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fore=
今年气温降得早，黯淡模糊的浅灰色云朵总堆积在一方天空，压得这个冬天了无生气。
鹿晗挣脱了梦境，睁眼就见窗外雪花正细细密密的下。视线尽头的对街招牌也被轻盈密集的雪模糊得似水晕开。
鹿晗起身倚靠在窗边，望着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静默着。长久，才露出一个苦涩却又释然的笑。
无言以对白雪，却是拉开了书桌旁的木椅，在摊开的日记本上落下新的印记。
“又是一年冬天，但终是没见他最后一面。”
=Beg=
他在茫茫无际的雪原中醒来，全身陷在雪堆里，手心摩挲能感受到雪粒粗粝的质感。
天气晴朗，孤寂的白色鸟滑动一丝流云，为这寂静的雪原添了一份生气。
他没有迟疑停歇，在这雪原里奔走起来，没有方向的寻找着自己的目的地。
风雪正肆虐，前路在黑暗中让人陷入未知的恐惧。只是转头的瞬间，刚印上的脚印又被白雪给填满。身陷前有狼后有虎的恐惧。
饥饿与绝望变成带有倒刺的藤强势扎进他的血肉，每一次的抬腿落脚都能带来钻心的疼痛。
前一步，再前一步。
远远地，在白皑皑一片荒芜中，终于看见了一点明黄色的灯火。
他绝望的心火又重新燃烧起来，激动得想大声呼喊来证明自己看见了希望，但呼啸的风流过咽喉就像针尖刻过玻璃，带有尖锐的刺痛。
生的希望让他加快了脚步，一直平缓流动的血液一如快要达到沸点的水般暴动起来了，近了更近了。
他看见，一黑发少年挺直了单薄的身板立在冬夜里，刮动的风雪模糊了他的样貌。但远远地，他都能感觉少年如同风打白杨，冷冽漂亮。他还看见，少年脖子上挂着的白色围巾的尾梢上，雪花刺绣印着荧荧灯火。
“我......”
屋子里熏着清淡气味的香草。左脸颊烘烤着暖意。鹿晗闻不习惯就皱着眉头侧过了身子，意识混沌半天才清醒过来。
环顾了四周，发现屋子里装饰品甚少，只有几只小巧的麋鹿雕塑或立或卧的点缀在房间四周。没有增添生气，反而为屋子加了几分冷冽之气。
忽然有阵细碎的窸窣声。那人手臂上挂着掀起的白色门帘，黑色的短发落了层薄雪，在门框与身子的空隙中还顺着风刮进来了雪花。
鹿晗静静注视着那人挺拔的身影，眼里迸出久别重逢的惊喜火花。
“醒了？”那人没有给鹿晗多余的眼神，踏着步子进了屋子。询问的话语略显冷淡，但提声调时却有绵软的气泡音。
“嗯。”鹿晗翻身起床，正巧那人拉开了窗帘。
还飘着雪，但至少天亮了。
在黑暗中适应后又面对突如其来的光明，鹿晗微不可闻的虚晃了下身子。
那人似碰巧瞥过来一眼，纤长的手指还将细绸带绾出个漂亮的花结让窗帘拢在里面。“我叫张艺兴。你昨晚应该是饥寒交加所以休克昏迷了。不过......”
