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伽罗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窗外已透露出了些许暮色。墨发的少年安静地坐在窗前，手下轻而缓慢地转动着魔方。小心酒红色的眼睛好像是在凝神注视着外面的景色，但作为最熟悉他的拍档，伽罗一下子就能看出来：他有心事。
幻化为魔方形态的少年轻轻地动了动，小心的手指立刻停下了动作。少年轻轻地，有点迟疑地开口：“......伽罗？”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意味。
莹蓝的少年眉头轻轻皱起，好在是魔方的样子所以他的拍档看不出来。一阵蓝光闪现过后，已经回归的战神恢复了原本的少年姿态，眉宇间是显而易见的担心：“怎么了，小心？......这么心不在焉。”
“......”小心的眼神闪躲了一下，然后沉默地摇了摇头，“不，没什么。”说这话时少年的手紧紧地捏着袖角，黑色的衣袖被拽出了些许褶皱。
伽罗的眉皱得更深了：“......到底怎么了？”
“......”小心只是沉默地盯着伽罗身后的幽蓝火焰，最后索性移开了视线，执拗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没什么。”
“......”伽罗看着对面的少年，许久，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再清楚不过：小心不想说的事，就算是他也未必能问出来。所以，莹蓝发色的少年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对着面前沉默的少年轻轻开口：“你不想说就算了。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快点休息吧。”

“......”小心只是低着头，一语不发。但是，当看到伽罗转身的时候，一抹惊慌从少年血红色的双眸掠过，“等......！”
“嗯？”
伽罗有些错愕地转过头，就看见小心懊恼地咬住下唇，尖锐的小虎牙把柔软的下唇抵出尖锐的深度。战神的眼神有些担心地闪了闪：今天的小心太奇怪了。这样情感外露的他，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
回归的战神并不知道，在他曾被判定为牺牲的那场战役的最后，那个情感从未曾外露的少年是如何对着那片飘着莹蓝碎片的天空放声大哭。
“......”小心偏着头，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这样重复了好几遍之后，少年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闷闷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陪我。”声音带着变声期少年特有的沙哑。有着血红色双眸的少年抬起头，这样望进了对面人因惊诧而微微睁大的水蓝双瞳。
“陪我。”
小心又重复了一遍，但这次，一直倔强执拗的声音却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在害怕。

他害怕这也许只是自己一场太过美好的梦境，梦里他还在，从未离开。就像之前无数次无数次梦见的那样，还在自己身边与自己并肩作战，一转头就能看见那个人令人心安的背影，不需要言语的交流，只是短暂的眼神交汇便能懂得他全部隐而未说的话语。
可是那个人，曾经那样决绝地离开了他的生活。以生死亘离的方式。
如果这是梦境的话，就请不要再让我抱有任何期待。如果这不是梦境，就请让我感受到你的温度，给我相信的理由。
伽罗看着眼前少年那挣扎着否定和期冀的双瞳，淡淡的疼痛感从心口的位置传来。少年莹蓝的双瞳有点点的光在闪烁。
他知道，他都知道。他的离开到底给眼前的拍档带来多大的痛苦。那个少年总是披着坚毅的外衣踽踽独行，谁又能知道他内心无法言表的恐慌脆弱。
于是战神柔和了眼神，轻轻地应答：“我在。”
伽罗伸出双手，走上前，温柔地拥住了那个浑身都在轻轻颤抖的少年，战神又一次缓慢而坚定地开口。
“小心，我在这里。”

暮色缓缓地西沉，漆黑的夜幕不知何时已覆盖了整片天空，只有几颗星星零散地分布在夜空中，闪着微弱的光亮。
自己也差点就成为它们其中之一吧，大概。伽罗弯起唇角却笑不出来，那笑里承载的过去太过沉重。
好像只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伽罗微微偏头，就能看见背对着自己的少年像只小猫一样微微蜷缩着身体，是没有安全感的姿势。他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紧紧攥着被子，看着很别扭的样子。
战神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拍档喜欢抱着魔方睡觉也不是一天两天，现在一定是不习惯手中空荡荡的感觉。但不知为何，刚刚他自觉地要恢复魔方形态陪他睡觉的时候，小心制止了他。
“......这个样子就好。”
少年钻进被子，只露出一点墨色的碎发，晕染在洁白的枕头上，有点点晃眼。他的声音透过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闷闷地传过来，令伽罗准备幻化形态的动作直接就顿在原地。

“不需要魔方吗？”犹豫许久他还是这样问了一句。
“......不用。”
少年的声音细弱蚊蝇，隔了很长时间才微不可闻地出现。伽罗眨了眨眼，沉默了一会没说什么，只是以人形的姿态躺在了少年的旁边。
以前并不是没有以原本的样子陪他睡觉，只是那次数实在少得可怜。伽罗拢了拢散开的长发，多少有点不习惯，再看着身边小心那别扭地抓着被子的姿势，莹蓝长发的少年把手中的墨镜放在床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抓了抓长发开口：“小心，我觉得......”
“不需要。”
没等他说完，像猫咪一样蜷缩的少年就打断了他，这次回答的速度要比上一次快上许多。在伽罗看不到的角度，几乎整个头都埋在被子里的小心眨了眨血红色的双瞳，里面有点点的水光在浮动。少年的下唇被咬得几近发白。终于，一声恍若叹息，轻微到不可察觉的呢喃从他的口中逸出。
“以后也......不需要了。”

