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柳浮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晕船。
别人可以在江上,感叹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他就只能坐在船尾默默隐忍,幸好天气不错,没有江浪翻涌,挨到乌蒙山沿岸,南昆仑长者一拱手:“两位,我们只能送到这里,再往山脚下,多有不便,还请担待。”
柳浮云上岸后,步伐虚浮,不得不以刀撑住,定神再走。
“已是感激不尽。”叶炜代为还礼,“诸位请回。”
“那咱们走了,二位千万保重!”
南昆仑隐者驶船自原路回返,叶炜目送他们的影子越来越小,消失在江面,转身道:“你到底行不行?”
柳浮云被问得烦了,抹把脸,回道:“我行不行你不知?”
这话略糟,好像扯到不该扯的地方。
叶炜为之默然,四下张望一圈,附近人迹罕至,倒也方便他们查探,临近山下,仰望起伏的山势,微微点头。
“还好。”
“比不上那栖鸾峰。”柳浮云哼了哼。
凌云山栖鸾峰……那是他与他在乐山大战之地,叶炜神色黯然,扶着岩石块,“你先上,我跟在后面,万一你——”
不等说完,柳浮云刀光一闪,出鞘又回鞘,扶摇而上,攀住一处凸出的棱角。见状,叶炜紧随其后,边爬山边注意上面那人的情况,他实在不想看到柳浮云因晕船而腿软,坠下深渊,到时,不但没有救出菲菲,又搭进去一个。
哪料,好个柳浮云!到峰顶,面不改色,还扭过头,一脸嫌弃地嘲弄他慢。
叶炜不得不叹,晕成那个样子,竟没影响分毫,实在了得,再仔细一瞅,柳浮云的袖口滴滴答答往下淌红。
“你——”叶炜指着他的手,莫非,方才的刀光是……
柳浮云翻过掌心在腰侧抹两下,“一疼就清醒。”
对一个随心所欲到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人,叶炜心情极为复杂,柳浮云一把抓过他,匿在不远处的帐篷后。
“嘘——”
帐篷里走出两人,一高大,一枯瘦,高大男子是苗人打扮,肤色幽黯,臂上的刺青在光芒下煞是醒目,他朝那汉人打扮的枯瘦男子道:“南诏国君才是明主,司徒先生,你我投在他的治下,何愁心愿不成?”
“乌教主,我们约好,乌蒙山后面这一片归我掌管,莫让天一教的信众前来招惹机甲人,否则,伤了谁我可顾不得许多。”
“哈哈哈,莫说他们,本教主也想知道先生研制的‘南之雷神’究竟为何,会比蜀中唐门的汉唐要强大。”
“教主若是信不过,何必邀我加入?”
“哈哈哈,司徒先生你太多心了,我会吩咐下去……来人,告诉他们,再有滋扰后山者,一律格杀。”
“是!”
……
难怪乌蒙山后面没多少天一教的人。
柳浮云跟叶炜彼此交换眼神,都猜出这司徒先生的来历——除了自万花天工坊逃窜在外的司徒一一,还能有谁?
他通过天一教主乌蒙贵成为南诏王的臣下,对大唐、对江湖都不是好事。
“要做掉他不难。”柳浮云低声道。
“千万别。”叶炜忙不迭说:“这里到处是机关,杀他,会惊动乌蒙贵,到时救菲菲难上加难。”
“我没说现在。”柳浮云斜睨向他,“只有你担心菲菲吗?”
叶炜也被柳浮云掌心的血沾湿,皱眉心忖:来得匆忙也没带金创药。干脆寂剑横扫,隔断半截袖子,帮他扎住,“滴一路,不怕走漏你我行迹?”
柳浮云瞅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张嘴要说什么,到嘴边,只化为一句:“再不走,跟不上乌蒙贵。”
“嗯。”
两人蹑足潜踪,避开巡哨,保持一段距离尾随在后,乌蒙贵以巫蛊之术见长,并没发现他们,径自对手下的天一教卫道:“那小丫头怎么样?”
“回禀教主,给她的饭都不吃。”
“哈,小丫头刁钻,怕被下毒啊。”乌蒙贵一摆手,“罢了,本教主亲自去。”
一有眉目,叶炜心绪激动,加快步子跟去,柳浮云则是走一路记一路沿途地貌,暗暗在心里做考量。不多时,至天一教营地,叶炜与柳浮云躲到树上,居高临下望着那一座挨一座的牢笼,内里关押皆是被天一教拿来试炼的活人,有花山集的蛮族族众,有那回龙镇的小老百姓,以及路过被捉的……叶琦菲。
柳浮云手疾眼快,把那想要跳下去的叶炜拦腰抱住,“沉住气。”刚是谁不让他动手的?怎么换了自个儿就这么冲动。
叶炜回头瞪他,眼里满是躁动,女儿在下面,周围不是豺狼就是虎豹,他再也按耐不住,一个劲儿掰柳浮云的手,那伤口被撕扯,一下子将缠在外面的金色缎子染红,柳浮云岿然不动地勒紧了他,怎么都不肯松开。
只听乌蒙贵端着碗,在笼子前晃,“来,丫头,吃下去。”
叶琦菲扬起尖尖的小下颌,“乌蒙龟,你这死乌龟,臭乌龟,烂乌龟,本小姐才不吃你的脏东西,快放我出去!不然,我大伯闭眼都能把你们整座山剿灭,我爹爹会把你们杀个落花流水,我舅舅……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大名鼎鼎天下第一刀,吓死你们!快,放我出去!”
乌蒙……龟……
叶炜止住挣扎,柳浮云也松了钳制,最后,是柳浮云先以眼神质疑:你教她这话的?叶炜以眼神回他: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