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年伊始，小动频繁。先有兵部呈疏谈武将诸事，圣命吏部协办；后有同僚上谏赐老者顶戴，圣纳雅言。前者，是新帝登临九五，望显雄心壮志；后者，为的彰示皇恩浩荡，尊耄耋，拢人心。粗略一听，事情不少，吏部近来确也繁忙，然而细论起来，尚是虚把戏，不算什么风浪。至于这是不是试探，后续会否跟着真正的招式，难说。 】
【 如往日，于官署办差。闻人唤，抬首看去，见是鸿胪寺的蒙古尔济。思绪飞转，吏部这段时日似乎并无事宜要与鸿胪寺有所牵扯。那么，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便很有趣了。起身，勾唇作揖。 】
客气。万事皆安。
【 眸间惬意，几缕戏谑，与平素形状无异。 】
朋自鸿胪来。你是稀客，今儿过来是――串门？

【从国子监出来，这书读多了，也读傻了，索性自己生来就是个机灵的，听他这样一说，立时反应过来，并未答话，却面北宫阙方向，双手抱拳一拜】
大人之言甚是，天子圣明，明察秋毫。吏部诸公，秉圣意而行，自有公断，是荣渊多心了。还望容主事切莫在意。
【这话却也是意味颇深，前番言明，是“上头”派遣自己到此，今番，又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是不想让他误会自己有攻讦上司之心 白白落得个小人的骂名。】
然，天子日理万机，总辍百务。这天下事情何其多哉，因设六部，各有分工，如宫室营造之事，想来圣人必问工、户两部。至于这百官升降，想来吏部诸公的意见，在御前尤为重要，因此，荣渊才来打扰容主事、算是本末倒置吧。

【 偶行岔路，好在还可半途知返，及时撤退，转个身，仍是能谈笑风生。知他一番言语是剖白撇清，自然要卖他面子，安他心神。哈哈两声，随便摆了摆手。 】
人生数十载，逢事件件如海中滴水。我得留着记性在意正经的，余者，尽随烟消。
【 为官之道，漫漫长史，朝代更迭间从无论断。后人评说贤佞，或许是为先人定性，却难判一人究竟会不会“做官”。君臣之间，进退分寸，反驳顺从，如何拿持，不信有谁能讲得明晰。 】
在其位，谋其政。既居吏部，混沌度日是辜负圣恩。然而，提及“御前”――天颜要见的，非从四之职。人微言轻，路还长着。
【 简而言之，他来“扰人”或许有用，单看扰的是谁：他来扰我，就是无用。近末，语速放缓，容他品思。从四之职，不只是我，他也是。仕途迢迢，大家都想走得长久。如何达成所求？我以为，闲事少管。鸿胪寺卿指他来吏部问的话题敏感，出于何心？难道只因那人是他“上头”就全盘接收，而不忖度自己该不该来问？推脱搪塞，周旋几轮，都能躲开。他却要揽麻烦上身，未免有些愚鲁吧。 】

【 说是先后入仕，蒙古尔济还能与皇家扯上血缘渊源，自小在权势中心绕圈的。加之满蒙天下，汉人游离，比起我，他难道无法看得更透彻？还是说，被我三言两语说得心烦，所以试探我？神态轻松，与思索之事全然不符。 】
都是阵上新兵，我哪有本事为寺丞解惑？
【 马虎眼不能打得太过，否则适得其反，倒令人觉得你这人吞吞吐吐，藏掖太深，再见面，隔阂更大。所以，先谦虚推诿一下，然后，话锋一转。 】
但是既然你问了，我便纸上谈兵扯上一通，咱们全当闲谈。
【 为官之道呵――现实生活不是传奇故事，没有英雄，没有反派，不论正邪。 】
众生碌碌，没有人看过程，重视的其实只有结果。管你如何行事，达成目的，即是功成。打个比方，人们常称颂撞柱死谏之臣，以其忠直。暂不提这事真假。要我说，拿这个威胁一下还未尝不可。若真撞了，便是傻子，即便是个有气节的，也是个有气节的傻子。一来，你一撞，得来满朝唏嘘，帝王可能震撼惋惜，却不大会因此改主意――若这法子有用，你拿来虚张声势的时候便能阻止了，何必等到真撞？二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撞得干脆，归了西天，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你是盼着别人来充你这回的角色？
【 长叹一声。 】
总结起来，撞柱明志，过程令人感动，结果不如人意，依旧算不得厉害。如此看来，诸葛孔明末年急急伐魏，为求报君，出师未捷身先死，办的同是糊涂事。
【 许是我本是个出格的人，所以不大尊崇这些虚的。一味 君子，白费多少功夫？再嚣张点说，结果是好的，你管我用了什么手段？ 】
反之，军将首要是该听命。但还有句话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违背旨意，又怎样？两军交战还有些规矩要守，但还有句话是：兵不厌诈。即便耍了阴招，对方有本事就别上当。――战胜，比什么都强。

