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衣带水
灵鹤显然对我天未亮就出发十分意外,甚至颇有微词。他半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道:
“你不是睡眠不足么,怎么走那么早?”他轻轻抖落两下翅膀,“睡不够,我可能会那什么……”
“和我有关系么?”我打断他,但并没有看他,装作无意道:
“鹤君,咱俩一起进的翡翠宫罢。”
“嗯,是啊。”
“那师父有没有和你谈过……人生?”
“记不太清了――怎么了?”他有些疑惑。
我听见他停下脚步,只作不见,仍然自顾自往前走。正准备回答他时,却听得身后有扑楞翅膀的声音。本欲回头,忽觉身子中段的背部被两只有力的爪子抓起,随即全身都离开了地面。
我竟毫无防备地被灵鹤抓着飞了起来!
“嘿,嘿!干什么?!”
他的声线清晰冷静了许多,沉声向我道:
“既已出来了,咱们赶在日出时到观水村。”
灵鹤似是有意不让我回答他,所以亦未多言。我更是语塞,只好由得他去。
一路默然。
观水村是和平谷最南的村庄。顾名思义,它是这一地域的一座精致水乡。在和平谷这块江河交错的土地上,观水村被大江支流分割成若干小块;因而村里河流密布,灰瓦白墙的屋舍依水而建,较这一带别村,此地算是水流最密集之处了。
我们到达时,正好太阳爬上东边山,细腻的晨曦如洒金一般均匀铺在灰旧的屋檐瓦顶上。水波粼粼,浮光跃金;明暗对比处,光与影像一道被泼洒金黄颜料的水墨,又额外倾泻了千万碎钻,倒映了漫天星辰。
水道和两旁窄窄的道路尚还清冷,偶有人推门从房中出来,泼了一盆水又回去。
“看来这儿很正常。”灵鹤道。
我还是略有警惕:“现在当然瞧不出什么端倪,毕竟人还少。”
远处河道的交叉口飘出一抹扁舟影子,船尾站立一位戴斗笠的船夫,拿着细长的篙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撑,小舟轻飘飘地往这边来了。待到近了,可看清船上是只年长的…金钱豹! ?我不禁心中惊疑。他似乎一眼认出了在岸上四处张望的灵鹤与我,招呼道:
“可是翡翠宫的蛇大师与鹤大师?这么早到此地想必是有要务在身,可惜暂且还没法办事吧!”
我二人皆是讶异,又总不能把人家晾在一旁。灵鹤回答道:
“正是呢。我想咱们来太早了--您也是挺早啊。”
那船夫哈哈大笑:“哪有撑船不起早的!”他止住笑意,又说:“既已到了,两位大师就到我船上来,逛一逛这村子吧。”
我犹自迟疑。但灵鹤低眸略一思索,便答应了,随即轻盈飞起又落在舟内。他随意踱几步,眼皮也不抬地道:“走吧,小龙。”
无声叹息,跟着上船。
行船许久,相对无言。我转首问那船夫:
“不知如何称呼船家?在观水村干这一行多久了?”
“乡中人唤我柳伯。撑船不过年余,之前当了二十七年行差。”
“行差”是指和平谷下属村庄的村长手下办理具体事物的差使,村长之下,就是行差了。灵鹤好奇问道:
“现在如何不当了呢?”
“因为村长。”他看了看四下无人,压低声线讲述了观水村村长的故事。
在柳伯低沉的叙述中,我们得知村长原是勤恳之人。他为民牟利,正直善良,二十年来几番被选为一村之长。然而最近,他似乎正直“过激”了。先是疑神疑鬼,四处搜查民居抓捕“惯偷”;之后又抓了几个他疑心的百姓审讯,也不了了之;他甚至命令柳伯找些“证据”诬陷无辜之人以便有理由抓他们,柳伯不从,并被迫放弃行差的工作。
我与灵鹤心中皆明了,看来师傅说有个村长精神失常并非子虚乌有或夸大其实。
柳伯一边把船撑到岸边,一边向我们道:
“现在村民们对他极为不满,甚至有愤慨的村民正密谋赶走他--他们曾邀请我,但我拒绝了。”
船触碰到岸,轻轻震荡一下,又漂开些许。岸上不远处,是一片集市。灵鹤干脆再次抓起我的身子,扑腾着翅膀落到岸上。我站稳,回头问柳伯:
“你可以告诉村长叫他有所防备,不是么?”
“所以我很苦恼。”
我无言,只好回过头望那集市。有一队人正气势汹汹往这边来,我盯着他们,“嘶嘶”作声。
灵鹤听见了,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亦微微低头,用草帽遮住眼,视线却依然在那些人身上徘徊。
来者走得近了,为首是一只全黑的鹅,很像小善。他看来已到中年,身后是一群健壮高大的随从,只是队伍散乱无形,一股地痞气。还未到跟前,那鹅就扬声道:
“啊,柳伯。大清早就载客,果然比行差的行当劳累吧?”
柳伯没有搭理他,只低声对我俩道:
“他是村长。”
我与灵鹤对视了一眼,又开始打量村长。他深深望了一下柳伯,柳伯接触到这眼神,似有不安与抵触。村长移开视线,好像才看见我们,转而笑言:
“哟!翡翠宫的大师!噢,真是很荣幸二位莅临本村。”
这伙计好像没有我俩想象的那样疯,反而叫我们不好直接出手。
“呃…谢谢。其实我们恰好路过贵村发现风水不错就…随便看看。”灵鹤回应道。
“正好,”村长脸上浮起无端的笑意,“村里最近有恶人出没,侵扰村民。不如两位大师在客栈留宿一晚,既镇镇那起子恶棍,有事也方便照顾。”
灵鹤正欲拒绝,我却看到那队随从蠢蠢欲动。罢了,罢了,我亦不愿在此与人发生矛盾,而且…… 我拦住他,撑出得体的脸色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