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静气——”
“清新静气……”
“水月无间——”
“水月无间……”
腊月里，因为新年将至和五毒来访的原因，万花弟子迎来了最轻松自在的假期。直到元宵节过后，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只要每日保证自由练习两个时辰，其他时候就都可以自行安排了。
当然，肯定除了我。
“小曲，习武之人讲究个精气神，你成天恹恹的，像什么样子！”
我得了年前无力疲倦综合征行不行啊。我也想放假，大家都在玩只有我一个人还上课的心情真的沉重的无以复加啊。
“罢了。谷主找我有要事，你歇半个时辰吧。”师父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
我也想放假啊！

师父还没走远我就倒在地上，凉凉的雪渗进身体里，冰爽的只想让我睡觉。年底人总格外倦怠，今天好多招式都使错了，跟师父切磋连五招都没接住。
“你够水的。”
我听见卡洛的脚步声了，但身体太累没心情回应，继续躺着闭起眼。
“你爹是曲若阳诶，你这样太损他颜面了。”
“已死之人，何来颜面。”
老子真正的实力你知道吗就在这里瞎逼逼。我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懒得理他。
“水货。看来你师父强化训练还是改不了你水货的本质啊。”卡洛总是这么不依不饶，真的很烦人，这种时候我只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不想有人苍蝇一样在我耳边嗡嗡嗡。
所以我没好气的反击道，“啧，卡洛大人，您可是五毒的千金之躯，怎么话这么多跟一个水货磨磨唧唧啊？偶像包袱有没有啊？高冷会不会啊？”
“哎呀真生气啦？”卡洛伸出舌尖做个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就是想逗你开心开心嘛。”
“我受虐狂啊？听这种话我哪根骨头开心得起来？没话说别说。”我赶紧蹑云远离他，大轻功飞到仙迹岩的瀑布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听瀑布的声音，跟哗哗哗的流水说说话。

我没有朋友，师父也不是好的倾诉对象，水声能淹没我的声音，能倾诉又不会被偷听，让我特别有安全感。
可今天我飞到瀑布，完全就是为了屏蔽卡洛聒噪的声音。
“你跟我打一场呗，我看看你水平在哪里，我指点你一二。”
“哎你咋没松鼠啊，你师妹的松鼠好可爱啊，我刚才还玩了来着。”
“你师弟师妹无趣啊，卡洛大人卡洛大人的叫我，可没劲了，咱俩玩呗。”
有生之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狗皮膏药。
我飞到晴昼海，就跟我到晴昼海；我飞到三星望月，就跟我到三星望月；到最后，我回家了，躺在床上，他也搬个椅子坐在我旁边絮絮叨叨絮絮叨叨。
“你干嘛呀！我有没有点私人空间了？你好烦啊！”
“哎……你别生气了呗，我不是想逗你开心吗？你这人，骑我马的时候不是挺乐呵吗？”
我从床上蹦起来，口水喷了他一脸，“神经病啊！你来我万花其实是治病的吧！闭嘴吧！”

五毒教在万花谷设擂，万花所有未出师的十二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弟子打擂卡洛。
大过年的打打杀杀真的不晦气吗。对那个小矮子我是半点兴趣都没有，所以师父要求我打擂的时候，我是强烈拒绝的。
“你不能拒绝。你现在的身份有资格拒绝吗？哦，未来的浩气盟指挥不敢应战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孩子，说出去笑话！”
“我打不过他岂不是更笑话。”
“行啦小曲。你还不清楚吗？就算再怎么否认和抵抗命运，你都拿它无可奈何。”师父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支被包裹的好好的毛笔递给我，“你注定得成为浩气盟的阵营指挥，接你父亲的班。别遮遮掩掩了，既然逃不掉，还不如像个男人一样迎战。”
我接过毛笔，刚准备打开。师父的声音又幽幽响起，“反正为师昨日就替你报名了。”
靠！什么玩意？！有谱没谱！我才只感动了一秒钟这老头的丑恶形象又原形毕露了。

