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做这一行的时间不长也不算短，服务的对象男女都有，心如死灰已经很久。缺钱缺得太死，再也没有别的行当让他来钱来得比这样要快速。有时候令人开心了便得更多的小费，身上唯一的才能似乎只有那张脸。头发被草草修过，偏偏是个不羁的长度，迷人眼的果然还是他的眼，八千逶迤云月也不抵他柔光满眼温柔带笑。干净得不行的脖颈偶尔被不是闵胭的别人印下了青紫的痕迹。也没有太多人知道长相这样秀气好看的男人家里的情况，便有人传闻讥笑。那人不好女色，前头那活不行，只有后头喜欢被人亵玩，不仅愉悦自己还赚得更多。

闵胭想他太瘦，平时肯定总是没有吃得太均衡，怕是连锻炼的时间也只有在床上与人承欢。闵胭是相较之下有身份的女人，名媛。而名媛来这样的地方寻一个牛郎当乐子这种话，传出去就太丢脸面了。可裴清却太吸引她，一举一动也让她分神。比如当这时有女人上前勾着他脖颈调笑撒娇，他淡淡回应的模样。让闵胭的手指攥紧成拳，她甚至想着，每一次都带走裴清，她给双倍报酬。一个夜晚说一段往事，便要如此对着他刨根问底，逼着他所有秘密都不再有了。这样闵胭才会对他失去兴趣，再寻新的乐子，不论是事业商机还是新的性伴侣。

裴清风尘仆仆地赶到酒店房间的时候闵胭已经洗好了澡，开门时她拿毛巾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唇色尚浅，没有红唇就显得整个人都不具备攻击性了，只是双眼一如往常黑得幽亮。裴清脸上有些发烫，出门太匆忙，衣服加少了被风吹得晕晕乎乎，这会被暖气烘得指尖发麻。
晚上好…来晚了，抱歉。

我也，没等多久啊。
闵胭盘腿坐上床，拍了拍身旁空荡的床单示意裴清坐过去。
他便脱了外套，里头还是在夜店里那件白色惹眼的衬衣，明明是这行，倒也好像从来不喜花哨。
闵胭变得开始不知道怎么相处下去了，连做爱也突然不想了。总觉得那副进入过别的女人太多次的身体，输给了虚荣。或者是自尊亦是洁癖。
那人先开了口。
我其实，没想过你会打电话给我。
嗯？我不像会找牛郎的女人？
嗯。很优秀。
你的脸也很优秀，为什么一定要做这行？
这是懒人钱，我已经回不去了。
你还可以当当模特，或者找自己有才能的行当。
裴清摇了摇头，抿着唇朝她眨了眨眼，脸还泛着红。似乎想开口，又停下来不续说。
可是，米莱说你现在也不容易啊，总是发烧，身体不好。这行很不安全，何况…
话到一半停了嘴，她看见裴清眼底隐隐泛着水光，突然说不出话。
所以，叫我来其实是来聊天的？
也不是。
那么要做吗？
…嗯？做什么…聊聊天不是应该，更轻松吗。
那么，要我让你做？
闵胭猛地想起关于裴清的说法，面上一热，摇摇脑袋。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如果只是聊天，什么时候都可以。不用刻意花钱包我一个晚上。
裴清，你发烧了？
他愣了愣，才听出自己鼻音太明显，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
你这样，我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嗯。你还能和我一起睡觉，而不是去和别人一起睡觉。

我是可怜的裴清，你是没眼力见的闵胭。
我觉得你可能是上辈子对我太好了，这辈子我才缠着你对你好。
所以，你只是喜欢我可怜，等我不可怜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也不是，到时候还有你的脸。
等我的脸也没了，那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那我岂不是又要陷进去了？
闵胭你好傻。这不是爱，是你一时兴起。
那你也得陪我耗。
怎么耗。
我和你没完没了的做爱。你把整个肾和心都给我。

