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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人明白自己不属于这里,即使他的记忆初始形成于睁开眼看见木屋的天花板的那一刻。
为离开这里回归过去而努力回想以往的记忆,大脑却一片空白。他拼命地在脑内的文件夹中搜索,往往是脑袋越想越痛,急切郁结在了一起。
后来他不做无用功了,他觉得一个人离开这个森林比较冒险,反而是一直待在这儿,也许就会有过路人发现他,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于是他起初的那些日子,就是每天坐在自己第一次醒来时所在的那栋不知是谁盖的小木屋的门口台阶上,望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所延伸的更加浓绿的远方,从清晨薄雾朦胧到正午骄阳似火,再到傍晚日薄西山。
没有人经过,没有人带他走,没有人陪伴。他在台阶上坐得腻烦,便走到不远处小溪旁,赤着脚走进去。水刚刚过膝,脚底被碎石刺着的痛觉让他异常清醒,让他发觉自己仍存在着。脚底的疼痛让他过了一会儿就在岸边的一块干燥的大石头上坐下休息,他低头看着水流,清澈见底,碎石块的缝隙中时常游过几只小鱼小虾,阳光温暖,微风也凉爽。他第一次明白“既来之,则安之”的意思。
散人在这优美宜人的环境下无忧无虑了几天,甚至想过老死在这里也行,直到他发现了一个让他濒临崩溃的事。
那天他同往常一样坐在溪边看着飞鸟游鱼水波涌动,忽然隐约觉得不对劲,经过几日留意观察后,他惊悚地发现——鸟总是那几只,鱼虾总是那几条,他每天坐在固定的位置,往水里看去,鱼虾的游动轨迹与昨日竟毫无差别。
脑中划过一个恐怖的猜想,他不愿相信,于是开始找证据反驳,而他更惊悚地发现,他留意观察的那些事物竟更好地证明了自己的猜想——那棵树的落叶每日都落在同一片青草上,那只有着红色喙部的小鸟每天清晨都会以同样的轨迹在屋前绿地上蹦哒,那只绿色蚱蜢每日都在同一棵草上待着,自己晚上摘下放在台阶上的那只花,第二日又在同一处土地上盛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晚上睡在屋外,可第二天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猜想成立了。这个空间每天都在被他所改变,而每天也都在被外力复原,除了他的记忆以外,这里的一切每日都会被重置。
散人惊出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拔腿就跑,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他顺着小溪一路狂奔,直到漫天繁星时累瘫在溪边,闭上眼昏睡过去,醒来后看见的仍是木屋的天花板。
逃跑多次后未果,每日第一眼看见的还是天花板。恐惧仍在,但在心里滋生的更多的是麻木与妥协。
后来他放弃了挣扎,和没有发现这个空间规律之前一样,坐在溪边,只是再不看飞鸟游鱼。他低着头,是在看着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一看就是一天。
溪水是多么天然的镜子,可惜每日照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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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一天天重复。一成不变的阳光,一成不变的水流,就连微风吹过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散人总在努力寻找些新的事物,让新鲜感驱逐疲惫。他最近刚发现了一朵像小狗一样的云,只在上午出现,维持形态十五分钟。他为了不让自己对说话生疏,于是将那朵云命名为乐乐,每天对着它自言自语十五分钟。
他记得当他想到乐乐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一些东西在脑中好像要破壳而出,带着一股子暖意,但是他仍然回忆不起有关的任何事。
后来他不对乐乐自言自语了,因为它总是一成不变,对自己的话语没有任何反馈。生活也是一成不变,自言自语的话语也是一成不变。不如不说。
孤独感的猛烈侵袭让他无助地在床上蜷成一团。他是这里的迈克尔·科林斯①,但他在这个与外界毫无联络的空间里滞留的时间已不知是多少个48分钟。
一切事物在经过24小时后都被重置,迎来陈旧又崭新的开始,唯独他的意识他的记忆,如滔滔江水般一往无前,从不止歇。
即将崩溃。散人不可抑制地想到了一个解脱的方法。
就当他拿着一颗锋利的石子比上自己手腕之时,他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碎裂声。他讶异,这是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声音。
他固执地认为这是一道曙光,是神给他的指引,是离开这里的一线希望。他费了很大力气找出声源的所在地,如同掘地三尺寻找救命之水。
那是在木屋背面墙壁中的一个隐藏空间。当散人触发了那个开启的机关后,一排的木板轰然倒下,尘埃散尽后,是一墙的密密麻麻的镜子倒映着他憔悴又略带惊恐的脸。
一面镜子已碎裂,想必刚刚的声响就是这样传来的。散人在不理解的同时也有了些兴奋,终于有新的事物引起新鲜感了,他终于不用与疲惫赛跑了。
他更为欣喜地发现,第二天那面碎裂的镜子并没有复原。这是一种特殊陪伴的安全感,多年特例独行后终于发现同类,如同鲸鱼Alice终于发出了能让其它同类听见的声波并收到了回应。这给了他继续存活的动力。
那一墙的镜子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面接一面地破碎,像是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里的一种特殊的计时器。滴答滴答,哗啦哗啦,几乎每天都能听见清脆的碎裂声于散人而言,是如听仙乐,因为他存有一丝这是回家前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