：“走吧，他们快意堂看中我家传之宝碧血还魂散，不得到不会放手，别连累你的性命。”
     “传说中的疗伤第一灵药碧血还魂散。再好的灵药，终究是身外之物，老伯何不交给他算了？”
     老伯激动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说：“祖传之宝，怎可在我手中外传？何况是强夺，我……宁死不从。”
     方谢晓忙察看他伤口，忽听脑后风声飒然，他伞一撑地，从伞柄中拔剑而出，反手只一剑便刺穿轩辕鸿握剑的手掌。回过头来看他，血自掌心一滴滴落下，脸色煞白。让别人流血的人，自己流血的时候可没那么开心，他颤声道：“伞下人独立，一剑雨中飞，你是方谢晓！”
     方谢晓不理他，他由手下搀着，拔足便走，临走时恶狠狠地说：“方谢晓，你敢管快意堂的事，活得不耐烦了么？”方谢晓很苦恼他说的是实话，但人命关天，明知是蠢事也只好去做。方谢晓打算给老伯上药，老伯喘息说道：“没用了，你……你真的就是方谢晓？”
     方谢晓没法否认，他挣扎着说：“听说方谢晓一诺千金，求你一事，看在老头子要死的分上，答应我。”
     他死死盯着方谢晓，一副不肯瞑目的神态，方谢晓唯有叹气应承：“我答应。”他说的事，猜也猜得到，果然他说的是“送我孙儿平安回乡”，临死还不忘嘱咐孙子照顾好他们家的宝物，说什么失了宝有违祖训。碰上这么固执倔强的老头子，方谢晓埋他入土时都在暗自叹气，送一个小孩子回乡倒是易事，不过要从叶白云剑下活着回来才可以去办，而且要快意堂的雷老大不计较过节，这就更难了些。
     那个孩子默默看着方谢晓填土，手里拿着老者给他的一只小药瓶，居然不嚎啕大哭，简直跟他爷爷出自一个模子。方谢晓想安慰他，但对这种脾气的人，他一向不知说什么好。
     小叶拿着伞撑到孩子头上，方谢晓感激地看着她。她问道：“你真的是方谢晓？”
     “为什么你们总要问相同的问题？方谢晓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何必冒充？”
     “那跟你决战的也真是叶白云？”
     “但愿不是他。”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带我去看你们比剑好不好？”
     “小姑娘，赶快回家，别让家人担心最好。打打杀杀的事有什么好看的？”
     方谢晓以为她会出口哀求，可是直到在镇头处分手，她都没出言哀求。如果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同路，被叶白云刺上十个窟窿也不会太难过，如果不是随时等人来找麻烦，明天又差不多会丢掉性命的话。看她纤弱的身影消逝雨中，方谢晓心头忽然怅然。

五
     小叶撑着伞，倚门而立，方谢晓擦了把脸上雨水问：“为什么不给我递剑？我知道你做得到。”
     “你无需剑也能对付他们两个，我也知道你做得到。”
     “如果我做不到呢？”
     “你是方谢晓，所以你做得到。”她凝望遥遥烟雨，若有所思，“我知道有个人也做得到，或许做得更好。”
     “你认得他？”
     “认得他的人很少，他不喜欢在人群前招摇，所以江湖传说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其实他不坏，只是一个人呆惯了，不惯与人交往罢了。”
     方谢晓微笑道：“没人说过他是坏人。”
     “他也很寂寞，没有朋友。他找人比剑无非是排遣寂寞，真正死在他剑下的都是该死的人。也许你们两个人不一定要做对头。”