闵胭的宝宝出生一周年，收到匿名的邮件。
裴清的音频。
温润的声音像往常轻轻哄她睡觉。
阿胭，我们现在还在一起吗？如果我们不在一起的话，那我会在哪呢。说不定就死了吧。
如果还在一起，我能不能洗干净骨头，用力活好一点跟你求婚。好怕洗不干净，也好怕不能娶你。像这样没有胜算的话，我居然说出来了。
那如果没在一起了，我就跟你说抱歉。我跟你说的经历，真的是玩笑。怎么惨怎么编。我和米莱太缺钱了，当时米莱怀孕了，要是堕胎了，就再也不能生育了。她远远就看见你身上的衣服，知道你有钱，才起了哄骗你的念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说了以后，我就再也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可怜的裴清了吧。可是我听人说，只有坦白错事，死了以后才能洗干净骨头，重新做人。争取下辈子遇到你的时候，我是个不这样脏乱的存在。争取不当那个可怜的裴清，而是厉害的裴清。
可我喜欢你是真的。
我爱你的距离太长了。
就像长夜无边，而野火枯荣。
我也想过，如果现在是古代，没有太多现代让人畏惧的压力就好了。说不定还可以带你隐居山林，如果你一直都不腻我的话。
在你面前我永远迁就，你的眼睛每次都太认真，抓着我无处遁形。
现在居然想想，我要是变成了没有闵胭的裴清，生活应该怎么办。
百无一用是牛郎，这样一想，又觉得，希望你会有很好不像我的归宿。那我就放心一点了。
我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但是阿胭，对不起啊，我可能太爱你了。

米莱说。 你结婚那夜裴清嘴上念着还是想看你穿婚纱的样子。
可后来听见了你说那声我愿意。
眼泪掉下来再没停过。说去海边吹吹风图清醒。
回来以后尸体已经泡得发胀了。估计那副很丑的样子你不会想看到。
闵胭抽着嘴角背过身去。
很好啊。
他变成了那种，既不可怜，也不好看的裴清。
我果然不喜欢了。

女儿四岁。
外出郊游。
摔到在路边。
身后那女人身材变得比以前要胖，在后面轻轻喊着摔到那小女孩名字嗔怪。
清清，你别走太快，摔到变丑了妈妈就不喜欢你了。

闵胭是个所有事都藏在心里的女人，而裴清所有的心事都在假话里搀着真话说了出来。闵胭挑她想听的信，不想听的也装作坚信不疑。她偶尔真的想发笑，心里思忖着，男人啊，就是那种你只要不拆穿，他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了的生物。
她查到米莱怀孕了，可孩子不是裴清的。米莱在裴清生病最严重的时候尽心尽力地照顾，像亲人一般关怀。闵胭想着，也对，妓女和牛郎怎么能在一起。世界太没有伦理了，可她偏偏又同情可怜又无知的裴清。

裴清到底是凭哪一样进了心的。想来想去还是连，不然难道是声音，再难道是温柔，事事迁就，小心翼翼，又像爱人，还对自己怀揣的内疚。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从一开始就是假戏的剧本，竟然做着做着成了真。把自己也赔进去实属意料之外，她一再的怀疑自己玩游戏的本事果然还是欠缺。可又保持着一边热爱，一边清醒。

裴清最后说。其实我希望这个世界可以很小很小，小到只可以容下两个人的生存环境。小到其中一个人是你，而另一个人除我以外不能是别人。小到你别无选择的只能和我在一起，只能有我是你世上无二的最爱。
可是太遗憾这个世界太大了。你永远也不会有别无选择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不会是你世上无二的最爱。
你有没有想过我。
你从来就没有想过我吧。
我是爱你，这样才惨。

闵胭捏着女儿的脸笑了笑。
瞥过桌角裴清的照片。
我也爱你，不算太惨吧。

闵胭，你说反了。
不应该是上辈子我对你太好了所以你这辈子才缠着我。
应该是我上辈子对你太坏了。所以轮到你对我坏。

简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