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rrosion Poem
零：锈蚀之前的往事
黑夜从东边侵蚀天空，整座卡洛斯山被笼罩在薄暮之中。在背对着夕阳的地方，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塔，橙黄色的阳光沿着它的棱角射出，能看见的只有破败与苍凉。
一个渺小的身影沿着山脊上的阶梯缓缓走上，站在了塔的前面。风吹过来，有股不知名的香气，吹起他被烟熏黑的长袍，他压低帽檐，推开了那大理石的门扇。
一股凛冽的气息从里面立刻被释放出来，就像是打开水闸时奔涌向前的河流。那是从卡洛斯的冬季被保留下来的刀剑的味道、血的气息、死亡的信号。他走了进去。
被冰封的地面上插着各式刀剑，它们的主人却不知所踪，那个大理石的王座所承载的不是贤明的君主，而是野心家，是高傲的神明。王被包裹在黑金色的铠甲里，他撑着头，倚在王座上。透过头盔，依然能看见那冷酷的眼神，像卡洛斯的冬天那千军万马一般的风暴。
“相当不错的出场，”王站起身，带着盔甲的铿锵声，“你会变成一具尸体，这是我给你的赏赐。”他随即从地面拔起一把剑，指向他。“报上你的名来，挑战者。”王说。在挑战者吐出第一个字的瞬间，剑刃便刺穿了他的身躯。他倒下了，血流淌到王的脚边。
门扇缓缓关上了，一切似乎又重归平静。
“您的时代陨落了。”

街道上没有人，也没有尸体，两旁昏黑的建筑都用木板封死了窗户。远处传来了马蹄声，重击着地面。那是一名骑士。他的马背着一个行囊。“你苏醒了，你本不该苏醒的，”骑士的声音从闪亮的钢盔中传出，像金属，“你不属于这片土地，异端。”
“你不是吗？”弦看着那骑士。骑士显然愣了一下：“你我都是被束缚的人，只不过我比你更清楚自己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当然。你的名字充满威胁。”
弦环视了一下周围，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这里已经被腐蚀了，即将倾覆，斯多格雷顿已经没有救了。”他叹了口气。他又盯着那骑士，骑士的铠甲被阳光描摹得极其闪耀。“我会去到卡洛斯，寻找救赎。倘若诸王无法给予我这个世界所需要的东西，我就会杀死他们，”他顿了顿，“而你，如果不肯让开，就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敌人。”
骑士笑着摇了摇头：“即便如此还是这样——你真是奇怪。”他解下行囊，递给弦。他随后转身驾着马离去，声音飘碎在风中，隐约传入弦的耳中：“你我还会相见的——在你知晓自己之后！”
弦站在原地，没有说话。风从街道里传过来，带着锈蚀的气息。他打开行囊，那里面是一把大剑，银色的剑身，古旧得让人担忧它的杀伤力。他把它从剑鞘里拔出，剑刃映着阳光，照着他的脸庞：棕黑色的头发，古铜色的皮肤，一双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的黑色眼睛。他抿了抿嘴唇，把它背在背上，把那把断剑收入腰间的小包，缓缓走向早已没有人的城门。

昏黄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的身体疲软得像一袋甜菜，他摸向自己的包，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的脑袋里顿时嗡鸣不已，他心里一震，迅速寻找那把大剑。但他只得到了一把断剑。
他想到了那个朦胧的声音。他强撑着站了起来，走到酒馆门前，拼命地敲着门。“老板，老板！我的东西呢！”
门被突然打开了。老板的脑袋立刻伸了出来：“敲什么敲啊！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快滚！”随后是重重的关门声。
“不……不……”弦失神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他顿时感到了恍惚，“那群家伙，那杯酒……他们夺走了我的东西！”
“武器收藏者”，他想起了这个词语。他开始向人打听，但得到的是唾骂与鄙视。但最终他得到了答案。“武器收藏者？不就是那个驻扎在这里的长官吗？”
弦按着路人的指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那长官的宅第前。他径直走向那座大理石的建筑，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了。
“我是来找武器的。”弦的声音异常沙哑。守卫没有说话，随后便引他进入了宅第。
那是座华美的建筑，绿树成荫，风吹过来，带来一股清爽的气息，阳光照在大理石上，显得那样耀眼。一个身穿丝质睡衣的男人正踱着步，仔细端详着一把银色的大剑。那男人显得如此精明，又如此冷血。他鹰一般的目光很快就盯上了弦。