     “我相信。我不想和人做对头，我想见识天下最神秘的剑客，想领教天下最高超的剑法。可惜我先要见的，是雷老大。快意堂的雷老大人称刀法天下第一，却绝非英雄好汉，在他手下人累死我之前，他怕是不会出马。否则能跟他斗上一斗，也是快事。”
     “你有把握应对他的疾风骤雨霹雳刀？”
     “雷老大的疾风宝刀号称天下兵刃莫与争锋，除了叶白云飘忽无影的剑法，又有谁能应对得了？”
     “那……你明知道还要出手？”
     “我知道很蠢，有些事，明知很蠢也要做，这就是方谢晓和别人的区别。”
     小叶露出她惯有的淡淡笑容说：“我喜欢做蠢事的人。”

六
     有时一个人随意说过便遗忘的话，会让另一个人苦苦猜测许久，惴惴不安地寻求话中未必存在的含义。方谢晓胡思乱想了很多，白白浪费时间。
     黄昏迫近，暮色渐沉，雨声不停，响彻窗外。方谢晓和小五把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夸奖别人的厨艺，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法，果然小叶满脸欢欣。小叶点了盏油灯，使他们不至于完全笼罩在黑暗中。忽听小五哭着叫了声“爷爷”，原来已蜷在榻上睡去。小叶取根簪子挑灯花，说道：“可怜的孩子。为了一颗药丸，要他付这么大代价，对他太残酷了。”她在灯下的身影朦胧而又清晰，亲切又让人觉得疏离。方谢晓有很多问题想问，她眼波流动，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先行说道：“听说碧血还魂散不但起沉疾，愈绝症，习武之人服食还可以功力大进。”
     方谢晓无法拒绝她的话题，老实答道：“传说如此。”
     “雷老大想抢它，大概不是为了治病救人。或迟或早，他都会来。我很想知道你打算怎么保全自己和这可怜的孩子。据我所知，雷老大加上十二飞鹰，在这世上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方谢晓说道：“我当然不例外。”
     “你若不能保全自己和小五，帮他与不帮还有何区别？我在想，如果你服了碧血还魂散再同雷老大和十二飞鹰一战，会是何种结局？”
     灯花啪地爆响了一下，方谢晓不由跟着一震，小叶明眸似水，充满期待。方谢晓随即笑道：“可惜你的菜炒得太好吃，我肚子现在胀得连一颗药丸都放不下。”
     小叶幽幽叹息一声。风从窗缝钻进，灯光摇摆不定。方谢晓抄起雨伞，拔剑而出，室内顿时剑光生寒。他把伞交给小叶说：“我出去看看。”
     小叶望望窗纸外漆黑的雨夜说：“他们来了？你的天蚕丝宝伞是暗器克星，夜战不带上怎行？”
     方谢晓道声无妨，一掠而出，二指一弹撞开窗子，身子出窗的同时足跟轻叩，把窗子踢上。他用两指勾住房檐，再借力上了屋顶，举目四顾。雨下得愈急促，雨雾随风飞洒，夜色深不可测。他蓦然听得极细微的声响，一个倒纵叩窗而入，顺手带上窗子。小叶问道：“怎样？”
     “还好雷老大没把快意堂的人全拉来，我看也就来了一二百人而已。”
     小叶听到后半句，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说笑。”
     方谢晓凝视剑锋说道：“只要笑得出的时候，一定要笑。”
     小叶过来，拿出块手帕，从他头发上拔下根银针说道：“如果再低三寸，你还笑得出吗？大江以南的第一暗器高手，销魂鬼手杜八方，除了雷老大，最要提防他。”
