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点了檀香于阁中，寻了画本子，也不知那个持盈跑到哪儿去了，自个儿在屋里头随意翻着。这些个画本子啊，写的都是些伤春悲秋的故事，实属不明白古人为何如此无病呻吟，那里可见的半分丈夫胸怀。不如读东坡一蓑烟雨任平生，品放翁戍楼刁斗催落月，此为惬意。）
（苍茫大地沉浮未定，我难为女将军亦做不得易安才子，只余永和窥内闱见半世浮生人间薄凉。属文帝戏不过瞬息，博龙颜一笑后再无它尔。额娘仍居于人下，心有不甘。胸中万千思量却恐话儿说出口断了弦儿，为额娘徒增烦忧。到了，扔了书瞧见一白瓷细瓶儿，插彤红云雨。）
（待到了晌午，外头的风儿见小，一轮金日挂在顶上，瞧见外头一人，踏着枯叶缓步而来。倒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觑一眼不理她这一声吓。）
：这又是往哪儿去了？

（鸿雁欲归，锦书托付，一回首、都作了黄粱）
（一厢安宁）
（那人睨来，我眨巴眼儿，葱指一并，往她额上一搁）没烧呀——（与人对坐，伏在桌案上头，歪颐笑吟）非要明知故问，吃味啦？奉荣靖公主之命，前请公主一叙
（光华倾泻，徐徐而落）先前大哥收了我许多话本子，一出《白蛇哀传》早就忘去爪洼国，你一定要救救我（眼波递情，新月乜一隅，倒扣着什么，手快上一步）是本什么书？我看看

（一早儿便知她往灵音那儿去了，瞧她葱指往头上搁了，一脸厌嫌的推开。而后两人对坐，正巧堇年煮了茶这会儿好了她倒是会挑时候。不理她说的一叙，自顾自的开了口，辨不出喜怒。）
：明个儿我就去同额娘说，让她给灵音寻个伴读。
（她兀自将桌儿上那本《放翁诗集》，来不及阻拦，心想着幸好不是前日闲暇时随意寻了的《三略》。说着什么画本子被收了去，倒也不心疼她。转了眉眼柔波，光彩熠熠，没好气的开口。）
：欸……收就收了，我可不救你。

（平白又来一顿嫌弃，我好无辜，真是一点儿不可爱呢）
（清茶端上，持盖去浮沫，盯着一叶扁舟，那么明朝可散发？赌气的一言，落在耳畔，作是轻快）那自然好，这下呀再也不用难为我讲话本子，换别个脑仁疼去——
（端着笑靥）我十分、百分、千分、万分赞同你的想法呢！
（她不理睬我，我只好自个儿瞧了。待瞧清了，就生出薅光御花园草木的心来，是的，我不大喜欢）
（翻了两三页，兴味阑珊，这世道是怎么了，变得无趣了，再看看她晃着手中书本）喜欢放翁？本是芝兰玉树，奈何命途多舛，生不逢时

（屋里头茶香四溢，伴着一声儿伴读，听她说赞同还是忍俊不禁。吩咐了屋里头的人下去了，只余我与她。瞧她翻了两眼便意兴阑珊，端了明眸皓齿笑靥浅浅，将书卷拿了过来随手翻翻。）
：不喜欢。天下间哪儿那么多生不逢时，无外乎是给自个儿找的借口。
（那些个宿命轮回的话儿我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与其坐以待毙倒还不如陈涉，道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揭竿而起。我虽为帝姬，可这漫漫宫闱也分了高低贵贱，帝姬也分母妃尊荣，可有些个事儿我偏偏不信。作诗属文，亦能博满堂彩荣额娘尊位。面儿带了娇色，眼波流转。）
：只想读读，楼船夜雪，铁马秋风。

（那一句之后，再无词句，随后应和）也是呀，除了生不逢时如放翁，欧阳永叔也不好过，海晏升平的世道，总有人会受伤
（可我希望，那个人不是你，也不是我）
（八字在心间徘徊，我约摸懂了，如我初见时说的人有千面，她贪这样的放翁，合乎情理，我不同——）我同你一样，但我全都不喜欢，喜欢一个人、厌一个人，不就该喜欢或是厌他关联的一切？
（顿上一顿，叹）唉，我又狭隘了……（乌珠一动，手捻流苏）大哥总叫我小霸王，还义正言辞告诉我这不对…

：我？不告诉你。
（她突如其来的一句爱谁倒让我答不出。紧接着听了句嵇叔夜，蓦地笑了出声儿，她呀还比我长几岁呢，竟还是稚子心性。将书卷收起，又让旁人退下。这会儿便开了口，眸光狡黠。）
：持盈——你帮我在外头，找几本儿书呗？
（将书单予她也由不得推辞，这些个书宫里头也是有，只嬷嬷从不肯让我多看，不过读几句《史记》隔日便找不见了，更何况这些。）

人太多，我不猜了（摊摊手，绕过男女之事，对于这类事项，不多加追问。她在唤我，我扬声而应）啊——这有什么难处，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沾沾自喜，她嘴中说着不要，身体会诚实，从大哥手中抢夺话本子指日可待。白宣小楷，自右而左清秀工整，大致过了遍，皆是《史记》、《唐书》、《资治通鉴》一类，眉心一动，脱口而出）我以为是哪家的话本子，心想可以借你，缘何是这些？
（顿上一顿）史书列豪杰、宵小，脉络纵横，读来脑仁儿都疼，何况这些多，如何想的，倒不如我予你两个话本子解解闷儿？你别勉强——