“竟然把断鬼给师兄了！”
“断鬼诶……这么凶狠的兵器，就算是再一般的人也能打赢卡洛大人了吧。”
“太好了，那师兄还是有希望获胜的！”
“毕竟指挥接班人啊……哎。”
毁兵刃无数，戾气十足。从侠客岛辗转至谷主之手，因为煞气太重，被谷主封藏，纳之不用。这支笔，是传闻中亦正亦邪的存在，尘封多年。所以那天师父突然给了我，还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你性子懒散，却刚直不阿，我和谷主都觉得你降得住它，你也该换好些的武器了。”
交给我的时候，师父是这么说的。还真是抬举了我。这种戾气十足的东西，一旦再次尝到了血味，可是很难镇得住的。我是坚决不会用这种嗜血玩意的。杀人跟吸毒一样，会上瘾的。
“用不着断鬼，兴师动众。”我盯着师父的眼睛，须臾又扫了一眼身边的同门们，浅浅一笑，“那个小矮子，老子随便虐。”

废柴曲墨非要跟五毒的卡洛大人单挑的事，一夜之间就传遍的整个万花谷。
第二日，寒风凛冽，凉嗖嗖的渗进骨头里，看热闹的人却比昨天多了至少两成。
“听说底下人设了个赌局，压你输，赔率五。”师父攻擂前跟我扯闲篇儿，笑着调侃。
我靠，这都行？我朝天翻个大白眼，“那我要是不输是不是不太好啊，让自己人荷包受灾，说出去可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没事，反正他们在你这儿赚了不少了，赔一次，无妨。”师父自己斟一壶茶，滗掉茶沫，“曲墨非能接师父三招吗？曲墨非一个月能背下《万花典籍》吗？背会之后几天又会忘？曲墨非分得清五毒三蛊吗？云云云云。”
“……我从来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整天只知道怎么跟我和谷主作对，哪有空知道这些。”

万花谷人人敬我，畏我，却从没有一个人拿我当朋友。
现在连这份敬畏都是伪装的。
不过我理解，换成是我，也不会真的敬畏一个天资愚笨却能靠关系上位的师兄。可真的知道任何时候都成为旁人的谈资和赌注，我反正心情不会好。
“卡洛小心思很多，对赢的渴望很强烈，你要留神。”
“了解。”
我打着哈欠翻身上擂台，扫了一眼台下。我还是第一次公开站上擂台比武，也从未和除师父以外任何一个万花弟子切磋过，现在的感觉，又紧张又激动，似乎是在期待。
拿我打赌是吗？
当面敬畏背后嘲讽是吗？
老子最讨厌两面三刀的人，所以就别怪这次老子让你们输的太惨。
“你啊，”卡洛歪了歪头，招出了灵蛇，“这下必须跟我打了吧？”
“放马过来。”

卡洛个子小，身手也格外灵巧，真的实战起来我才知道为什么那些同门会惨败。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小轻功运用的特别熟练，有时候还没看清他出招就已经被他控住了。
小小年纪就能到如此地步，果真天赋异禀。
但还是有破绽。
他太着急赢了，而且表现欲极强，不像是跟对手打架，更像是怎么用最好看的姿势玩弄对手后再轻松取胜。因此他每一招都攻的非常猛，不给自己和对手一点喘息的机会。
我太阴指躲开，扶摇跃起反身给了他一记芙蓉并蒂。卡洛反应很快，马上献祭了灵蛇，在他免控的时候我赶紧小轻功躲在他的视线范围外，差不多时间后起手阳明指和兰摧玉折。
他蹑云躲过，蝎心蛇影。
我跟卡洛就这样你一来我一回。他越打越着急，神情变得烦躁起来，脚步也不似开始那么精准。在他背对我没来得及转身的时候，我最后一招结束比武。
“玉石俱焚。”
“万花谷，攻擂成功！”

“妈的！”卡洛把手上的笛子狠狠一摔，不甘心地瞪我一眼。
“才几岁啊你，少说脏话。”我把笔重新别回腰间，笑着拍了拍卡洛的肩，下了擂台。
险胜，甚至赢的还有些吃力。要不是他性子太急，说不定现在我们还打的难分难解。
苗疆的卡洛大人，名副其实啊。这样看起来，他的傲娇和不可一世倒也合情合理。
强者天生就有随时随地开启嘲讽模式的特权。
在我下擂台的时候，万花看热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用难以名状的眼神看着我，说不清是尴尬、惊愕，或是别的什么。
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他们或许只是输钱的悲痛吧。
这么恶狠狠的打了同门的脸，想想自己还有点小过分呢。
我心情很好，喜上眉梢，于是决定今天下馆子狠搓一顿，起码得点个四喜扣肉佛跳墙吧？
人嘛，偶尔对自己好一点不过分。