“啊，造访者，”他挥舞着那把大剑，向弦走来，“你有什么要求吗？”“我想要回我的剑。”弦指着他手上的那把。“嗯……你有多少钱？”“什么？”弦瞪大了双眼，“那是我的东西，被你们这群无耻的家伙抢走，到头来还要我付钱！去你的！”男人顿时暴怒起来：“那就滚出去！”“把我的剑还给我！”弦的手中闪出了那把断剑，他把它刺入了男人的身体。
丝质的睡衣上立刻渗出了血迹。几乎是一瞬间的，男人把大剑抵在了弦的脖子上。“很遗憾，我比你更会使用它，”男人冷笑了一声，“卫兵！把它扔进监狱，让他好好享受！”
弦听见了脚步声，他刚想转过头逃走，却被迎面而来的重棍打倒在地。

透过雨幕，弦听见了一声巨响，鼓点般敲击着地面，如雷鸣一般，向着他的方向跑来。他已做好了最坏打算。“血！给我血！”伴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歇斯底里的不像人的吼声，伴着颤抖的大地，雨幕渐渐晕染出一头可怖的巨兽。那怪物一瞬间就锁定了他，在那猩红的双眼里，贪欲燃烧着凶残，使它丢失了人性。它的獠牙滴着血，却没有听见死者的哭喊。从它的喉咙深处传出觅食的低吼声。弦拔出大剑，冷冷地凝视着它。“你不会活着回去的——”他举起剑，指向它。这句话从他脑海中电一样传了出来，就像曾有人对他说过一样，“这是我给你的赏赐。”
它猛地扑过来，那身躯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阴影。弦迅速躲避开来，却把要害留给了它。带着滚滚浓烟，它冲了过来，来不及闪避，弦站定在那里，极力让自己平静。算好时间，他缓缓向巨兽走去，随后脚步越来越快，接着纵身一跃，用力插下一剑，直直插在了那家伙的肩上，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恐怖吼声，震撼了天地。
颈上，肩上，胸前，伴着一阵旋晕，弦在暴跳如雷的巨兽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足以致命的伤痕。他拔出大剑，压低重心，攀上那巨兽的后背。一剑，两剑，三剑！吼声越来越疯狂，手上的剑也越发嗜血!巨兽疯狂地四处奔跑，撞倒房屋、树木，全然不顾身上那些足以致命的伤痕。
那家伙在一片稀疏的林子里飞速穿行，耳旁呼呼的风声使弦感到了不对劲。“这家伙正把我带向悬崖！”他心中一惊，但迅速平静下来，又一次利索地拔出大剑。
当他把剑狠狠地贯穿那怪物的脊柱时，哀嚎声早已被风声掩埋。一阵重重的响声过后，便只剩下无尽的黑暗。血在黑暗中流淌，交汇又归复。
雨还在下着，寒冷，而且令人忧伤。

·诸王时代第707年
·疯山之盟缔结后1年
一阵冰冷的触觉蛇一样缠上了弦的指尖，随后波及到整个身体，连他的灵魂都变得冰冷而锋利。他从地上爬起来，脑中一片混沌。四周剑一样的漆黑峭壁阻挡了他的视线，他极力调动感官判断自己的方位，但只得到了一条基本信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峡谷。”他转了个身，猩红的夕阳正冷冷地盯着他，他从一堆散发着尸臭的骸骨里找到了那把大剑，并未对它的崭新锋利做任何表示。他突然觉得自己正在丢失感觉，对于未知，他变得极为冷静，冷静得像一个杀手。
他忽然觉得有些恶心，一阵不祥的脉动从他的体内传出。他迅速解开衣服，那健美的古铜色胸膛上，正绽放着一朵令人作呕的血管之花。“嗜血病，”他心中隐隐一惊，“不知道还能再撑多久，这次真是赚大了……”他踢了踢脚边的白骨，决定向前行进。
这条峡谷渐渐吞噬了光芒，他很快就处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知道自己的方位，但他只能让自己的双眼适应这环境，虽然一个小小的咒术就可以解决照明问题，但他很清楚，这么做无疑是暴露自己的位置，然后找死。他极力压低自己的呼吸，环顾着四周。
他在永夜中漫步，觉得自己体内有东西在蠢蠢欲动。他忽然变得很急躁，他开始狂奔，他的脑中逐渐被一个字占据：血！“不！”他极力按捺住内心的魔鬼，拔出断剑，解开衣服，从心脏周围开始，摸索着一根根地切断血管。剧痛海浪般地冲击着他的大脑，他觉得难以呼吸，甚至无法感受到血液的流淌。
一个虫一样的东西在蠕动着，似乎要把他撕裂，从头到脚，由内而外。他几乎无法忍受，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血晕染了他的风衣，他感到自己即将死去。那虫一样的东西从血管中钻出来，在他的身躯上爬行。留下一阵黏糊糊的触感。他极力调动自己即将消散的思维，一把抓住了它，猛地将它捏爆，散发出一阵绿色的荧光。
他在永夜中堕入了真正的永夜。
当他在永夜中醒来时，地上的血已经干了。