（她不追问我亦不多答，有些事儿待水到渠成自然知晓。知她见了书名儿定会这么问，本就不打算瞒她。英雄宵小谁道只为男儿读的，我为女娇郎成日陷在泥泞看妇人争宠，着实无趣。我为皇女，也不至到了如斯田地将所有心智放在同万千女人一道争抢一个丈夫。）
（易安为女子，亦著“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我有何不可？听一句勉强，唇边儿笑开，带了三分娇五分俏余下的两分成眸中火焰，似呼之欲出。）
：谁说这些个王侯将相，合该男人来看。这些个腌臜手段我早就看得够了，倒不如北漠弓马舌战群儒来的痛快。
（那些个画本子，写的无非是柔情蜜意爱而不得。我同既明，山高水长此生不负，又怎得盼着那画本子里的故事。瞧她模样，她似是有些……看不懂我了，就连带着自个儿都有些看不明白了。就记得中秋月圆，窥得额娘神色为女者无不同心，执笔著文博满堂彩，换对额娘一句赏一声赞。居宫闱，只靠诗词二三文赋词藻，又能得多少，而我要的，从不只这么多。覆上持盈柔荑，轻启朱唇深埋心底的话儿出了口。）
：中秋月圆那日的事儿可曾听闻，只我呀，从不是无心之作。

【她当越凌霄、对烛龙炯炯炽光，我坐在一首，收下一席话，胄甲英容、缨枪战马、践越冰河，都是女儿家喜欢的，珍藏许久不必言说的梦，收拢五指，轻击桌案】古有木兰从军，历数战、胜而还，巾帼何时让须眉，可现在不同呀，四海靖，九州同——
将军在人们的口中、心中，木兰只有一个【我素来知晓她，应该是同类相吸吧。长眉及鬓，欲探一帘迷霭，烟雨朦胧】腌臜是可恨，但并非人人如此【受她触碰，心头一击】有如此想法，帝姬大义，是臣民福气了
【桂魄悬空，当执一壶酒，以此祭花魂，星汉灿烂，对影成三人，像应下承诺般郑重其事颔首】这是自然。如此良机，怎会错过——【后话一开，自是一愣神，随后忖明，试探发问】因为陛下？
【茶汤渐凉，映几分神色，一漾散去无踪】

（我不为木兰披荆斩棘簪缨戎马，也知从不能关山北骑铁蹄踏冰河。可谁又说，这天下间只有木兰为女将军？张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孔明满腹经纶舌战群儒，虽不曾于百万精兵取人首级，亦为光风霁月壮志凌云好儿郎。我非兄长，无心百姓和乐，所谋之事说穿了也不过还是一己私利。她说臣民之福，噗嗤笑出了声儿。）
：帝姬柔远绥怀才为心中大义，是臣民之福。像我这般，可不是。
（后话出口，她已明一二。幼时伴读相交，到这会儿两人渐明，彼此心思一点就破。我的阿玛将他所有皇父的宠溺，尽数给了灵越。至于旁的公主，几句诗词几声讨巧儿又有何用？我动了心思，为何不能同灵越一样，可又不同。她女凭母贵，我偏要倒过来试试。）
：因为，额娘。

【魏阙几重，她眼锋似一把利刃，浮掠寒光，葱指一弯，拢缃袖】你在我心中，已经是了。
【不论过往，你依旧是朱曦。沉稳、持重，教养弟妹，为之表率，因着她一句非是无心之作，有所改观。我闻那四字，有惊有讶】淑娘娘？我以为你只是想…博得汗阿玛的喜欢…
我明白了…【虬枝旁出，枯叶飞旋，最终的惊鸿】淑娘娘像株太平花，不争不抢，安守一隅。但她是我见过的最心善、最好看的娘娘，该是更好的，是不是？你比我更希冀淑娘娘好，可你这样太累了

（远山黛眉浓淡正好，浮光掠影巍峨几度，葱指一点也无几分力道，冲了她的额心，而后三分笑意七分嗔怒却是云淡风轻。）
：原不曾知你在心中如是夸我。
（阿玛，这词在我这儿太过陌生。他已将所有呵护宠溺尽数给了旁人，我又有何奢求。人情冷漠世态炎凉，讨得座上人欢心不过是想换心中人此生安稳。太平花？我额娘可不是，虽平日里见的都是淡漠温婉的模样，始终因着骨肉血脉母女连心，总会在不经意间瞧见额娘眸中一汪寒泉，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静水流深暗藏汹涌，似有一簇烈火呼之欲出，烧尽宫闱只待涅火重生。而我，愿当此助力，倾尽一生至死方休。）
：可我想要的，远比现在要多得多。持盈，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因为，你是我的公主啊。【轻快答和，半立小盏，毛尖如一叶莲舟怡荡，逢乾坤斗转，花繁柳重里，沉入碧霄】先前不甚熟稔，日久情深。
【宫闱盛宠，雨露广施，总有些意味不明，饮进一口凉茶】换作是我，我也想阿玛疼额涅、宠溺我。我或许知道你想要什么，又或许知道的不够，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你只想补上缺失的空口，这样一来，就不是贪心了
【乜上白宣，鹂音一啭】子兰贪权，怀恨于心，屡进谗言，使屈子含冤投江；秦桧贪生，斥逐异己，纳降求和，致岳飞忠骨无报。欲念不魇之人，才叫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