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 17.心情
丹等了两天,警方对于拉尔夫·林奇的下落依然没有给予任何反馈。
随着时间的推移,丹也渐渐明白,她担心的那个结果恐怕真的应验了,这使得她下意识的回避着主动与警方联系。
想到丽莎·林奇哭泣的样子,丹为没能帮到她而感到沮丧。
另一方面,对于一直在意的罗的身份,她那缓过气来的大脑早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她好几次想打电话去求证,可又在最后硬生生的忍了下来,仿佛只要拆穿了他的伪装,他就会像幻影一样从她面前消失。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态,也令她精神不振。
“丹,你这两天一直耷拉着脸,干活又懒散,是不是来例假了?”丹的老板,马克多·莫·劳斯里翘着手指,毫无顾忌的说着,“难受的话,就赶紧回去躺着。你这副模样,把我的灵感都吓跑了。”
于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的丹,在午饭后就被赶出了办公室。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正在琢磨之后的去处,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音,来自一个无法识别的号码——
请日落之前到艾舍利公园来。
目光扫过落款,丹的心脏强烈的跳动了一下。
罗莱特。
Lawliet。
这是一个完整的词,并没有区分姓氏与名字的间隔符。
这个落款代表的那个人,切切实实的牵动着丹的心绪。她连做了两个深呼吸,冷静下来。
71路公共巴士坐两站地,一下车就是艾舍利公园入口的步行道。
初秋的阳光带着夏季的余温,却干燥舒适。丹沿着步道慢慢走着,拐过两个弯,不意外的在步道旁的大草坪中央的长椅上,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仿佛铁了心、永远也不会换的白色T恤加牛仔裤的搭配,凌乱的黑发在微风中,轻柔的拂动着。他赤着脚蹲在凳子上,白色的发旧的板鞋放在凳子下面,鞋带没有系上,鞋跟早已被踩塌得不成样子。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本小书,正在阅读。
听到脚步声,他从书中抬起头来,用轻飘飘的、却又格外熟稔的语气打着招呼,“下午好,丹。”
丹静静的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坦然的迎接她的注视。
丹率先绷不住,微微垂下眼帘,又再度抬起,“你好,罗……,罗莱特。”她略带生硬的纠正到。
“按你习惯的叫法就行。”罗莱特随意的说着,指了指身边,“请坐。”
丹慢条斯理的踱过去,不客气的坐下,故意加重了语气,“那么,我可以叫你‘艾尔德·柯尔’吗?”
回头细想,有关他身份的提示并不少:他与世界第一名侦探交情匪浅,先后两次碰面的共同点恰好都是“艾尔德·柯尔”……其中最具决定性的则是:明明只对他提过一次热汤面,为什么能得出“很喜欢中餐”这样的结论?所以说,这个家伙就是连艾巴都没有见过真面目的世界第二名侦探。
“不行,那样的话会被别人知道我的身份。”
承认得好干脆。丹很不服气。她忽然滔滔不绝道:“世界第一大洋是太平洋、第一高峰是珠穆朗玛峰、第一深的海沟是马里亚纳海沟,这些还算是人尽皆知的常识,可若说到第二……”她挑起眼角,冲罗莱特挑衅到,“抱歉,大概知道的人没几个。”
“大西洋、乔戈里峰和汤加海沟。”罗莱特流利的接过话,“总会有恰好知道的,防患未然。”
丹哑口无言。
“再说,‘艾尔德·柯尔’只是一个代号,我不怎么喜欢被那样称呼。”
丹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忍不住讥讽到,“说的好像‘罗莱特’就不是代号一样?”
——你可以叫我罗莱特。
现在想来,他当初自我介绍的措辞就透着古怪。
话刚一出口,丹就意识到她的失礼,却又硬撑着不想妥协,便索性抿住嘴,别开脸去。
罗莱特看着她,微微动了动嘴唇。
Lawliet,可以说是他的代号,也可以说是他的姓氏。
就像L,是他的通称,又是他的名字。
有一瞬间,L迟疑着要在前者或后者中选择哪一个告诉她,但下一瞬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丹,你在生气。”
轻飘飘的语气,漫不经心的陈述着事实,却神奇的令丹的情绪平复了下来。
为什么生气?她问自己。就因为他对她隐瞒了身份?
可他陪着她、为了她所做的种种安排,难道还比不上这一点点的亏欠吗?
所以,到底为什么生气呢?
因为比起他对自己的了解,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他的事,所以觉得不公平,所以急切的想弥补。
虽然理智上明白,在意那些完全无用。艾尔德·柯尔也好,罗莱特也好,无论用哪个名字,他的善意和温柔都一如既往、毋庸置疑;可在心里,却对他的事在意的不得了,甚至连情绪都失控了。
在意他……
原来是这样啊。
丹猛地醒悟过来,她愣了一会儿,用手捂着眼睛,笑了起来。
这回轮到L目瞪口呆了。这已经是第四次了。这个姑娘的反应超出他预测的频率前所未有的高。
“抱歉,罗。”她放下手,重新回过头,看向L,“我刚才是有点生气,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些歉意,一些羞赧:刚才那种刻薄的样子被他看见了,真是好丢脸。
L困惑的拧起眉,用目光在丹的神情里探索着,却找不到一丝伪装的痕迹。他满心好奇,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被什么人施了某种古怪的魔法。
丹却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她敛起笑,严肃到,“罗,你叫我来,是已经知道拉尔夫的下落、打算告诉我吗?”