张艺兴平静从容的脸上显出了疑惑的表情，“看你装束，不像是本地人。”
鹿晗觉得尴尬，回答中也是隐去了重点。
“嗯，昨晚在雪地里走了很久，已经不记得走得什么方向了。”
张艺兴微顿，似没想明白但也没多加纠结，换了身衣裳钻进了厨房。
鹿晗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张艺兴没有过多的追究。他端正了姿势坐在沙发上，望着结了冰花的玻璃窗发神很久。
回了神，起身打开了一直禁锢着的窗户。
屋子地势很高，放眼望去，是一片连绵的青松林，隐隐约约点点绿。尚还飘着的雪花混着冷风一同钻入，壁炉里的火也微微颤抖，鹿晗蜷缩了肩膀哈出一团“白汽”。
他现在很冷，但也很高兴。
人都是有探险欲望的，特别是鹿晗这种活泼好动的青年，在面对这片未知的辽阔的土地时总会无意里激起血液的沸腾。他望着最远处异色的云朵都能感受到自己指尖的颤动。
独自一人立着难免思绪万分，对往事的感慨四起，刚刚燃起来的激动的火原就被如倾盆大雨一般的哀愁所浇灭。他颓然地窝回沙发，一丝丝倦意渐渐涌上心头。
夜色黑极反白，已是凌晨时分。夜中惊醒，眼角湿润。
张艺兴刚从梦境里挣脱，头晕乎的很。他也试着再次入睡，但无止境的梦境总杂乱的敲打他的大脑，惹得人神经脆弱，难以入眠。
张艺兴将疲惫的身子依靠在床头，从未拉上窗帘的窗户望去。那里只有无尽的雪原和茂密幽森的松林，寂静辽远。但还是平复不了他杂乱的心绪。
梦境都如风，过了便就忘却了，但清凉的余韵还记得。
张艺兴掩下心里的一丝异样，还是合眼缩回了被里。

=Mid=
这样飘雪的日子过得长久，终于有了晴日。碧色的晴空映着雪原透出微微蓝光，宛若失手落入池水的蓝宝石。
鹿晗裹着肥大的羽绒服在房子外面晃荡。有了新奇的发现还反身大声招呼张艺兴来看。
张艺兴仍然只是一身单衣和一条围巾，精致的银线刺绣因为映着雪光而显得生动如真。他手里握着的预先准备的保温瓶，本在鹿晗出门前就叫他备着，不过还是忘在了玄关的一个角落里。
张艺兴也冲鹿晗招手，心里还是谓叹一句——相处那么久，哪次不是这样健忘？
鹿晗笑容明朗，弯了眉眼说还是艺兴关心我。张艺兴回以一笑，抬眼间鹿晗身影叠叠，愁苦着脸，转身欲走。心里如击钟鼓，生出一丝熟悉。一时间，感概万分。
冷风骤起，吹乱了鹿晗额前乱发，吹迷了张艺兴的眼。他的身影重叠，还是立在自己面前，笑容明朗，就如神明手里没有根源的火，让张艺兴觉得这是他平淡无奇的人生里一抹不会磨灭的亮色。甚至让他觉得鹿晗就是上帝突然赐下的一份大礼，奖励他虔诚、努力。
鹿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远了些，最后窝在下山路口的小雪堆里不起来。他招呼张艺兴过去，白茫茫一片里黑发显得他稚嫩如孩童。他双手握着保温瓶，双睫柔软，眼眸里映着的都是无际冰冷的雪。
两人都只是眺望着。相处如水，陷入沉默里却不显尴尬。
轻拂过来的风是冷的，张艺兴眯了眼，活动下酸痛的手腕打算起身给鹿晗的保温瓶里添点儿热水。还没完全站起身，就又被人压回地上，圈在怀里。
雪原寂静，能听见动作时磨蹭雪花的窸窣声。
鹿晗两手捏着羽绒服的衣角，臂弯绕过了张艺兴的腰然后圈住。他将脑袋放在张艺兴肩膀上，大约是早上起得早了，眼皮都在打架，声音懒散无力。但还是轻松带有笑意的说“你暖和，我也暖和。”
张艺兴眉毛轻挑，脸上出现难得的俏皮模样“要是一直这样也不错。”
稍远处传来松枝断裂的声音，大约是被积雪压断了。张艺兴瞥一眼天空，想着时日快到。右手摩挲着围巾上雪花刺绣，心中依然虔诚。
“是吗？”鹿晗闭着双眼，嗅着雪地里纯净的空气，抱着张艺兴更紧一些。
刚静下来的雪原又洋洋洒洒飘起了大雪。
睡在客厅里的鹿晗被窸窣声吵醒，黑暗里，只能看见张艺兴蹑手蹑脚的越过自己，最后窝在靠窗的沙发里。
这样的早晨总是显得安静祥和。鹿晗没有出声，翁在被子里静静的看着他。他的呼吸清浅，被火炉里木头燃烧的噼啪声掩盖。
久久地，鹿晗凭借着窗户外透进的微光描摹张艺兴柔和的脸庞，直到脖子酸痛才拉起被子换了个姿势。却不想张艺兴听见了，起身靠近自己询问是否是冷了，是否需要再添木头。
“没事。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彼时鹿晗半张脸都翁在被子里，说话声也是闷的。
张艺兴没应他的话，细碎的额发里隐隐约约能见蹙起的眉头，眉心也有一丝疲倦。他单单是叹了口气。木头燃烧的噼啪声还没断，和着张艺兴虔诚的颂诗不显突兀。
