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败给了蔡文姬的眼泪。
回到休息区,李白见着扁鹊在门外徘徊。他本是要绕过这位前•冠军,去找他的教练与同伴解释为何缺席了这么长第一段时间,但不知是什么奇怪的心理在作祟,李白径直迎了上去。他本以为自己会因忍受不了扁鹊作出的错误选择,失去控制与其争论不休,没曾想最后却故作轻松的开口,笑的同以往那般没心没肺。
“她的演出糟糕极了,这是我见过的最糟糕的表演。”他评论道,“可最终你还是选择了她。”
“你究竟在执着什么。”扁鹊没有去接他起头的话题,“我想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真是讽刺。”
与扁鹊同样,李白也胡乱地回应着。
这样没有条理的,乱七八糟的对话不知持续了有多久,最终在沉默中匆匆画下句号。
06.
扁鹊是好强的家伙,总爱将事情办得完满。
“我还要修养多久才能回到冰面上,很快就是新赛季……”扁鹊瞅了眼他的主治医生,又垂下头去。在这狭小安静的房间里,他清楚的听见因自己过分紧张不安而越发急促的心跳声。他的双手放在大腿上,食指不停地敲打着,身旁那些道不出名字的仪器不断发出的鸣声使他更为焦躁。
很遗憾,这大概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获得答案的一瞬间,他方才还在躁动的心立刻就平静下来。
“是吗。”
扁鹊道不出自己此刻的心情,早在青年组首战时他就被告知,运动员的竞技生涯如电光火石,转瞬即逝。但他没有料到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竟会这么短。
“这个赛季结束后我会考虑去留。”他向得到诊断书后一脸愁容的貂蝉保证。他拼尽了全力,却还是没能撑过最后一场……
退赛后他曾消沉了好一阵子。他本不愿再提憾事,可偏偏出现了一个说着倾慕他许久,不停追在他身后,听不进他任何的解释,要硬生生的要挑开他陈旧伤疤的人。
“你想要从我身上知道什么?为什么要成为教练?”扁鹊捧着热咖啡,倚着广场边缘的护栏,紧盯汽车影院的大屏,“欣赏”上边放送的无聊电影,偶尔侧过头看看站在他身旁的李白,“原因我已经告诉过你,不止一次。”
“可我仍不相信,在你跳出3+3时更是如此。”李白应到。
“你是打算要我再重复我那‘逃避’的理由?”
“不,不全是。”李白望着扁鹊的侧脸,“我想要了解你,正如现在的你需要了解我一般……或许,现在是这样。”
“我们有差不多半个月的相处时间。”他接着道。
扁鹊捏紧手中盛着热饮的纸杯,犹豫许久。正当李白认为扁鹊要拒绝之时,却听见人儿开口答应下来——
“先说好,在你恢复原有的状态前,别想踏上冰面一步。”扁鹊将注意力重新移至李白身上,上下审视一番。
扁鹊一向认真严肃,会仔细地分析选手的信息,制定出最佳计划,将训练量控制在合理范围内,保证选手的稳定。可他这回却失去了冷静,改变了自己成为一贯坚持的风格,对李白的特训过分地刁钻严苛,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得出,这位年轻的教练是故意在刁难人。因达不到预期的水准而被撵出练习场的事每天都在李白身上发生,这一回,再次被“扔”出门去的李白恰巧碰上暂时让出扁鹊的蔡文姬。
视线对上时,蔡文姬原还带着笑容的脸瞬间扭曲,被惊恐所取代。
她下意识的想要逃开。
“你会哪几种跳跃?上次我听见……你想学阿克谢尔?”李白朝着那小小的身影开口问到。话音一落,本打算缩进角落里的人儿顿时停住了动作,猛地回过头来……
“阿克谢尔……?你要教我阿克谢尔……对吗?”蔡文姬转过身,她不再逃。她发出欣喜的尖叫,李白捂上耳朵,不耐烦地频频点头。
蔡文姬是个过分努力的家伙……至少在滑冰上。
冰刀在冰面上切割,发出“唰唰”的响声。
“我能想到的惊喜,只有这一个。”蔡文姬用右后外刃向前滑出一段距离,点冰起跳,动作笨拙,勉强转够两圈后重重地跌在地上。李白算不清她一共摔跌了多少次。他望着蔡文姬一次次起跳,一次次摔倒,挣扎着站起后又是一个循环。她不断地倒下,不断地站起,直到用尽力气躺在冰面上呼呼喘气。
李白别过头去——他只觉得面前的女孩刺眼极了。
横在冰上的女孩将他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她平复呼吸,待体力回复一些后,翻过身扶着护栏站起,倚靠着,偏了偏头思考片刻后,有些犹豫,又忍不住开询问的冲动。她纠结半分后,最终拗不过自己的内心,疑惑道:“和老师吵架了?”
