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帘起落，穿来一声好熟耳。）
（一连五日，同见一人，不是不曾为他切脉，心里知道，他所来并非疑难杂症之故，只是性不爱诘，不曾问询他的原因。今日又见，他已一副轻车熟路之态，心底悠悠一叹，我不是悬壶济世的名医，要说他的沉疴，兴许同我有关，同病无关。垂眉沉颔，并不将手搭脉，四目相对一瞬，只缓摇头。）
“你这是什么病，我瞧不出来，不如你说说，是哪儿不舒服吧。”

【我微微向前俯身，锁住他一双眼睛。不知打哪儿竟窜起一阵药味儿浓，以为舌根底下泛苦，这才了一张脸，沉着眉头问】
“你不晓得？”
【脉枕上的手没候来细瘦的指，那不白忐突了么？收回来往鼻子底下一过，果然又是药香。手指头戳在自个儿左心口儿，两下打点，一本正经地说】
“我心疼。”

“为什么我要晓得？”
（语出未展颜，目光清冷，自他面上移开，执笔点落素宣，似是兀自弯了弯唇，可面上分明瞧不见笑的模样。当年因为一味草药，与旧东家多起争执，至如今仍是不知天高地厚，设私庐以庇寒世苦者，不谈悔改。只是这些年来，孑身的风欺雨寒，还是冷了一颗心，以孤高自谓。就像现在，不是他的意思不明白，是我没有想好，要做知道，还是不知道。）
“小庐治不了相思症，只看一点儿妄症，你恐怕找错了人。”

【不打紧。那唇角儿似有若无的一掀，勾得人心痒。案子上搁一沓写方子的宣纸，同他脸一样白净。他的人和这草庐，和这药材，甚至和这纸都一样，看着弱小，平平无奇，甚至很乖顺，却字里行间，分明要人知难而退。是以不打紧，在白纸上写字儿，看他慢慢变成我的，那最有趣。】
“我看不是。”
【将身子向旁边一转】
“小大夫既知是相思症，怎么不断断，我这病症从何而来？”

（他的情意来的莫名，也应去留无痕，我眉目有一怔，大抵都是因为从前他与我的不识得，纵他温茶与我相约了五日，可那天边山上雪，又哪是这么轻易融化。）
“医人易，医心难，你的病症我不能看。”
（落笔下来，本是要写个三两黄连的妄言方，却鬼使神差，改了个凝神静气的甘草汤，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将墨迹吹干，递给他时，眉目一弯，云淡风轻。）
“最好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比起死回生还难？”
【笔尖儿舔足了墨，在纸上沙沙的写，字迹清隽，叫我又得见他多一门好处。墨香冲开药气，我读这方子。身为皇储，学识广，药方子也认得，读完了一抖纸，还要问】
“这方子何解？莫不是忘情水吧。”
【也不知情从何来，十指灵动，转眼把方子折了个纸船，又送回案上。】
“我不来也不去，偏待这里，你又能拿我怎样？铁石心肠的小大夫，我报复你见死不救。”

“迷魂汤。”
（手扶着袖，搭在书案前，本来不管他如何处置这张薄纸，或是书阁纸篓，或是一出门风吹了起来，就飘在风里。谁知一艘小船调转了头，跟他一样，摇头摆尾的驶回我面前。）
“起死回生难吗？”
（用手指轻轻弹动小船的船舷，使它调了个方向，又朝他划去，笔杆架边有一盆兰草，是冬日时巷陌所拾，那时寒霜枯白，此时却茂茂如华，自小天资过人，师门十余载，同龄无人可攀项背，纵使明珠蒙尘，眸中所流露的自负，亦是自然而然神色。）

【好个迷魂汤。任他吹嘘抑或夸大，咧开嘴附应着一笑。】
“世间没有敢说起死回生的大夫，这样自信，那我只好赖上你了。”
【止船于行，驻在水中央。立身俯瞰他，又见风情别样。伸手在他颊侧一划，倏忽而过，莫如落叶抚水，不惹重澜。】
“这才是迷魂汤。”
【站定了，已半侧身向外，无意久留。从口袋里摸出支戏票，反是我给他断症似的。】
“明日（戏园子）见，我等小大夫救苦救难——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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