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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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十六岁那年,日寇侵华,激起国人愤,才让我在山西遇到了三十而立的张先生。
街坊都言张先生教书十年门下弟子七百有余无一不是贤良之人。他收学生的标准很苛刻,祖上不得有人为官,家中不能有人经商,父亲的贤德必须在叔伯中为首。来他的私塾读书的弟子,年龄只能是十三岁,在他门下学习十年方可出师。若以上要求一点不满足,则这位张先生是不收的。
父亲领着我去的时候,我正好十三岁。黑色的小轿车停在了队伍的最前方,肥胖的县官领着自己的小女儿,年轻的姨太太穿着大上海最新款式的旗袍,香粉胭脂味重的呛人。下人端着贵重的礼品递到老爷手里,县官讨好的把东西送过去:“先生,我家乳儿也算是含着玉长大的,可这转眼就到读书的年纪了。普通的夫子不如先生您,还请您收下乳儿。乳儿,快给先生跪礼。”
乳儿听从父亲的话正要跪下的时候,张先生仍旧面容清冷。他俯身对身边的学生说了什么,便向我们走了过来:“各位对不住,今年只收一位学生,第二十六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若雨的人了。”
第二十六名,我数了数自己的名次。前边的姑娘是二十五名,所以......我确认了好几遍,抱着父亲高兴的跳:“爹,第二十六名是我!”
父亲也笑了,朴实憨厚的脸上满是自豪。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也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张先生把我带进私塾里。孩子们围坐成一个圈,中间站着女人,发丝被她随意别在耳后,短发多了一丝亲切之感。不像南方女子的婉约,却也可以算得上典雅。
张先生眼中满是温柔,把女子搂入自己怀中:“若雨。”
女子害羞的拨开先生的手,“孩子们都看着呢。”无意间看到了我,慢慢走来低身抓住我的手:“告诉师娘,你叫什么啊。”
“师娘好,我叫江北泮,师娘长得真好看。”
师娘笑了,露出若隐若现的酒窝:“北泮这嘴怎么这么甜啊,和谁学的?”
我也笑了:“师娘就是好看,不像先生一样,只对师娘一个人笑,容貌也比不上师娘。”
“北泮。”先生盯着我,我被那目光的仇恨怕了,向师娘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师娘心也软,“好了,别怪孩子了,孩子第一天来读书,便被你这个当先生的妒忌了,这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
先生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们今天学习这首《村居》......草长......忙趁东风放纸鸢。”读前几句时,先生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到最后一句时,读着读着,嘴角竟出现了些弧度。我坐在最后的位置,盯着窗外的燕儿纸鸢出神。师娘轻轻敲了敲我的头:“北泮看什么罢?不认真听讲,先生又要批评了。”
“师娘,您说,这燕儿纸鸢,和真正的燕,有什么不同啊?”
“有什么不同啊......”师娘也看向了窗外,脸上出现了一种我看不懂的神情,那种神情淡淡的,让我捉摸不透。
那是我第一次看师娘出现这样的神色,多年以后长大成人,才懂得,原来师娘的目光里,还有悲伤与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