     屋顶上有轻微响动，方谢晓再掠而出，这次不在房檐处停留，而是直接上了屋顶。雨雾扑面袭来，一柄钢刀从雨中探出，砍他的脖子。他出剑刺在对手肩井穴上，那人惊呼一声，从屋顶滚落。一杆长枪，一根镔铁棍，两把刀，一柄剑同时向他身上打招呼。方谢晓信手挥剑，刺的都是对手关节穴道。第七个人用的是护手双钩，出手迅捷之极，几乎锁到他的剑。他脚步在瓦上踉跄了一下，索性将剑自双钩缝隙递了进去，在对手臂上开了道口子。对手倏地闪入雨的庇护中不见，方谢晓翻身再入窗。小叶持伞坐在小五身前说道：“一出手就伤了七个，有高手在其中吗？”
     方谢晓答道：“云横秦岭向无极。我伤了他右臂。”
     “七个人你都没伤性命。”
     “你以为我是屠夫么？”
     “也许你不久就不得不当屠夫了。别担心这里，你知道我能照顾自己。”


     方谢晓第三次出窗，身子不及探出，嗖地一柄奇形弯刀破空旋来，剑刃刚一撞上弯刀，弯刀猛一跳，变了个方向削来，方谢晓身子一沉，刀擦头顶掠过。归去弯刀章不语的刀如影随形，让人很不喜欢。甫一落到院中，眼前炸裂似的寒芒乍现，他双足钉在地上，腰几乎折成了十字，一杆银枪的枪锋走空。闪电银枪岳中流的枪寒意很盛。
     方谢晓孤单单独自在雨夜中战斗，没有方向，不知结果。雨水透衣，冷如枪锋，一切都是茫然。方谢晓冲天而起，直上屋顶，洒出一片剑花，惊呼声连串响起，有十三人兵刃撒手，一人虽中了剑，仍骁勇非常，听拳风便知是洪大刚。方谢晓不愿力战，出足勾在他脚上，他立足不稳，仰面摔出，坠地时砸得下面一片鬼哭神号。不容他笑笑，董千里的剑无声无息已指到后心。方谢晓无意伤他，反身一脚把他踢飞。
     此时章不语的弯刀，岳中流银枪，向无极的护手双钩同时攻到，从容闪避势不可能，方谢晓手中剑一荡，挡开了银枪与双钩，三根银针电射而至，取他眉心，方谢晓仓促横剑，银针全中剑身，火星四溅，弯刀却在他左臂毒蛇般侵蚀出道血痕。他一掠数丈，到了邻家屋顶，立足尚未稳，脚下裂了个大洞，砖瓦陨落如雨，头上有七八把钢刀剁下，他一缩身进了屋，早有柄快剑等候。方谢晓剑进如风，钉在偷袭者的心坎上。冷眼瞧去，正是手上裹着伤口的无双公子轩辕鸿。
董千里自破洞跃下，说道：“这是你杀的第一个。”
方谢晓打量屋中，陈设简陋，另有两具尸体横卧，看装束是普通百姓，董千里冷冷道：“我们杀的。全镇的人都杀了，雷老大吩咐，决不给你隐藏的机会。雷老大的命令，我纵不喜欢，也要去做。”
方谢晓觉得握剑的手都仿佛在灼烧，董千里道：“对敌宽恕，等于自取灭亡。你不是神，你比我清楚。”
方谢晓说了一句：“你是我现在唯一不想杀的对手。”纵声长啸，穿屋顶冲出，正迎上岳中流的银枪，方谢晓愈加厌恶枪锋上的寒意，剑斜斩似电，截断了他颈上血管，血像瀑布一样喷涌出来，惊得周围几人转身便逃，有人低沉地说道：“先攻屋里。”方谢晓胸口热血上涌，两个起落回到原来的院落，剑走长虹，顷刻放倒了五个想闯进的人。洪大刚狂吼着用了个钟鼓齐鸣捣向他太阳穴，方谢晓剑刺入他肋下，居然卡在半截，向无极的双钩趁机拿方谢晓的双腿，无所不在的弯刀划了道弧线斩来。方谢晓情急用力，将铜皮铁骨的洪大刚的内脏都豁了一地，终于抽出剑来，反手疾刺，把向无极活生生钉在了地上。弯刀斩到方谢晓左肩上，钻心的痛。又有一枚银针袭来，方谢晓用剑尖一挑，银针反激，恰恰打穿了章不语的头颅。
方谢晓不想再给杜八方发暗器的机会，听风辨声，连人带剑射向他，剑递至他咽喉，倏然间一颗流星锤飞到后心，方谢晓刚待转身，左肩剧痛，心知不妙，索性不再变招，把剑锋送进杜八方喉咙，流星锤正中背心，打得他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方谢晓左膝着地，以剑支撑，勉强说道：“夜雨流星梁自求不愧是雷老大麾下第一勇将。”
雨夜中有声音不徐不急地应道：“十二飞鹰损了六人，才侥幸让我得手，方谢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可惜你跟雷老大作对，我只有取你性命。”