挺好的

现在不斗了，老老实实的，没什么乐趣，突然寂寞了。
自从上次比武，卡洛回五毒后每个月都会写两封信给我，我看心情回几句话，偶尔也不回。
“小曲哥，见信好！”他对我的称呼也从“哎”“喂”“水货”等等攻击性词语变成了崇敬满满的“小曲哥”。
果然这种傲娇货是要靠打才能打服帖的。
“刚才大轻功的时候走神了，不小心摔伤了，现在手特别疼。”
“昨天晚上我捉到了一只巨大巨大巨大的蜈蚣，本来打算拍成干寄给你让你看看的，但是因为太大了，我舍不得。”
“来了个中原厨子，所以今晚我们吃中原的菜，你猜味道会不会好？”
信里都是这些琐碎的家常，卡洛会写很长，往往当时发生了什么他就会马上记录下来，记录几天之后再一并寄给我。
“你还好吗？过得怎么样？好好练习，下次切磋我不会再输了。”
每次信的末尾，他都会附上这样一句一模一样的话，附带一只手绘的丑陋青蛙头。

“卡洛吾弟，近日可好？”
不对不对，这个开头太生硬了。
“卡洛弟，我这几日挺好的。”
也不行吧，卡洛弟是个什么鬼！听起来好像百年老字号。而且上来就说自己，太不懂礼数了。
我废掉了好几个开头，在草稿纸上涂改了无数次。直到天快亮了，还是没有写出满意的内容来。眼见休息时间所剩无几，我匆忙换张新信纸，潦草写了几句话。
“来信已收到。近日一切都好，卡洛吾弟要注意调理身体，跌伤之类不日便可痊愈。”

写好后我就赶紧塞进了信封，上课之前就寄出去。其实本不用这么着急回他的，但是他既说受了伤，我像往日那样拖拉好几天再回复，信件在路上耽误数日，等他收到信，早好的能腾云驾雾飞檐走壁了，谁要看我的“不日痊愈”啊。
天刚刚亮，我就翻身起床了。没睡很久，不过今日课程不多，应该不会犯困。洗漱出门先去找信使把信寄了。
“诶，正好，你有封从五毒来的信，不用给你派了，拿走吧。”
我接过信使的信当场打开，卡洛像脚写的字映入眼帘。
“小曲哥，见信好！手疼，不想练了，我去万花玩两天，下午就出发啦！”
一种仿佛被窥探到我在担心他的尴尬感瞬间袭来，我飞快从信使手里夺过他已经盖好邮戳的信，低着头落荒而逃。
按写信的时间来看，卡洛最迟后日下午到万花谷。我竟然会心不在焉起来，有种故友重逢的期待。
明明并没有交流过太多次。

师父一直没有告诉我卡洛要来的消息。他知道我们近几个月都有书信往来，似乎不太高兴，明里暗里劝过我好几次要和卡洛保持距离。“年纪轻轻就在五毒拥有如此地位，你可不要对他掉以轻心了。”
带着有色眼镜对谁都阴谋论累不累啊。对于师父的担忧我很不屑和反感，卡洛没理由要危害于我，我们也并没有直接的利益牵扯。所以尽管师父面上再不爽，我该干嘛照旧干嘛。
两日后一大早，灵蛇先行。
五毒的卡洛到了。
我还没起床，就感觉有凉凉滑滑的东西覆在了我脸上，缠上了我的脖颈。我闭着眼伸手去拽，碰到了尖利的毒牙。

“卧槽！！”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本能去扯那条两头怪蛇，“来就来，搞这些幺蛾子干个六，想弄死我啊！”
小矮子嘿嘿嘿地笑着从房梁上跳下来，没断手没断脚，看上去好的不得了，“太不谨慎了！你这样遇到突袭在梦里就被杀死了，去阎王爷那爆你的玉石吧！”
“梦里死了也是快活事一件，我巴不得在梦里死了。”我穿好衣服，束起头发，瞥见桌上收起的没寄出的那封信被拆开了，“你干嘛乱动我东西。”
“我没乱动。”他倒是理直气壮的很，“‘卡洛吾弟’不是我吗？这是我的信，我为什么不能看？”
“伤好了？活蹦乱跳的。”
“还没，内伤，疼的要命！”说着他还演技浮夸地呲牙咧嘴。
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拍了他脑袋一下，“得了吧你，跟我这儿装什么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