【点了点头，对他的话深以为然，稍加思忖，不禁抚掌而叹】
主事说的极是，诸葛北伐，世人皆颂其忠，赞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依我愚见，长存方能成大业，这诸葛亮军中大事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结果，食少而事繁。反倒是让晋宣得了天下。先跳出来的，未必可以蹦到最后，后发制人的，也未必不是英雄，类似的，还有那岳武穆，小时听书，听《风波亭》一段，恨不得把秦桧活剥了，及至读史，方觉那秦桧不过是高宗爪牙，为人臣子，为统兵大将，不体君心，空怀复国之志，犹如空中楼阁，水中明月。
【顿】
比较起来，我推崇前明张太岳，与冯保联合，甚至妥协，最终使得神宗御极之初，天下大安。
【继而笑着看人】
守原则，知变通，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该做的不做，不该听的少听，该做的事情，纵是万难，也要做到底。这便是我推崇的了。
【思人后语，负手而立，看向院中，院中，阳光洒在大地上，多少有些暖意】
主事这后半句，让我想到了宋襄公，一误再误，妇人之仁， 不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之妙。最终误国误军，空为笑柄。与君子谈正道，固然是好，至于和敌人讲仁慈。
【说着摇了摇头，笑了一声】

【 有些事，说不清对错。所以不论对错，只论成败，反倒简单。轻嗤，不知是谑谁。 圣贤教育自小到大，道理条条框框讲得漂亮的，做起事情来又如何？ 】
正道，难道不是王者说了算？
【 有时，谋划只露冰山一角，人人斥之，以为离经叛道。直到水落石出，大局而观，方能概括利弊是几几分成。 扭转乾坤之前，往往有人要做先行者、牺牲品，功勋则留待下一任继承。 明明相似之举，前头那个被遗忘，或被烙印为逆徒，后头那个成了史官撰写的豪杰，天命所归。然而，没有第一次，将后面那个提前，也鲜能成功。做大事、立宏志，如此矛盾，又如此顺理成章。 】
【 弯唇，打趣一句作为收尾。 】
寺丞魄力不小，我得记着，这往后可万不能跑去做你对手了。

【闻言却只淡淡一笑，这次，对他的话就不认同了，或者说，认同一半，这另一半却是另有看法，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道】
人常言，成王败寇，这败的一方，似是个可怜虫，殊不知，王者之所以是王者，乃因其有过人之处，而败者之所以沦为草寇，亦有其中缘由。我才疏学浅，试举两例，反正是与主事闲谈，若说的不对，主事一笑置之则可。
【顿】
昔者楚汉逐鹿，想汉高不过泗水一亭长，而项羽系楚将门之后，一个将门之后，熟读兵书，一个为生计所困，人人厌恶的混混。无论怎么看，都是项羽更强些。然其坑杀降卒先失仁道，复焚阿房宫，失关中父老之心。不错，汉高是王者，可这项羽，注定行不了正道，再如，隋世之末，天下大乱，瓦岗势大，而唐高祖势微，何以天下归唐?依着我的愚见，是那李密根本就无帝王之才。我说的这两个人，他们都有无数个机会去行正道，可，机会终究是稍纵即逝的。
【思人末语，朗声一笑】
你我同殿为臣，同为朝廷效力，几时会是对手？你不过是要有一个愚不可及的同僚罢了。