伽罗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曾身为军人的战神听力极佳，缩在被子里的拍档含含糊糊的微弱声音一字不差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尽管内容是令人疑惑到震惊的不解。
不需要是什么意思。
少年水蓝的双瞳沉淀下来，透出令人心惊的刺骨寒凉，有些压抑的感觉从心口传来，战神皱着眉，勉强稳下了气息开口。
“......我不懂你的意思，小心。”
“......”
大概是没料到会被听到，又或者是早就猜到会被听到，小心没有做出任何的回答，只是包裹在他身上的被子微微地动了一下。伽罗沉默地坐在床边，手紧紧地捏住方才放在旁边的墨镜，指关节用力到泛白。但他并没有再说任何话，长年累月的默契告诉他：小心会回答这个问题。
深深吸了一口气，战神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他的双手却依旧有细小的颤抖幅度。

“......”缩在被子里的少年依旧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小心轻轻放开已经被自己拽得变形的被子。双手覆上自己血红色的眼睛，是挡住一切光亮的姿势。战神的拍档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开口。
“......不需要了。”
小心的声音轻轻的，但却瞬间让伽罗攥着墨镜的手又紧了几分，有尖锐的疼痛感从神经末梢传到大脑，但这些都被他尽数忽视，因为那个缩在被子里的少年接下来说的话。
“......不需要了......无论是作为魔方还是武器......”
“...你只要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
“......我想了很多，伽罗。”
“那次战役......如果说，阿德里星人都是通过透支生命来获取力量的话......我......”
听到这里，伽罗一下子就明白这个现在用沙哑的声音说着语无伦次的话的少年在想些什么了。

对于阿德里星人来说，每一次战斗都是让自己离死亡的结局更近一步，透支生命获得的力量强大到令人望尘莫及，却是披着华丽外衣的慢性毒药，越强的人离死亡越近。这大概是每一个阿德里战士的宿命。
作为阿德里星最后一任守护者的他，从未惧怕过死亡。责任是已经深深刻入战神伽罗骨子里的信仰。为阿德里而生，为阿德里而亡，这是他曾以为的自己人生的全部轨迹，直到遇见小心。
他恍惚了忆起那场他以为是他们最后能并肩作战的战役，他想起了拥抱那个少年时，还不知情的小心浑身都在小幅度地颤抖。他想起他说的那句最后告别的话语。
“遇见你，是我最开心的事。”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温柔到残酷的一句话。战神抿了抿唇。也许你自己并不在乎死亡，但这不代表你身边的人也能对此一笑置之。
小心在怕，他怕伽罗每一次的形态幻化都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换取，这样的话他自己便是把伽罗推向死亡深渊的一个最强有力的帮手。自责与愧疚在不停地折磨着他，他再也忍受不了再一次失去对方的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了。

伽罗水蓝色的眼中温润的光轻轻漾动，作为最熟悉彼此的拍档，他怎能不了解小心此刻在想些什么。于是长发的少年战神放下刚刚手中紧攥的墨镜，被勒出几道红印的左手轻轻地抚上拍档露在被子外面的几许墨色碎发，温和又坚定地开口。
“没那回事，小心。你不需要为此感到任何的心理负担。”
“......”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度，小心浑身僵了一瞬。少年张口想要对伽罗的话反驳些什么，“但是......”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小心。”
伽罗抚摸着少年露在外面的墨色碎发，动作极致温柔。察觉到被子里的少年安静下来后，战神停顿了刹那继续以平和的语调诉说着。
“战斗是阿德里战士的宿命，作为守护者的我更是如此。”
“......”
“我从不后悔过去曾经历过的一切，小心。那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心甘情愿。不管是与你的相遇，成为你的拍档，还是......那场战役。”
“......”
“是我自愿要成为你的武器。”伽罗笑了笑，“很抱歉一直没告诉你这种情况，幻化形态战斗确实是透支我自身生命的，但是我从不后悔，即使是现在也是一样。”
即使曾与死亡擦肩而过，我也不会改变自己曾做过的任何选择。

“......”小心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伽罗明显感觉到手下的发丝在轻微地晃动。片刻之后，一声闷闷的声音终于隔着被子传过来。
“......笨蛋。”
“......嗯。”伽罗愣了一下，笑着回答。
“......”小心飞快地扯下了一直蒙着自己的被子，几乎是一瞬间就抱住了伽罗。沙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难受响在对方的耳边。
“......你真的是个笨蛋。”
“......”伽罗什么都没回答，只是沉默着轻轻抱紧了跪在床上的少年。他能听出来拍档的声音里隐藏的极好的那一丝哽咽。那个一向坚毅的少年哭了。
“......抱歉。”千言万语汇到嘴边，他也只能说出这一句来。战神声音低哑地吐出这两个字。莹蓝发色的少年轻轻地闭上了双眼，声音轻若微风。
“......我回来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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