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枝来得很快，却没开车，身后跟着叶安，两人有说有笑的走着来，看到长生站在路边，都很自然的过来提上东西，三人每人拾掇几个，也就能拎走。
路上长生不紧不慢的走在叶安身边，红枝和叶安说着话，全是店里的生意，长生插不上话，只安静的听着，一路看路边的商店和楼房。桑干不大，商店也是不多的，小小的村子，街面上也基本都是民居，各家的屋面各有不同，却又回归到统一的风格。四五家店铺，基本都是小商铺卖着一些小零食和杂货，敞开的木门上挂着一串串颜色鲜亮的小食品，一家早点店在红漆上用粉笔端端正正的写了单子，看起来倒也很是齐全的样子。
三个人没往云上走，红枝带着两人拐进了巷子，等钻出来，已经是长生走过的一条小路，再有两三百米，就是长生院子前面的菜园。
红枝和叶安走的很早，叶安想回去休息，红枝则说了自己一会而就会过来。

待两人走后，长生捡了柴薪燃起炉灶，拖把小凳子坐在炉灶旁，择着菜，时不时的用蒲扇往灶膛里扇扇风，炉火的光从灶膛里映出来，照在长生的半边侧脸上，暖烘烘的，洗了米煮上，灶上烧着水，长生不嫌麻烦的给炕旁的铁炉也烧上了火，开着小窗，也不觉得屋内凉。
只有四个人吃饭，长生估摸着计划的就是八道菜，糌粑是不算在其中的。用着自己习惯的刀具，心里还对先前在嘉措面前出的丑耿耿于怀。
屋内没有油烟机，只能做一些炖煮为主的食物，长生望着绘着海螺的屋顶，心想，好在自己也不喜油腥，否则要不了半年，恐怕这上面就能积起一层油烟来。
隔了一个多小时红枝就来了，进屋以后从没多说什么，直接拎起笤帚去清扫地上的菜叶，两人递着菜，你来我往，没多时，几个菜都上桌了，长生才擦手去给叶安打电话。

尽快赶回
“饭好了，下来吃饭。”长生言简意赅，没等叶安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把手机塞进衣袋，转身就见红枝端着盘子看自己，蹙了一下眉，不知道红枝何意。
“你平时就这样跟叶安讲话的么？”她走过来，把盘子放下，又转过身去了，将胡萝卜倒进锅里拌着。
“差不多吧，怎么了。”长生没觉得自己和叶安的对话有什么问题，不明白红枝在意的是什么。
“你不觉得你们说话，太亲密了吗？”红枝没停下手里的动作，锅里的胡萝卜在油里滋滋作响，房间里都散甜香的味道。
长生站在炕旁，看不清红枝的神色，满脸的错愕。
在红枝看来，竟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叶安就接受了长生这样的对话方式，就像长生对叶安，也从没想过被安排好的行程和餐食有异议。
“还好吧。”这是长生所能说的，最适中得的答案。长生都能听到从自己喉咙里所流露出的，干巴巴的无所适从。

红枝把土豆丁也放下去，继续翻炒着，长生走过去把铲子接过来，红枝也很自然的站在一旁递盘子和生食，直到叶安和嘉措到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长生一向是相信自己的厨艺的，饭桌上几人时不时的说说笑笑，纵使有沉默，也会被嘉措和叶安用一次举杯或者一个话题带过，轻飘飘的，却柔软了整个房间，红枝后来主动同长生举了杯，长生忙抬起自己的碗，连嘉措都笑了，这才反应过来，忙放下碗去端杯子，红枝挑着眉梢，脸上带着笑，这是长生第一次发现对方有苹果肌，红枝说，新年快乐，长生楞了一下，随即笑着回道，你也一样。
忽的，长生就觉得平静了。
一顿饭算得是宾主尽欢，红枝和长生收拾碗筷的时候，叶安就和嘉措坐在火炉旁抽烟，茶杯就放在铁炉桌面上，蒸汽袅袅的飘荡着，长生从炉灶这边看过去，正是两人的侧影，两人嘴角都噙着笑，谈论着茶马道上的种种，一室氤氲中，竟叫人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三人相携而去后，长生把炉子上的杯子收到灶旁，掀开了炉面上的铁片，在自己的杯子里添了水，坐到炕上，靠着小桌子发呆。
叶安要走了，在起身离开前，他才说起，长生突然想起叶安是有家的，猛然看向叶安手上的戒指，在收回目光前，瞥见红枝低垂着的眼帘，那扇睫毛低低的笼着，遮住了她的眼睛，长生在猜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不是酝酿着汹涌的泪。
昨天夜里，叶安敲响了长生的门，抵着门栏，垂着眼帘，用同样的姿态，闲聊一般，扣着长生的心。

