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淑
二.
“太子,太子,现在可都已经三更天了,您牵马出去是要做什么?”侍女揪着衣服角匆匆忙忙追出来,声音里带着颤抖哆嗦着鼓起勇气拦住王嘉龙,后者不悦地瞪了她一样随后连连摇头叹气,以一种稍微带着安抚的语气开口,没有注视着侍女的眼睛反而是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枣红马的鬃毛:“啊⋯⋯不必过问,这家伙住在这边久了,嘉琪定是想念的,毕竟也是她亲自照顾的不是。我不过是带它过去看看。”王嘉龙挽起袖子神情自若,轻轻拍拍枣红马的头在它耳边低语两句就继续前行消失在月色中,只留侍女在原地院子门口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红色的身影在黑暗中被染上相同的色泽——她一直是很怕这样的,她总觉得王嘉龙有一天定会一去不回,永远变成夜色里最后一抹暗红的影子。
“嘉琪,嘉琪。”
这样上一次匆匆忙忙唤嘉琪的名字是什么时候了,他自己也忘记得一干二净,自从婚约定下来他就几乎再难看见王嘉琪三天两头抱着兵书往这边跑的身影。大家都说王嘉琪是个奇怪的姑娘,起码历代的公主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沉迷战场的用兵之道。甚至老王爷有时候看见嘉龙趁着教书老师不注意偷偷溜出去玩的时候,这样的话也经常出现。
“嘉龙啊嘉龙,你对国家大事到是没有责任心,你连你妹妹都比不上!”
王嘉龙总是吐吐舌头照玩不误,至于怎样顺利混过父王的测试,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也多亏了王嘉龙的贪玩,夫妇将部分希望向王嘉琪身上推了推,也就任由她进出书阁学习兵法。
院子里面静得不像话,连王嘉琪养在门前的鹂鸟此刻都悄无声息,仿佛时间被隔绝开来,只有发音与不发音的区别。王嘉龙将马匹的绳索套在院子的栏杆上径直走进了内院,指尖抚上实木门板上厚重的时代烙印,门没有锁上,他只是稍微用力,伴着刺耳的吱嘎声划破院子的静谧,那条熟悉的小路出现在面前,曲曲折折绵延至远处的房门。“嘉琪,嘉琪。”他依旧咬着嘴唇轻声呼唤着,站在房门口驻足停下脚步,改成倒背双手原地来来回回踱步等待。
“哥。”王嘉龙猛的抬头,门后站着的正是紧咬下唇红着眼眶的王嘉琪,此刻她似乎是无心打理衣冠,一头秀发胡乱披散开来落在肩头,在月光的缝隙里闪闪发亮,穿着薄薄的单衣站在夜里的风中微微抖动,像是什么柔弱的草茎随风晃动。一双眼睛红肿着,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没来得及擦干净眼泪就匆忙迎接。王嘉琪张了张嘴想要说话,终究因为不知从何开口而一句话不说,伸手将王嘉龙拉进屋子回身扣上门擦了擦眼角。
她双手扯着手中一方手绢,眼神飘忽不定哽咽着说出一句话就将头埋在王嘉龙肩头轻轻啜泣。“哥,我不想嫁人。”她这样说。王嘉龙知道,他知道嘉琪不过还是个十五的孩子,他知道这场婚姻不过是一个政治的工具而已,他也知道嘉琪的一生不能就这样断送在此。他不是个怎么会安慰人的人,此刻除了轻轻拍着嘉琪的后背,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逃走吧,嘉琪。”
他将这句准备了很久的话说出口就耗尽了全部的气力——的确,逃到哪儿?怎么逃?这是一场从未策划过的叛逃,他没有已经算定好的命数,只有无限的未知,和渺茫的希望。可王嘉琪毕竟是他的妹妹,是他最疼爱的家人,佩国凭什么一句话就带走他的妹妹?这无法令人接受。也许早在偷到信件的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
“父王送我的马就在外面,等一会儿你换上我的衣服出城——这是令牌,有人拦住你尽管拿给他看就是,出了城一路向北千万别回头,记得,跑出国境就不会有人找到你了。”
王嘉龙将随身的包裹拿出来塞给王嘉琪匆匆忙忙地嘱咐着,后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愣在原地,手中的绢子轻轻柔柔落了地,像一声叹息。“等等,这样不行!我走了之后两国的争斗势必会挑起来⋯⋯你和父王怎么办?”王嘉龙倚着墙壁随手翻动着桌子上的书籍,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怕什么,你还信不过哥哥。”
“你还信不过哥哥嘛。”
王嘉琪是听这句话长大的,五岁的时候和他一同溜出王宫看花灯跌了一身泥巴,回来的时候王嘉龙被关了三天的禁闭;七岁的时候王嘉龙为她折了成捆的红梅装进瓶子摆在房间里各个角落,香气四溢,他却笑着打哆嗦;十岁的时候他信誓旦旦为她捉鸟,天黑的时候满脸划痕抱着叽叽喳喳的黄鹂逗她开心⋯⋯她如今却不想听见这句话了。
“⋯⋯可是,可是⋯⋯”她努力着还想辩解寻找更好的方法。“没有可是了!你都不知道这块令牌我磨了父王多久才肯借我一用——当初是为了随时出城接那批西洋的商人进城看看,我想现在这样的用处更大。”王嘉龙再次将手里的东西塞给王嘉琪,随后就倒退两步和她保持距离叉着腰看着。王嘉龙只觉得自己像平时那几个侍女一样当起来反复叮嘱的角色,蹙着眉头竖起一根手指严肃地比划着:“要快,现在就出发,收拾收拾东西我送你出门。我会尽量拖延时间的。”
“那婚约到底怎么办?”
王嘉龙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不知所措,半闭着眼睛随口胡乱应答:“再说呗⋯⋯找个侍女抵过去也行,相信父王也不是心甘情愿送你去那种地方的。哎,你到底担心什么啊,实在不行我替你嫁出去,放心吧。”
王嘉琪被他偏偏在要紧关头开玩笑的方式逗笑了,伸手掩面勾了勾唇角但依旧保持着严肃的语气:“⋯⋯父王会怪罪你的。”
“你不走我会怪罪你的。”王嘉龙象征性推了推她的肩膀,“我可不希望妹妹活成那个样子。”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紧随其后王嘉琪郑重地点点头,两人不再说话,院子里只有收拾行李的细小的声音,似乎是都默认了这样的事态发展而不再试图更改。
王嘉龙是目送着嘉琪上马的。
“嘉琪。”
“嗯?”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