方谢晓喘息着，雨水淌过脸颊，抬眼望时，雨瀑迅猛，什么也看不清。雨中的流星锤再来时，恐怕是断魂之刻。于是他不假思索，劈手掷剑，剑光在雨中一现即灭，惨叫声起，出手没落空。
方谢晓在冰冷的雨中痛苦地抽搐起来，一把伞悄悄遮蔽住他，他强自起身，不看小叶，直视前方。董千里在对面伫立，方谢晓咳嗽着，鲜血流过嘴角，笑道：“你此刻出手，正是机会。”
他像在思考什么，声音听来极遥远：“你的问题，要交给雷老大解决。”然后这个人慢慢退出视线，再没出现过。

七
     雷老大没有来，敌人如退潮，顷刻间一个不见。
     小叶扶方谢晓进时不推门，门已经碎裂。一个死人伏在门旁，手里的金刀深深砍进门框。方谢晓诧异道：“九死金刀焦百峰真的死了，谁杀了他？”
     小叶说道：“是我，你清楚我做得到。”
     方谢晓欲待再问，鲜血冲口而出，殷湿衣襟，小叶忙拿手帕替他擦拭。小五早已清醒，漠然伫立，经过了失去爷爷的经历之后，似乎任何变故都不再引起他的吃惊。小叶扶方谢晓坐下，附在他耳边柔声问道：“感觉怎样？”
     方谢晓挤出一丝笑意道：“该死的流星锤好像把我五脏六腑都打碎了。”
     小叶一根冰凉的手指搭上了方谢晓的脉门，半晌说道：“虽不至此，也好不到哪去。”
     方谢晓停止吐血后，但觉唇上焦灼，软绵绵地说道：“我口渴。”小五去厨下寻了半碗水来，端着让方谢晓喝下，方谢晓觉得喉头发腥，强自忍住，没再让血喷出，掩住嘴说道：“我还要会雷老大，没这么容易死吧。”
     小叶蹙眉道：“你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没三五个月，绝难复原，除非有奇珍灵药……”她说话时眼睛始终瞟着小五。方谢晓说：“当初不做的事，现在一样没必要改变决定。”
     小五拿着爷爷留给他的药瓶，痴痴说道：“爷爷死的时候吩咐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丢了祖传的东西。”小叶再看方谢晓，方谢晓用力摇摇头，小叶嗔道：“一个是最大的笨蛋，一个是比古董还顽固的小疯子。你们活够了吗？”
     方谢晓轻轻吐了口气说：“我很累，就此休息也没什么不好。你却不必。”
     小叶咬着嘴唇说道：“剑借给我。”
     方谢晓闭上双眼道：“在梁自求身上。外面要杀的人太多，我劝你还是别动手的好。”
     小叶道：“你真的不明白？”
     方谢晓倦意已深，心不在焉地问道：“什么？”
     小叶道：“我姓叶，跟你比剑的人也姓叶。你没那么巧碰见我，叶白云是我大哥。人人都说如果世上还有一个剑客能和叶白云匹敌的话，那个人一定是方谢晓。所以我一心想瞧瞧方谢晓的模样。”
     方谢晓微笑道：“结果让你失望了。”
     小叶拿手帕细细拭净我嘴角的血痕，说道：“我闯出去，到喜雨亭找他。”
     方谢晓说道：“不能与叶白云一战，若能目睹白衣无影剑对决疾风霹雳刀，也算不虚此行。”
     小叶认真地说道：“我保证你看得到。”

九
     现在的江渚樵现出了枭雄的姿态，他悠闲地拍了拍双手说：“每个人也都会以为，拿疾风骤雨霹雳刀的才是雷老大，所以我也会让别人意外一回。这一手本来是留着对付你的，想不到用在了叶白云身上，好在演得还算精彩，快意堂一役扫除江湖两大剑客，这收获可大于碧血还魂散了，我实在很满意。”
     方谢晓无心听他的话，踉跄抢过去抱住小叶，她的身子冰冷而柔弱。小叶居然还笑得出，叹气道：“想不到骗人的人也被人家骗，叶白云和方谢晓真是两个最傻的傻子。”她的嘴角流下一缕血痕，方谢晓的心像被针深深刺了似的，说道：“你没事的。”
     小叶说道：“我会死，你也会。我们都逃不过人家的屠刀。”