【 狭眸一眯，似笑非笑，噙了玩味。 】
注定行不了正道，根本无帝王之才？与他们同代之人恐怕都拿不准最后胜负，数百年后，你论断倒下得稳准狠。
【 他论着论着，又以过程去判定结果，前后相冲。殊不知其实还是既定结果潜移默化中引导着他去看待过程。 】
暂且由寺丞思路――刘邦为逃跑，曾三番四次抛儿弃女；项羽打击秦朝火力凶猛，高祖心安理得占了便宜先入关中。比起项羽，高祖更似正道？还是因高祖得胜，便已在寺丞心中占据高位了？再论李密，当世多有圣贤赞其学识胸襟，气度不凡。瓦岗从土匪转成体系，归功何人？得万人拥戴、壮瓦岗声势者，你说他全无帝王之才？
【 人无完人，难以一世无误，端看何处失误。攀上峰巅，常人本无资格说三道四。高手过招，一步踏空，满盘皆输，还要靠几分气运。 】
两相对垒，本就各有短长。是注定还是偶然，有何意义？输赢不可逆。当然，寺丞可以选择想信的那种，而我对这两个选择――
【 摊手耸肩，如一浪荡子。 】
毫不在乎。

【 观历史，可知得失。先贤有圣言，合该以之为诫。文人儒生口中的道理，在我这，浑不顶用。童年处于放养，少拘束，也有过一段狂傲的日子。我不曾把自己当作文人墨客，也不把自己当作尚武武夫，许是大伯与阿父一文一武，左右皆可从之，所以导致我如今不伦不类――这不伦不类，我反觉快活自在。抬手，漫不经心扫去肩上浮尘。 】
俗人一个，何来仰慕？怕污了先人雅名。
【 仰慕，意崇拜，信仰之，思慕之。这词，太重。存在即合理。历史滚滚黄沙，从中学习、感慨还成，对风流已过，入黄土一抔的古人，皆谈不来“仰慕”一说。 可是论及当下，我又服谁？又是无解。 】

【有感于他所言的俗人，点了点头，又陷入沉思中，那些历史上闪闪发光的人，起先何尝不是俗人，韩信受胯下之辱时，怕是连俗人也不如的，然而何以有些人终其一生碌碌无为，有些人却终能成就不世功勋，为后人所颂？这便是所谓过人之处吧。过于人者，机敏，眼光，胆魄耳。想了想，自己又何尝不是俗人一个，笑了笑，便不再问。忽觉他这人奇怪的很，有趣的很】
文人武将，我大多接触过几人。文人嘛，就是整日里写文章，论礼法。武将嘛，身材枯犷。性子豪爽，似容主事这样的，历史典故谙熟于心，却不拘泥于先人之道，有武将的性子，却是吏部堂官。那容主事到底是武将呢，还是文官呢？

【 文人与文官性质不同。文人遍地，有些自命清高，不屑为官，有些一生考试，一生落榜。同理，文官也不一定全是十足的文人。没有片刻迟疑惶惑，干脆利落地答了。 】
寺丞都说我是吏部属官，自然是文官了。要我上阵杀敌，我可没那等能耐！
【 不忘自嘲。再反抛。 】
你既有此一问――寺丞也是耿直爽快，不会只论礼法之人，难不成面对自身，常会心怀疑难，摇摆不定？

【他反问自己，自己听了也扪心自问，蒙古男儿马上功夫皆是了得，自然自己也不例外，因此年少时常怀从军杀敌之志，可后来还是入了国子监，走了文官学而优则仕这条道，武将？杀敌立功扬名立万？下辈子吧！】
主事所言不假，我是不愿意做文官的，可是没有办法，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吧，好了，时候不早，荣渊还要回去复命，就不打扰主事公干了，得了空，有机会请主事品茶，再叙不迟。

【 沙场点兵，鲜衣怒马，多有男儿想以敌方首级，万里求得封侯，而我没那等领受行军寒苦的觉悟。自他来，二人不知不觉已相谈许久，辩驳交锋松弛轮替，对他心性为人更明几分，虽然现在看来与他交道不多，但谁知日后事呢？多知道些，没有害处。此段插曲，当是换个脑子，练练嘴皮。 】
【 略点头，推手向前。】
寺丞慢走。
【 待他回身，理袍落座，处理手头剩余任务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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