鹿晗沉默看着他。
流利的颂诗渐渐变的卡顿。张艺兴的眼神终于松懈，弥漫起雾气。
光影片段错落，热闹的、美丽的、凄冷的......海水般涌起的熟悉，但空白的记忆又让人感到苍白无力。
晨光熹微。鹿晗听见他说，或许时光久远了，我已记得不清了。
窗外雪势渐小，鹿晗突生一种欣喜，盼的是自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他们在雪原里前行很久，走过了阴暗茂密的松树林，跨过了冰层未融的河流，又翻过了一座座松软的白色雪丘。张艺兴每走了一段，就要寻一处高地眺望。风不大，但总吹起他的围巾，上面的雪花刺绣舞动，无声的诉说。
鹿晗望着，觉得这样淡漠的他于回忆里的温暖模样难以重合了。甚而，他对自己最初的决定都迟疑了。
到了热闹繁华的雪城，鹿晗心情更显低落。
人群拥挤，摩肩擦踵，顶上的灯笼还亮着，昨夜的喧嚣还未停歇。
今日是祭神的日子，想必昨夜是一阵狂欢。鹿晗禁不住转头看了张艺兴一眼，见他柔和的脸庞在喧闹声里愈发淡然。
思绪悠悠啊，那些过往的欢喜回忆零落成碎片就随着雪城冷冽的风逝去了。终别离，别离。
他们在人流里略显孤冷。那些欣喜的、寡淡的、悲切的都没有打破他们的沉默。
张艺兴陷入无法言明的情绪沼泽里。他表面上看着沉静非常，实际那些纷乱错杂的回忆打击得他快要站不住脚。在拥挤的人群里，在晃荡的人影里，内心告诉自己，这是一份天生的职责，不能犹豫。
他很迷惘，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迟疑。他的太阳穴酸胀得厉害，脑海里模糊的印象又串连了起来，他莫名觉得悲伤。
张艺兴双手合十而跪拜。神像肃然的面孔看得清楚，心里一片淡漠。他犹豫，周围人的脸都很陌生，念出口的颂诗没有了往日的虔诚。
随着人流的散去，鹿晗仍在神像前跪着，他眼神空洞，一如在湍急的河流里失去了生的希望。
他在自己的回忆里沉溺许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张艺兴僵直着身子立了许久。
两人对望。鹿晗望着张艺兴眼里化不开的哀愁，难以将挽留的话启齿。兀自拍掉膝盖上的雪，呢喃着“终是要踏上归途。

=fin=
鹿晗今日起得足够早，一直立在窗边，吹进来的风雪已经熄灭了火炉里跳跃的火焰。
身后有窸窣声，想来是张艺兴已经收拾好了。他转过身，头上的薄雪顺着鬓发滑下来，又被融化成水聚在下巴尖，像泪水。他问“要走了吗？”
张艺兴沉默，彻夜难眠的疲倦显在脸上。半天才应了一声。
“嗯。”
张艺兴远隔着看他，愁绪满怀。心中虔诚并未动摇，而是侵占大脑吐息如兰，诱惑着，不要犹豫不要犹豫。
鹿晗神色黯然，顺着他的脚步先行开了门。风雪直愣愣的吹在了他的脸上，差点儿凝结了他眼眶中的水光。“我第一次见你就有种特别的感觉。”
“在了无生气的街道里一眼便望见了你的身影，从此便忘不了你的感觉。”
“生活也是处处充满惊喜，我在无尽的梦里望见了你真正的身影。我喜欢黑夜甚至超过了明亮的白天，因为在黑夜能遇见你，看见不一样的你，或深沉或忧郁抑或着是带着俏皮的文静。虽每次你都忘记了我。”鹿晗微低了头笑，眼眸中有着回忆的光影，像是骤开的花朵。
“最难忘的便是上一次，你双眼澄明，映着万家灯火与绚丽，对我说下一次见你便是离别了。”
沉默沉默，沉默就如搅动不得的沼泽。
鹿晗执意同张艺兴一起踏上归途。他想着，就算不能挽留，也要干脆的接受。
人流急湍，不时已在山崖汇聚。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对神明的虔诚。
疾风四起，飞雪如幕。刮过两耳，如是悲鸣。
张艺兴闭着眼合十了双手，却是对鹿晗说“我同第一眼便喜欢了你。此后无数次因贪恋进入了你的梦境。”
“如今已是最后一次。难以说一声永别。”
“只觉得，一见钟情真是人生千万件事情里最美妙的一件。”张艺兴俏然一笑。
“是啊，一见钟情真是奇妙，”往事种种，奇妙得让鹿晗忍不住拖长了尾音。拉住张艺兴的手，声音轻柔，“是否迟疑过？”
“这是我们一族的信仰，也是宿命。鹿晗”张艺兴望进他的眼眸，寻见了自己的身影，“但我，确实是迟疑过啊......”
“明白。”
鹿晗明朗一笑，看着张艺兴松懈了身体，坠入无尽的深渊里。
今年的冬天终于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