叶安和长生说，真的到这时，才觉得，长生是真的回来了，长生好笑，明明自己早在元旦时，就已经定下了那个院子，这些天来的辛苦，不都是为了这样的目的么。叶安又说了一句，你会来，它会很高兴。顿时长生就不说话了，这长生想起那个午后，让穷离去的背影。那总让长生感到惶惑，以至于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同时长生也不明白，叶安为什么总会有这样笃定的想法，但长生不能开口，似乎一开口，就会毁掉长生所期待的，叶安所构建的那个美好愿景。叶安在离去前，他说，我也很开心的，你和我一样。那时，长生看着他浅棕色的眼瞳，在碎发和灯光的剪影下，亮得像是那天夜空下的星，开始眩晕，开始迷惑，长生心想，我们不一样，从头到尾都不一样。
过了一会，长生起身，往炉灶里添置了一些柴薪，顺带着将先前塞进去的红薯翻个个儿。

已经初五了，长生洗漱以后，站在院子里盯着光秃的柿子树枝桠，湛蓝的天空，冷冽的空气，无一不让长生感到寒冷，但长生只穿了单衣出来，待身上的暖意被吹透，才转身踏上了木梯，最后蹲在了门口，过了几分钟，又站起来推开们走进房间。
四天了，它没来。
送走叶安和红枝他们那天夜里，长生在朦胧中听到过房门发出响动，些微的，也是短暂的，长生没动作，过了很久，久到长生几乎要睡着，门外安静了很久，长生才摸着手机打开门，什么都没有，整个门廊里都是寂静的，长生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手机照亮的范围不大，甚至无法将第四阶以下的楼梯显现出来，白的墙体和木梯在屏幕的光亮下泛着冷清的颜色，长生把门阖上，回到炕上，已经清醒过来的大脑开始捕捉，捕捉这寂静里的鱼。

有谁对长生说过，在失去了其他感官的情况下，人类才能更清晰的使用到余下的部分。就像此刻，在黑暗里，长生能嗅到棉絮所散发出来的，掺着阳光和棉花生涩的气息，房间里永远散不去的木材和泥土的气息，再远一些，长生能听到风声，所有的东西都像是具象化在长生的脑海里，分子在这个空间中碰撞，推挤，被呼吸进自己的肺里，再穿梭出来，风不再是那样隐秘的存在，它就像是水流，亦或是琼脂一般的胶体，流动着，缓缓包裹住那棵柿子树，相互吸引，相互抗衡，最后各自回到该去的地方。
再远的地方，长生只能看到一片宁谧，星河在盘庚的山峦间流转，在山河间，有无数的声音在齐齐鸣唱，长生就像是漂浮在这鸣唱中，跌跌荡荡，却万分的安然自在。
长生在那起伏的辽原间，看见一串金色的脚印，似梅花，轻轻浅浅的随着山风晃动，这头是房后的围墙，那头是漆黑的夜空，不知道延伸往哪里去。

次日醒来后，长生把衣服连同书本全抱到院子里，希望借着冬日的阳光去一去终日积在箱子里的混沌感，待收拾完，墙角的铁丝上依然是一排排衣服井然有序的晾着，大多是黑白，余下不过寥寥几件牛仔和素色的上衣。院子里端出了小桌，书本错落着摆放于其上。多是些与工作相关的，剩下的，全是小说散文，封壳已经不见，都用素雅的纸皮重新封过，钢笔在书脊上注了名字。
转身上了回廊，长生在门前停了下来，地上有些微散落的红漆，木门上的红漆。当时嘉措是问过长生的，要不要连同门上，也刷一道新漆，长生看了看半旧的木门，浮起来的漆皮和裂纹不多，想来自己也不会去踹门的，再刷一层漆，说不好反而显得突兀，便掠过了此事。
长生进门取了扫帚，将地上收拾干净，回屋接着看资料。
编辑处给的每份资料多少不一，也给每份资料下了不同的时限，长生手里的三份最近的一份，就是要在十天之内完成，离着期限，不过只有五天了。编辑的工作，是完全不顾及休假的，即使是年末，也有不少资料需要翻译校对，但对于长生来说，是恰好合适的，拥有自己的时间，同时不需要在固定的地点上班，给长生有很富足的余地来安排自己的生活。
一天的时间，紧赶慢赶，长生也是无法完成一整份资料翻译的，索性做的精细。