     方谢晓余光扫视，雷老大嘲弄的眼神旁观他们，小五始终漠然站着，等待命运的判决。小叶声音微弱下来，问道：“我问你同样的问题，你认真回答我，你后悔原来的决定吗？”
     方谢晓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小叶的笑意始终停留在嘴唇上，美得不可方物。雷老大阴沉沉地说道：“你很快会后悔了。”他转身抽取替身身上的宝刀，方谢晓一眼洞察到他的七处破绽，他现在当然不会在意在别人面前露出多少处破绽。于是方谢晓抄剑出招，连发七剑，漫天剑光银雨弥散，转瞬即逝。雷老大双目圆睁，不敢相信。血柱忽地从他七处要害喷出，他颓然倒了下去。
     十
     小叶叹着气说：“原来最会骗人的人是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的伤不碍事了？”
     “不太久，你们进来时。”
     “可是有件事，我还是不明白。”
     方谢晓了解她的意思：“小五的外表虽像他爷爷固执倔强，却懂得用一个孩子的眼光衡量是非。记不记得他去厨下为我取水的时候，他把碧血还魂散倒进了水里，碧血还魂散名为碧血，味腥似血，我当时伤重，只道自己恶心欲吐，全没想到已服了药。等我睡醒时，灵药已开始见效。一个孩子为了我，可以违背爷爷的遗训，我对当初的选择，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小叶继续叹气道：“世界真是奇妙，一个最笨的人，管了件最不该管的闲事，做了个最笨的选择，上天为什么偏偏还偏偏选择他做赢家。”
     方谢晓知道无法解答她的问题，只好眨眨眼说：“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小叶倚在他怀里，温柔平静。春雨不停，如丝如缕，天色慢慢蘸白了窗纸。

第一章完

第二章   秋水寒江
一
     雨天的早晨，三个人踏上旅途。前途漫漫，好在有美丽的女孩同行。于是这旅程便如点了火把行走的夜路，充满光亮。
     小五总是走在最前面，一副欢欣鼓舞的样子。而方谢晓和小叶撑伞跟在后边，小叶的发丝每拂过方谢晓脸庞一次，方谢晓的心都要为之一跳。她的眉头有淡淡的倦怠，目光投向天地烟雨之时，就似烟雨般朦朦胧胧。方谢晓不知这旅程还要进行多久，故意打了个哈欠说道：“我累了，歇息一下再赶路才好。”
     小叶略一展颜道：“怕我累倒了吗？前面就是秋水寒江了。”
     “听说秋水寒江的景色很美，水上泛舟，临江赏月，最令人神往的日子莫过于此了。”
     “可我不喜欢秋水寒江。”小叶又蹙眉头。方谢晓很怕她蹙眉，每次她眉头轻锁时，总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小叶说道：“他们说秋水寒江有厉鬼出没，专门索人性命。”
     “你见到了？”
     “没有。上次来的时候，我很想看个究竟。可惜那时的寒江很平静。后来就有了和你的约战。”她提到约战时，脸上立刻焕发了光芒，完全不再是娇怯怯的小女孩模样。方谢晓把伞尽量往她头顶举近些，雨线顺伞的边缘不断流淌下来。方谢晓笑道：“当然了，人人都知道世上有七柄名剑，最了不起的不是方谢晓的烟雨霉剑，而是叶白云的天外神剑。”
     小叶忍不住一笑，他们正走入一片树林，入眼唯见绿意。方谢晓方自舒了口气，一骑快马从后面官道上疾奔上来，马蹄踏得水花四溅，从三人身边驰过足有七八丈后，忽地马嘶声中顿住奔势。马上的人一个筋斗翻下，冲三人长揖到地，重又上马而去。小叶道：“这人的身手不错。”
     “他是五阳山神龙寨的三寨主千里追风谈云天，名如其人，轻功算得上第一流。”
