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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点点残阳自镂空的雕花床射入，投下细碎飘散的阳光，不一会儿便全数消失。屋内小婢点了红烛后退下，光影摇曳，暖黄色的烛光照亮书房。淡淡的沉香自远处的熏炉中传来，丝丝白眼旋绕上升后在空气中散开消失毫无痕迹。身侧青铜三足风炉中木炭烧的炙热，偶有点点红光星火纷飞，上头稳稳放置鹤纹铜壶，待一壶清水煮开。
不远处一张红木桌案上磊着书籍文案，并数方宝砚，各色笔筒。案后人影执笔而坐，聚精会神于面前摊开来的公文上，不时填一两笔注释记号。他几乎夜夜如此，有时剑眉紧蹙，有时神情舒缓，有时还唇角带笑。我常在旁陪伴，虽不夜夜伴他到最后，却也有至深更半夜之时，也因此得知他的不易。总有人羡慕他出身帝王家，可鲜少人知，背后也许加倍的努力，才能对得起这高人一等的身份。可如若给我选择的机会，我想，我还是会求一个如他一般身家显赫的出身。
壶内清水翻滚扑盖，便轻声唤一句“爷”，他会意放下手头事，走来与我共坐圆桌旁。隔了布提起热壶，将开睡注入矮扁雕竹紫砂壶内，嫩绿茶叶遇水散开，宛若蓓蕾花苞，心为银白毫。第一壶水返浇到壶上，第二壶水入小巧茶碗，奉于他。
：今日是福鼎白牡丹，配紫薯荷花酥。

【每夜伏案时，心思虽在卷宗中，可周遭响动一应听得分明，无论风声雨声，皆可入耳，大抵如是。今夜亦然，听见轻微脚步声，依稀是女子，随即有流水声、瓷器与红木桌的碰撞声、沸水翻滚声——心下了然。今夜如此，夜夜如此，沉于案牍时，总有人能将我拉回来，这样很好。】
【待她一壶茶沏好，与往常一般，我搁置手头事务，与她对坐。手中摩挲着茶碗，是温热的，内里却又是滚烫的，不急着喝。】
你泡茶的手艺愈发精进了，这一桩，可要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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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习惯了与他同坐一桌，起初的不安与忐忑早已挥之不去。习惯了每日为他泡一壶清茶，闲聊三两句，虽然大多数时间是他说，我听。他会与我说遇上的烦心事儿，又或是在街上碰见的趣闻，偶尔我也会与他说起府里杂碎琐事。气氛惬意而平静，就好似茶馆内的碰见的好友，谈论市井趣事，聊聊家长里短。有时会忘记他是庆郡王，我为他的庶福晋，且不过是，爱新觉罗岳渊，与晏月章。
：您还没尝，就这么急着夸我？
嘴上玩笑一句，面上神情不变，依旧淡若自如，只语气不若往常清冷，眼角也带了暖意。我想我还是幸运的，虽无法左右自己的未来，但碾转尘世入了这庆王府，遇见如他这般随和且心细的人，也算是我的福气。不求他能真心待我，但能不视我为奴，我已知足。

【看她眉目五官，舒缓不似初见时，是另一般的风味——距鉴元七年的除夕，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习惯了书房里的人是她，而不是萝薛。听她言语，沉默片刻，尔后笑了一笑】
这是信你。
【掀开茶盖，慢慢摇晃着杯中茶沫。话说的含混】我从前，听说你有一双好歌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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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无言，虽依旧略感不适，却不觉尴尬。他无话，我便坐正了姿势，再为自己斟茶一杯，浅浅抿。一句“这是信你”，使我愕然抬首。从前我为纳兰福晋惋惜一句，都换来他的质问与探究，如今经过数个春秋，他能说一句信我，尽管只为煮茶这件小事，我已知足。我跟他都不是健谈之人，关系能至今日这般，实属不易。
他低声言语一句，我一时没听清，一顿细想，才明白他说了什么。许久未曾与人提起过往事，他好似也是第一次问起我的旧事。太久未曾触碰过的伤疤，今日重新掀开来看，竟也不觉得疼了。今时光荏苒，往事已淡，但如烟如雾，挥散不去。
：那都是从前了。
那是从前的不得已，从前的身不由己，被抛入洪水激流中，我若不是挣扎着努力将头冒出水面，恐怕今日，我还在汹涌的水流中窒息沦陷。我用了五年的时间从肮脏卑微的打杂小婢，做到人尽皆知的歌姬晏氏，如今才有今日这般尘埃落定的机会。
：以前总是要生活的。

【恐手中温热转凉，慢慢品一口，茶香绕齿，方才伏案时紧张的神经，此刻也慢慢变的舒缓，竟更有几丝惫怠了。】
若不想说，可以不说。不管是什么事，毕竟——
【向椅背一仰，是极放松的时候，隔着茶烟袅袅，我看不清她神情，却也无心探知。】
都过去了。

家中贫困？【口中咀嚼了一句，再无多言。民间疾苦，我虽居于庙堂，却早已接触良多，说是无能为力，到底于心有愧。何愧之有？大抵难以对人言说。】
【眸色沉，又重复一句，这次更加笃定】都过去了。
【看向她的眼，其间有平和感激，却再无其他。不由苦笑，却依旧温声道】
我知道了。
【知道她飘零后归于安宁的感激，知道这一方容身之处，是我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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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再与他多说点什么，只是抬首见他面上神情，我忽然觉得我今天是逾越了。明明就是自己的命，打碎了牙和着鲜血也要自己吞下，如今与他提起，是要央求什么，求他的怜悯，亦或是同情。只是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我有什么资格求他的理解，我无论如何描述，他都不会理解那些日子。只是时隔多年，再次提起以前往事，心底依颤，眼前模糊。
：谢谢您。
音量极小，也不知不顾他是否闻见，只是这一句，总是要说的。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样爱您，我也不能尊你为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始与终。但我会敬你，谢你。你给了晏月章这辈子都不曾奢求过的东西，甚至更多。这辈子我怕是无力偿还，而下辈子，希望不用再遇见了。
：夜深了，烛火下书写，眼睛会累着，您早些休息。
眸光流转间，隐去眼底水汽，终是没让那颗水珠落下。再抬眸依旧是以往的晏月章，仿佛方才从未有过这般触及心底深处的对话。明明是满带关切的一句话，如今清冷淡漠语气说出来，竟听不出半分关怀。风炉中燃烧的木炭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为屋内添了一丝暖意。本以为我与他慢慢走近会使我们相处的更融洽，可今日我才想起，我与他，终究该是隔着一道深渊。

【佳人眼中，烛火跃动下，似有水润光华，不知是否是我看错，但她既掩饰，我便无意理会。再聆后话，声儿极小，差点听不清楚，可到底只是一笑，不曾接话。】
【手中茶盏早已转凉，冰在手里，总觉得不妥当。将茶盏慢慢搁回案上，此时月已偏向中天，黄昏褪去，早已入夜。无意留她】好，我知道了。
你下去吧。
【再无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