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问我公理和正义的问题,写在一封缜密工整的信上,从外县市一小镇寄出,署了真实姓名和身分证号码,年龄,籍贯,职业。他显然历经苦思不得答案,关于这么重要的一个问题。”这是一首台湾诗人杨牧的诗。今年9月份跟随王召辉导演去甘肃拍摄中石油长庆油田采七厂专题片,在黄土高原深处滚滚尘土的山路上遇到的父子仨,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脸庞的那一刻,想到了这个关于公理和正义的问题。
摄制组的汽车蜿蜒前行在高原深处,一路上十里八乡,人影罕见,千沟万壑,寸草难生,草木难立,偶尔能远远看见大山深处有一户人家,看着是那么孤独和落寞,家是陕北那种很原始的窑洞,生居于此,或许很多人这辈子都不曾离开过这个窑洞,这里没有电灯,没有电视,没有电话,似乎他们还过着那种封建原始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虽然随队有向导,可我们还是迷路了,当我们没头苍蝇有路便行时,我们窜到一个老汉的家门口,一路过来车轮卷起的尘土肆虐飞扬,路边的父子仨却毫不躲避,扑面而来的黄土于他们而言习以为常毫不相干,司空见惯的飞扬尘土只是一阵清风吹过。生活中这种尘土的气味和颜色已经宛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近邻。
与他们的相面只只是这么片刻,司机打开车窗问路,王召辉导演隔着窗户给他们拍了一张父子照,父亲没有任何戒备之心和逆反之情,牵着 两个孩子的手略带紧张昂首正立,整个姿态都显得那么认真,拘谨,严肃,正式,好像对面这个手机是供奉的一台神龛,孩子眼瞅着摄像头害羞和怕生,脑袋一个劲往父亲裤子上蹭。这种面对陌生人的神情和神态,是一种咫尺的陌生,也是一种遥远的熟悉,在抗日战争时期中国人在屠刀下的画册里见过,在文革时期的影像里见过,在小说的文字里见过,我不知道这种瞬间的印象从何而来?但他带给我那种心灵的触动却是那么真实。
看着他们蓬头垢面,尘土满面的脸庞,看着他们掏山而建,残破凌乱的窑洞,那一刻,我想到了苦难、公理、正义。或许他们这辈子也不理解这些词汇到底在讲什么,或许他们脑袋有得只是父死子继,一亩三分地的代代相处,或许他们也从没想过大山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到底长什么样,他们是一群与土地根系相连的人,脚下踏着土地,俯身耕作着土地,眼睛里盯着的是土地,风里吹过来的也是土地。苦难对他们而言已经麻木内化,公理和正义于他们而言太过虚幻,命让他们生此境地,认命便是了唯一出路。
我不知道这两个天真浪漫的小家伙未来是不是薪火相继,一代又一代重复着祖祖辈辈这种听天由命的生活,从一个无限可能的生命变成一个沧桑横面的老汉。我很想告诉他们,用你的双脚走出这片天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虽然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你没有知识,但是你拥有双手,你没有经验,但是你有农民的朴实和真诚,你应该给自己生活另一种可能的机会。这种声音在我心里在呐喊,但是他们不可能听到,我只是一个匆匆而来的过客,匆匆别过之后,他们会继续重复着天命所定的理所应当的生活。
山里很静,静到能听到尘土交谈的声音,山里风很烈,卷起的黄土如一个浑身戾气的孩子,当现代化的汽车奔驰而过之后,这里的一切又会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不会改变,安静会瞬间击碎过界的喧嚣,公理和正义的问题也会被黄土覆盖,这里似另一个静止的世界,时间不走,人心不动。隔着一座山的距离,我看到那爷仨望着我们的摄制组的车队渐行渐远,他们的影子也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山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嘶吼,多么渴望这声嘶吼来自于那位父亲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