他打了个响指，点燃了一簇火焰，竟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正在洞穴中沿着潮湿的石壁摸索着，这里竟毫无生物。他无法得知自己何去何从，只能顺着直觉与火光前进。
洞穴拐了几个弯，地面逐渐上升。
当苍白的阳光透过洞口的藤蔓吝啬地射进来时，他几乎快跪倒在地。他花了很久才渐渐适应阳光，一如他曾经适应黑暗一样。这是一片荒原，战火肆虐的痕迹还残存在地面上，只有紧贴着地面的草还在苟延残喘，传递着稍纵即逝的绿意。
他登上一座土坡，远远眺望，依稀能看见奥古斯通那座苍白的建筑。他长叹一口气，把痛苦与孤独埋进心底，收殓好脆弱的一面，把自己武装到心灵。他决定向疯山进发。
·诸王时代第707年
·从峡谷回到疯山
当他沿着奥古斯通的城墙接近疯山时，破败与苍凉竟没有让他感觉到什么。一座坟墓静静立在那里，粗糙的墓碑上刻着：弦之墓。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树、小屋、还有落叶，都全部在锈蚀的火焰中被燃烧殆尽。他听见了一阵令他熟悉而陌生的脚步声，几乎在一瞬间，他在拔出大剑并转身的同时与另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相碰，摩擦出火花。
“艾尔莎，你不是我所认识的草药师了。”与他冰冷的目光对峙的是一双同样冰冷的眼眸。他招架住艾尔莎的攻击，向后一跃，滑行了很久才停下。
曾经的草药师穿着猎人的褐色长袍，她手中的长剑折射着无力的阳光。她压低帽檐，声音依旧很好听，只是多了不少冷酷：“我奉命在此杀死你，我亲手为你做了这个墓碑。”
他手中的剑在沙化的地面上拖动着，一如曾经某个时候他所见到的一样。那把银色的大剑正变得冰冷，他能感觉到它的表面附着着一层冰霜，升起一阵苍凉的寒冷气息。他缓缓地向艾尔莎走去，她的剑迅疾而残忍，几乎是为杀戮而挥剑。剑锋不断掠过弦的衣服，他的呼吸只要紊乱哪怕一秒，剑刃就会毫不留情地贯穿他的心脏。他扬起大剑，身体几乎贴到了地面，那带着寒气的剑刃重重砸在她手中的剑上，那股强烈的震荡几乎使她丢掉了剑，剑刃渐渐被冰封，只轻轻一敲，那剑刃立刻如同一段腐朽的树枝断成两节，剑刃在空中划了一道并不完美的弧线斜插在了远处的沙地上，带着丝丝寒气。
银色的剑刃几乎在同时就抵在了艾尔莎的脖颈上。“相对于那头巨兽，你还是嫩了点，”弦的目光极其冰冷，他面对的不是故人，而是敌人，“三年的时间，都没有将你磨砺成一把真正的剑吗？”他一扬手，血液连同艾尔莎眼中的泪水一起凝结成冰，她死去了。
弦把剑插在地上，盯着艾尔莎的尸体，心中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他坐在墓碑上，长叹了一口气。忽地，她的手指似乎动了动。弦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他决定接近她贯穿她的身体以确保彻底杀死她。但雷光刺得他一阵疼痛——那是伊尔斯的雷光。
艾尔莎从地上爬起来，她的手中握着一把由雷电凝聚而成的长剑，她的眼眸也充满了电光，如同那个第一次杀死他的人一样。她的声音交织着两种不同的嗓音，一种是她自己的，另一种是伊尔斯的。“难以置信，你杀死了我最得意的作品，”艾尔莎踱着步，“真是令人遗憾。”
她又举起手中的雷剑，声音变得嗜血而残暴：“不过你也快了。”
她的动作变得无比迅疾，几乎无法琢磨她的足迹，那雷剑甚至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残影。当她挥舞着剑斩向他时，他甚至没能有所察觉。他心中一惊，虽然迅速向前闪避，却还是被雷剑伤到了左臂。疼痛、震荡、灼热立刻在他的脑中爆发。他顾不得捂住受伤的手臂，立刻向艾尔莎砍去，又一阵疼痛，来自于后背，他咬咬牙：“根本无法琢磨她的路径，这种家伙，真是麻烦透顶！”他迅速翻滚远离。
他抽出断剑，这柄剑也许预示着战局的转机。他背上大剑，甩了甩右臂，迅速冲向她。雷光直刺向他的心脏，他压低身体，右手招架。他听见了一阵怪异的声响，以及来自手臂的麻痹感。“转机来临了。”他轻吐一口气，又连续招架了几道雷光。
“不……我的秘法！”艾尔莎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不可能被轻易化解！”弦抽出大剑，纵身一跃，伴着一声轻蔑的嘲讽：
“能击破秘法的东西，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秘法！”
“轰”，伴着一阵风暴般的寒冷气息，艾尔莎被彻底冰封在寒冰中，她眼中的雷光逐渐消失，操纵她的人想必也受了不小伤害。他站立在那里，弯下腰，向她默哀，随后朝着背对夕阳的斯多格雷顿方向，迈出了脚步。
“这只是锈蚀的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