     “他好像很尊敬你。”
     “五阳山的几条好汉得罪过北六省的绿林大龙头贺擒虎，弄得几乎无处容身，我碰巧帮他们化解了纠纷。我很怕他们见面跟我罗嗦，所以和他们约定，再见则无语。”
     “他鞭马如飞，显然有十万火急的要事，可是居然还要转回来对你施上一礼，你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不轻。”
     “听他马蹄的动静，大概是身负了黄金一类的重物。不过神龙寨本来就是绿林之雄，该不会有人动他们的东西。”
     话音刚落，前面又闻马嘶长鸣，谈云天刚刚转过路的拐角，身子突地腾空而起，没入树影里。他的坐骑仆地不起，身上被强弩打出了七八个血窟窿。接着矢箭如雨，纷纷射向他隐没形迹的那棵树。小叶说道：“看他遇险，你好像不太着急。”
     “刚刚你注意到他身后背的长方形包袱没有？”
     “像是个大木匣的东西？”
     “那是谈老三的独门兵刃，收起来时形如木匣，内中藏有七种暗箭，展开后又是防身护甲，所以有人给它取了个名目叫兵书宝剑匣。区区几支羽箭伤不到他。”
     果然箭入树影如泥牛入海，谈云天的身影从树影中穿出，背后的包袱真的裂成似书卷的四片护甲，罩住了周身要害。他的脚不时在树枝上踏上一下，借力飞掠，几支羽箭射到他后心护甲上，立时跌落。眼见他行将脱出箭雨追袭，一片刀光夹着破碎的树叶旋出，四柄长刀环攻他四面。谈云天身子急坠，闪过两刀，另两刀去势更疾，但都砍在护甲上，只是让他落地时踉跄了半步。
     方谢晓皱眉道：“谈老三的身手该比这矫健得多，今天恁地迟缓？”
     “你说他马蹄沉重，想必是把金银珠宝携在了身上，自然出手要迟缓些。”


     “谈老三不是惜财如命的人，生死关头，他不会重财轻生。”
     “也许因为眼前的对手还伤不到他。”小叶的眼光一向极准，这次当然不例外。谈云天在地上稍一低头，几只铁矢从他背上暴射而出，支支中的，四个对手哼也不及哼上一声，全都毙命。他双手连扬，袖中更是不断有飞镖发出，几乎是一镖伴随箭手的一声惨叫。等他拍了拍双手，不再发镖时，林中已是沉寂无声。方谢晓代他松了口气，却见小叶出神地谛听什么。方谢晓心中一动，问道：“怎么？”
     小叶道：“不知道，我觉得有点不对头。”那边谈云天倚着身后的树干喘息，一柄刀透过树干，自他右肩穿了出来。
     树干粗得连一个壮汉都抱不住，护甲更是坚逾金铁，但那长刀穿过树干和护甲到达他身体时，居然连声息都未发出。等方谢晓从伞中拔出剑来，全力冲到他面前，长刀已经缩回树后。谈云天捂着肩头翻倒在地，树后依稀露出一个头戴范阳斗笠的瘦长身影。
     方谢晓觉得这树周围的气息变得异常压抑，凝住心神问道：“你怎样？”
     谈云天咬牙道：“还好，他没想取我的性命，你快走，不要管我。”
     声音在树后响起：“他说得没错。多杀一人对我来说是寻常事。你身手不错，年纪轻轻死了未免令人惋惜。”
     方谢晓对谈云天说道：“你连我的剑都信不过？”
     谈云天苦笑道：“即便是你，在这世上也有些应对不了的麻烦。”
     方谢晓住口，长剑一指地面，完全不理会雨在不停地下。树后的人大概意识到了他的决心，也沉默下来。方谢晓眼睛直视剑尖，天地之间，此刻唯有雨是存在的，在雨中几乎分辨不到那人的气息。方谢晓尽力倾听，判断他何时会有致命一击。忽然一丝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从地面传至脚尖，方谢晓不假思索，侧身出剑。一道刀光在他刚才的位置上划过。等一切平静下来，他胸口的衣衫上有几缕布条飘落。