午饭吃的是昨晚的炖肉和野菜根，橙色的根尖用香油炒过后有嚼劲却又易消化，和上略咸的炖牛肉，正合适下饭。小桌就架在炕上，长生将被子叠起来靠在身后的墙上，正舒服。
待到有阳光透过窗投到小桌上时，长生才爬起来煮面，独自一人时，晚饭一般都是面条，从研究生时起，长生就习惯于在午餐吃米饭，晚餐吃面食。
将香菇和菠菜择干净后放在小锅里，放在火炉上，抓了小把的面放进去，坐在炕边慢悠悠的搅着，等面条有些柔软以后，将炖肉浓稠的汤汁也舀些进去，不过几分钟，满室都是蔬菜与肉汤的浓香。
晚上睡觉前，已经躺在被子里的长生又爬起来，从袋子里舀了一碗糌粑面，扬在门外，这才重新爬回床上去，本想醒着听外面的动静，却还是抵不住睡意，一整夜都没再醒来过。

门外有脚印，不仅仅是脚印，看那样子，根本就是在门外呆了许久，靠门的一侧，面粉已经模糊不清，反而是靠着阶梯的一部分，保存着清晰的印迹。
长生站在门廊里，觉得自己陷入一种莫名的兴奋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刺激着这具身体，呼吸反而被压制得沉重起来，神经末端都在发痒，肩膀和背脊向胸腔挤压，肩胛骨就像是即将崩裂的翅膀，马上要戳破那层皮肤，连自己都觉得疼痛，然后是巨大的欢愉感，膨胀着，奔腾着，像是维多利亚瀑布倾泻进峡谷的瞬间，衍生出五彩斑斓的幻境，而长生几乎就要炸裂在这狂欢里。
它来过，甚至，还在这里呆了很久，依偎着长生所在的这一面，只隔着这一扇薄薄的门板。
长生试图在门廊里寻找，但是除了脚印，再没有其他存在能证明是它。
可是这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长生只晓得，不是自己一面的在期待，这就足够长生接着等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长生都坐在小桌前惴惴不安，材料摆在眼前，可每个单词都像是水中游曳不定的鱼，长生就是蹲在小池子前拿着小网兜的人，漫不经心的捞着，你要说没有效率吗，不是的，长生的效率还是不低，但是只有长生自己知道，自己的心分明在怦怦直跳，全然系在了不知在何处的狼崽子身上，恨不得一个蹦子能从院子里弹到草原深处去。

吃完晚餐，长生从工具房里翻出一把脏兮兮的锯子，用土块在门上画了半道线，半道的意思是，画到一半的时候，长生被自己的大胆惊呆了，然后草草的收拾了工具房，重新坐回了炕上。离deadline还有三天，长生只剩下几页材料，想必今晚就能完成，静下心，总算是把几页纸给看完。
晚间，长生将门阖上，却没阖紧，松松的搭在一起，与平时不同的，还有防盗链，前几日长生是不用防盗链的，今晚却是用到了。长生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在瞎胡闹，这样的行事，着实是在冒险,怎么都不像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自己。
转瞬又安慰自己，想把门改装的自己才是更无脑。
长生是被锁链的声音惊醒的，昏沉的头脑几乎是霎那间就清醒过来了，长生扫了一眼窗外，已经是月上中天，漆黑一片。长生抱着被子坐起来，炉子里的火估摸着是已经熄灭了，房间里只余下先前烧暖的空气还维持着温度。门外是寂静的，仿佛刚才的声响只不过是长生的黄粱一梦。
长生看向门口，门廊背光，长生没办法判断门是不是开着。爬到床边，套上拖鞋，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返身到炉灶旁，从架子上拿了一把水果刀。
门外太过安静，长生能从这片寂静里听到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和拖鞋抬起落下时，些微的摩擦声。长生走到门后，勉强能看清们被推开了一条缝隙，往右跨了一步，才彻底的站在了门缝前。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