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想象为冒险故事中的英雄,但是很快我的“故事”就不再是这种露骨的愉悦自我的性质了,而越来越成为对我自己在做的事情和看到的东西的客观的描述。有时我的脑际会连续几分钟打出这样的句子:“他推开门进了房间。一道淡黄色的阳光透过窗帘斜照在桌上,上面有一盒打开的火柴放在墨水瓶旁。他把右手插在口袋里走到窗前去。街上有一只棕色的猫在追逐一片落叶”等等。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贯穿我远离文学活动的年代。我的确花了力气寻觅适当词语,我似乎是在某种外力的驱使下,几乎不自觉地在做这种描述景物的练习。可以想象,这种练习一定反映了我在不同的年龄所崇拜的不同作家的风格,不过就我记忆所及,它始终保持了在描述上颇为严谨的特点。
大约十六岁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词语本身所带来的乐趣,也就是凭借词语的声音和联想。《失乐园》里有这么两句诗:
这样他艰辛而又吃力地
他艰辛而又吃力地向前
在我今天看来这句诗已不是那么具有冲击力了,但是当时却使我全身发抖。至于描述景物的意义,我早已全部明白了。因此,如果说我在那个时候要写书的话,我要写的书会是什么样就可想而知了。我要写的会是大部头的结局悲惨的自然主义小说,里面尽是细致人微的详尽描写和明显比喻,而且还满眼是华丽的词藻,所用的字眼一半是为了凑足音节而用的。事实上,我的第一部完整的小说《缅甸岁月》就是一部这样的小说,那是我在三十岁的时候写的,不过在动笔之前已经构思了很久。
我提供这些背景介绍的缘由是因为我认为:不了解一个作家的历史和心态是无法估量他的动机的。他的题材由他生活的时代所决定,但是在他开始写作之前,他就已经形成了一种感情态度,这是他今后永远也无法超越和挣脱的。毫无疑问,提高自己的修养和避免在还没有成熟的阶段就贸然动手,避免陷于一种反常的心态,都是作家的责任;但是如果他完全摆脱早年的影响,他就会扼杀自己写作的冲动。除了需要以写作作为谋生手段之外,我想从事写作,至少从事散文写作,有四大动机。在每一作家身上,它们都因人而异,而在任何一个作家身上,所占比例也会因时而异,要看他所生活的环境氛围而定。这四大动机是:
1. 自我表现的欲望。希望人们觉得自己很聪明,希望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希望死后人们仍然记得你,希望向那些在你童年的时候轻视你的大人出口气等等。如果说这不是动机,而且不是一个强烈的动机,完全是自欺欺人。作家同科学家、政治家、艺术家、律师、军人、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