     小叶和小五赶将过来，小叶细细看方谢晓胸衣被划出的浅痕道：“差之毫厘。”
     方谢晓缓缓从树干上抽出剑来，剑尖上有几滴细小的血珠，树后人踪影皆无。方谢晓道：“很久没遇到这么好的对手了，可是我想不出他究竟是谁。”
     谈云天挣扎起来，拔足便走，方谢晓叫道：“你不怕失血过多送了性命？”
     谈云天深深看了方谢晓一眼道：“我欠你人情太多，还是还不清了，所以这事你不管为妙。”他匆匆行去，留下方谢晓茫然挨着雨淋，小叶把伞悄然递到了方谢晓头顶上。
    


     谈云天点头，方谢晓说道：“好，我送你到诸葛老大那。”说着将伞剑往地上一竖，托他足跟向外吐力，他的身子飞鸟般划过江面，投向江船。方谢晓松口气，拾剑再战。一支铁矢蓦地破空飞来，正中谈云天背心，透过护甲，箭尖再从前心贯出来。谈云天在空中极短暂停留了一瞬，直直坠入江面，在浪花中打了个盘旋不见了。
     方谢晓不假思索地对着铁矢发出的方向冲过去，又顿住。眼前出现的是与先前那张竹笠毫无相别的竹笠，竹笠下的身影除了高矮略有差异，尽皆相同。那双曾经挽过弓的手，现在持的是同样寒意逼人的长刀。
     方谢晓脑海中灵光闪动，脱口说道：“手指！”
     竹笠人冷漠的声音从竹笠下回应出来：“是食指。伞下人独立，一剑雨中飞，你是方谢晓？”
     方谢晓道：“五指连心，刀行天下，我早该想得到。”
     竹笠人道：“既知五指连心，还不退避三舍？否则悔之无及。”
     方谢晓道：“你知不知道，中箭的是我的朋友？”
     竹笠人冷笑道：“江湖之中，先有利益才有朋友。方谢晓剑法很不错，五指与你素无过节，不想花时间对付你，仅此而已。”
     方谢晓挺起胸膛，剑指他眉睫道：“我的想法和你不大一样。”
     竹笠人似乎不再屑于答话，江畔风渐转疾，冷雨只敲得人背上生寒，随风雨送来诸葛刚和向无极的悲呼。方谢晓手中剑连续挽了三个剑花，意在扰乱对手心神，在剑花消逝前剑递对手咽喉。对手长刀盘旋，化作一个光圈，封住门户，方谢晓的剑更快一筹，不等刀势展开，长剑穿越光圈。竹笠人连续横刀三击，才挽回这一招之颓势。方谢晓长啸声中，更无停顿之意，迫中路而进。忽然听见小叶的声音：“小心。”背后随之凉意飒然。
     方谢晓丝毫不退，狂风暴雨般一口气用出七招进手招式，竹笠客连退三步。他立刻回剑一击，长剑再次架上了一柄钢刀，回首望去，今天第三次看到了同样的竹笠。前后两个竹笠客的刀同时斜斩，一左一右。方谢晓唯有冲天而起，刀光堪堪从脚下掠过，此刻却有十数支羽箭疾射而至，远处的黑衣人不断搭弓放箭。不待他扫落羽箭，两柄长刀又如影随形跟至。
     方谢晓长剑画了个银弧，羽箭反射向竹笠客，剑尖触上了另一个竹笠客的刀背，借力倒飞了出去，身后立刻又有刀风跟至。他知道今日注定要陷入苦战。忽地淡淡剑光闪了闪，响起两声诧异的呼喝，刀光不再追随他不放。
     方谢晓回过头，两个竹笠客持刀严阵以待，地上到处是被削断的箭头，一个竹笠客左肩上翻卷开了道口子，另一人右臂的衣衫透出小片殷红的痕迹。小叶手里多了柄剑，眼神清澈得如手中剑的剑锋。
     方谢晓清楚刚才一瞬间有多短暂，他的对手也清楚。两人不约而同地说道：“白云无影剑。”倏地倒纵出去。方谢晓环顾四周，除了跟着退却的黑衣人们，西门燕然长衫飘飘，仗剑独立。方谢晓并不开心，等竹笠客不见，一跃到了小叶身畔，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比雨水还冰冷，长剑从她手中滑落地上。方谢晓惶然问道：“你的伤……”
     小叶脸上少了血色，轻声道“没事”两字之后，再也说不出话，一下栽到了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