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五章:樱飞三月春烂漫,艳光十方隐悔书
那回廊幽深,日影沉沉,古旧之中隐隐带着昔日的韵味。若是从其间的隔栏看出去,却见连天碧草,连天芳树,此种意趣,倒是妙不可言。
忧患深将扇子握紧,眼神迷醉:“妙妙妙!南有嘉木如许,不负君子心。”
靖沧浪道:“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南有嘉木,无有舟楫。今见不可求于眼前,依然不可求,”他看向弦知音:“快活之事,瞬间心有戚戚然。君可见佛者悲悯之心了。”
弦知音笑道:“两位同道,见景惑于情,凡人皆是。”
靖沧浪正欲答话,突听忧患深惊唤一声:“这墙上雕饰,却是小篆。”
弦知音同靖沧浪转身来看,却见墙上隐隐可见长篇书文。虽是残缺不全,但在有心人看来,已是惊心动魄。
靖沧浪长袖一挥,那些灰尘在清圣之气中荡然而开,鎏金字体翩然而下,像是在阳光下舒展了羽翼的金蝉子,令众人心中皆是一颤。
弦知音向后退了一步,他眸光凝重,许久,他缓缓道:“呵,原来是……”
“悔书十念,”忧患深轻声道:“杨荀鹤的失传之作。”
靖沧浪叹了口气:“只是未曾想到,传说之文竟在此处,”他看向弦知音与靖沧浪:“我从前听闻《悔书十念》,又不曾见过文稿,笃定那书文定在大火之中绝迹。”
“是,”弦知音道:“没料想我们今日竟然有了这番际遇,”他笑道:“生感慨是后事,且先去请了笔墨如何?”
“好好好,”忧患深笑道:“此处定有人日日打扫,见此处风气,料想也该是孔门中人。”
靖沧浪站在此处,对壁低吟道:“捣麝成尘,芳馨之性难改;拗莲做寸,高洁之致长留。”他眼眸若有深愁,悠然略去如烟云:“不知这留书之人,胸中有多少丘壑。”
弦知音见靖沧浪在此留连不去,知他本是性情中人,只是平日内敛惯了,此时此刻,却有些伤情了,便道:“我先于忧患深去管城见毛颖,待我等持中书君来见你。”
他说的戏谑,靖沧浪不由莞尔,摇头道:“我同你俩一起去。”
忧患深清了清嗓子,他扇子悠悠荡了一下:“好友,我们三人踏春到此,见春情如斯,心中定被这春动之靡靡,”他扇子抵唇:“不如也效仿一下古之文人,联首诗词助兴如何?”
弦知音道:“倒是不错的主意,”他眉目流转,清俊面容有些标志的聪慧之气,他双唇微动:“不过,我有不为人知的心魔,说出来又怕为人讪笑。虽是儒门中人,我从不吟诗作词。”
“哦,”忧患深奇怪道:“这倒是……恕我冒昧,文人不做诗,这到底是何等心魔?”
弦知音倒不纠结:“只因我觉得好诗好词都被前人写尽了,不论是怎样的情景韵致……”他舒展眉宇道:“纵然我有感怀,胸中却生出他人文墨。索性就,”他眼眸里隐隐闪过一丝情绪:“罢了。”
靖沧浪点点头:“我倒不觉可笑,”他看向忧患深:“好诗让唐人做尽,好词也很难与宋人比及。虽有人言说后世诗词自有同唐宋比肩的。可……大势已去一词,此话也当真吧。”
“哎,”忧患深皱了皱眉:“也是,就诗词而言,你我皆是俗物,不论如何写来,皆在樊笼之中,”他又笑:“宋明学唐又宗宋,言复古又言性灵,终究还是出不了宗师级别的人物。江西诗派一祖三宗,三宗皆不如子美。后江河日下,一代不如一代,至于我辈……”他笑了笑:“确实上不得大雅之堂,不过嘛,酸倒他人也可也可。”
“我倒是有个想法,”靖沧浪笑道:“我们来集句吧。取前人秀句,集腋成裘如何?”
“哈哈,”弦知音笑道:“这个主意甚好,我自然不能搅了你们雅兴,”他向前一步,正入了中庭,见眼前垂柳绕湖,婀娜多姿,颔首看向靖沧浪和忧患深:“有了,不如让我以《虞美人》开始,”见那两人也是笑意深深,弦知音曼声道:“凌波不过横塘路。”
“哦,哈,这是贺铸的《青玉案》,”靖沧浪了然道:“杨柳无重数。”
“杨柳无重数,韩淲的《祝英台近》,”忧患深握紧了扇子,笑眼弯弯:“该我了。丝丝烟缕织离愁。”
“接的好!”弦知音闭眼,轻轻道:“犹自多情为我系行舟。”
“这一句出自曹冠的《江城子》,”靖沧浪抚唇道:“归期已负梅花约。”
“哦,好友,你这个梅花,可是意有所指啊,”忧患深亦笑非笑:“那我就接……金雁空零落。出自王安国的《点绛唇》。”
“好一个金雁空零落,”弦知音笑道:“我若是当今的乐监司,我自然不肯让你们看出我有零落之意。”
“好友,”忧患深摇头道:“阐释过了!此雁非彼雁。”
“那此梅可是彼梅呢?”弦知音悠悠道:“重重帘幕密遮灯。张三影的《天仙子》。”
“哈,这个重重帘幕……”忧患深摇头道:“看来也不是那么温柔缱绻啊。”
“春日的句子,何必想的那么暮气重重?”靖沧浪洒脱道:“最后一句是我的,”他寻思了半晌,拍掌道:“这自然有现成的。待倩春风吹梦过江城。”
“不错不错,结句一扫前面的阴郁,”弦知音抱手道:“不过,若是将江城二字改成江南岂不是更应景?”
“待倩春风吹梦过江南,”忧患深背手道:“不过这春风,何时吹过江北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