L敏锐的发现了潜藏在丹眼底的哀伤,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即便如此,想到那消散的笑颜,L莫名的感到心情低落。他转回头,看着前方延绵的草坪,沉声道:“很遗憾。警方昨天在波顿·库克名下的一间别墅的地下室找到了拉尔夫·林奇先生的尸体。遇害的时间就在他失踪那天的中午。”
“……是吗……”丹只觉得心里压抑得难受,说不出别的话。
L对她的反应表示理解,也能轻易的推测出她接下来会提的问题。
她不会在意案件的起因和经过,只会想了解事情的结果。
他先一步说道:“这个消息已经第一时间通知了林奇先生的家人。丽莎·林奇小姐会回到父母身边去住。虽然一开始会很艰难,但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一定会渡过的。”
“……嗯……”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L也不再说话。一时之间,沉默和寂静笼罩了整个世界,仿佛在为逝去的生命致哀。
过了好一会儿,丹才缓过神来。她努力对陪在身边的人挤出一个笑脸,想让对方放心,“谢谢你,罗,我没事的。”
L回头看着她,突兀的说:“丽莎·林奇小姐是个坚强的孩子,不要小看她。”
她会像你一样,在家人的鼓励下,走出阴影。即使会回避这段记忆,但该面对的时候,也充满勇气。
丹没有听出L话里真正的含义,却明白他的劝慰之意。她的笑容更加明亮起来,“嗯,我知道。”
浓重的气氛松动了,L也感到心情轻松了一些。
丹眨了眨眼,忽然说:“罗,你一点儿也不像艾巴说的那样,嗜钱如命。”
L拉下了脸,“艾巴是个骗子,他的话你不用全信。”
“那‘艾尔德·柯尔’的调查费其实不会那么高啰?”
“不,费用是真的。”L毫不犹豫的说,“但我接受的委托是调查波顿·库克,拉尔夫·林奇只是顺带,所以费用会由真正的委托人支付。”
“真正的委托人……是那个‘L’?”丹总觉的这其中有些古怪,“说起来,你跟L的关系很好呢,之前你要调查那个银行负责人的时候,他也帮过你吧?”
“我也帮了他!”L语气坚定的如此强调了一番,又嘟哝到,“……同行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艾巴也这么说过。”丹狡黠的笑笑。
L拧了拧眉,他不喜欢这种被牵着走的感觉,便果断转换了话题,“丹,你为什么忽然又不生气了?”
“呃?”
L提醒她,“之前,关于我的身份,你明明很介意。”
丹牙疼一般的咧咧嘴,视线开始游走,脸也开始发烫。
L还是第一次见她这种模样,饶有兴致的观察起来。
丹好不容易稳住了心情,瞄了他一眼,坦言,“我是很介意。不过现在不是也知道一些了么,所以就觉得没关系了。”
L将一根食指放在嘴边,评估般的直视着丹的眼睛,“满足了吗?”
“当然不。”丹毫不避讳的回视他,“不过,你有你的考虑,我不想强人所难。”
L点点头,赞同,“你这么想最好。”
丹笑出了声。这个人,总是这么强势。
“丹,你的手机给我一下。”L忽然说。
丹依言递上手机。
L接过来,按了几个键之后,手机开始冒出白烟。
“你干什么?”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扑过去想把手机抢回来。
L已经预料到了她的行动。他抢先一步把手机举高,不让她够到,又用另一只手抓住椅背,抵抗冲击。
可他还是低估了她的行动造成的影响。
她的上半身几乎全冲进了他的怀里,她清甜的发香萦绕在他的鼻息间,她的耳廓更轻轻的擦过他的嘴唇。
彼此之间坚实的、柔软的、温热的、奇妙的触感,令两个人同时呆住了。
下一瞬间,丹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像兔子一样缩起身体,迅速挪到了长椅另一侧的尽头。
“对……对不起,罗。”她浑身烫得都快烧起来了。
L的理智让他明白,不要追究刚才的突发状况才是眼下最好的处理办法。
他尽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将话题带回,“……发给你的那条短信,需要及时销毁。连手机的存储器也一起,才是万无一失的做法。”他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另一个手机,递给丹,“你以后用这个吧。手机卡已经放进去了,还是你原来的号码,通讯录也已经备份进去了。”
丹也努力的选择性遗忘了刚才那幕。她稳了稳神,伸长了手接过手机。型号和款式都跟她原来的手机一模一样。
果然是他的风格。
但她真的很好奇,“号码也就算了,通讯录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过。”L轻飘飘的说,“113位联系人,我不会记错的。”
丹抿着嘴,不说话。
L又开始摸不准她的想法了。“……你生气了吗?”
应该生气的吧。这可是窥视隐私!可为什么自己对此一点也不反感?甚至觉得,他会知道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是他的话,就没关系。
而且,也确实不想、也无法对他发脾气。
这种心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我把你拉上车的,当然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大概就是从这一刻吧,然后就逐渐沉迷在那稳固、强大而隐秘的安全感里。
还好发现的早。丹自嘲。长此以往,会戒不掉的。
她笑了起来,“不,我是在想,你就是所谓的‘天才’的那类人吧。”
跟我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所以,与你的交集大概就仅此而已了。
L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两个人之间空出的座椅的长度。这个距离令他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显得十分疏远,可他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消除这段间隔。
不,消除很容易,却没法确保她不会尴尬的躲得更远。
“丹也是天才。”他只能这么说。
“谢谢!”丹满不在乎的笑笑,把手机放回手包里。
这只手机里,不会再有他的联系方式了。丹对此略微感到有些失落,又马上调整过来:他留给她的纪念,已经够多了。
她偏了偏头,真诚到,“罗,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随时联系我。”
对他而言,她那样的能力,正好派上用场的可能性纯粹靠巧合,概率只会无限接近于零。
这只是委婉的道别。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但L还是固执的点了点头,坚决的应到,“我会的。谢谢你,丹。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