望见李白没有过多的反应,她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我想多了。也对,他可是个相当耐心的家伙,又怎么会和自己的选手闹翻脸呢……”
“实际上……直至现在,我还得不到上冰的机会。”李白接话,“每一次每一次都吩咐我,让我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其余的一句话也不愿多说。我费尽心思,也不理解要怎么调整,要怎样他才不会板着脸对我……”
“究竟是哪儿出了差错?”他的情绪开始不稳,回想起近日来扁鹊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胸腔内压抑了几日的怒火正被一点点地释放开来,“我怎么知道!!”
自从汽车影院归来后,他暂时放弃了继续追问扁鹊那年退赛的理由。他有了新目标,诚如他所说,想要去了解扁鹊,去了解昔日所追逐的人,抓住他的影子……
“我不甘心只在台下望着他,我向他许诺,总有一日我会站到他身边——”
“请等着我!”
扁鹊初次在长安站的巡回赛上获得晋级决赛的资格时,他曾鼓起勇气朝着站在领奖台上的人儿喊到,激烈的欢呼并没有将他的声音掩盖。
扁鹊闻声一愣,在一片嘈杂中侧过头望向他,笑着从怀中的捧花里取出开得最漂亮的一支,朝他掷去……
约好了。
一生的喜悦仿佛已被他在这一刻挥霍殆尽。
练习场内寂静无声。
“看看,明明可以很好的传达出来呀!”半晌,蔡文姬“咯咯”地笑起来,“把现在的心情冲着他大喊,就比如——‘我为你深深着迷!’这样。”
“一直憧憬的人,不是已经站在你身边了?”
无论他现在是什么身份,选手也好,教练也罢,无论你是喜欢滑冰也好,喜欢冰上的人也罢,这都不是时下你最需要思考的问题。
她说:“奔向你爱的家伙吧,然后与他一同回到冰上去!”
07.
李白朝着来时的方向赶去,他不晓得扁鹊是否还待在练习场里。神明呀!他在心里呼唤到,乞求到。他希望他所追慕的人仍留在原地。他有话要说,许多事情被埋藏在心底太久太久,是时候了,就一个一个全跳了出来。它们对扁鹊而言,或许仅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何时坦白都没问题。但他立刻就要让扁鹊知晓——有种特别的感情是耐不到明日的。
“说实话,我一度以为你会杀了我,于是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第一反应就是:逃。”蔡文姬在他换下冰鞋时,对他说到。她摊了摊手,用鼻子发出委屈的“呜呜”声,“我能到,也能感受到,当我与老师一同站在冰上时,你对我的存在该有多憎恶。”
李白一脸惊讶。
“不过,若是有其他人推开我,黏上貂蝉姐……啊,我是说我在意的人……”她望向场边,天真稚嫩的圆脸上因将所恋慕之人的名字不小心说漏了嘴,过于窘迫而泛上点点绯色,“要我遇上了,也会嫉妒得发狂吧。”
想到了谁人,蔡文姬的眼睛亮起来。
是的,她太刺眼了!那眼中存着的崇拜、热忱,行动上表现出的固执,似极了许久之前的他——只为一枝花而拼命向前的少年。想要注视着冰上的人儿,想要被注视……
他是如此地渴望,他的心因此而悸动。
她与他相同,同样地迷恋着自己所仰慕的人儿。他们是一大一小的两只蚂蚱,被绑在一根绳上,分别放入相似的故事里,只是这两个故事,如今被串到了一起。 蔡文姬在李白背过身去时推了他一把。
“是魔女的魔法唷!”她笑着说到,“是能将迷路的王子殿下送回他错过的妖精身边的魔法。”
在她的记忆中,扁鹊也对她说过同样的一番话。他总会在她与貂蝉赌气,因自责而放声大哭时帮她一把。
“这是精灵施下的魔法,”他轻轻拍着她的肩,“是能让爱哭任性的小魔女变身帅气的王子的魔法。”
蔡文姬没有料到一个成年人竟也会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经不住大笑出声。
她把曾让他振作的话儿拿过来,稍加修改,赠予李白。她知道,有的时候,听起来无知无用,惹人发笑的话语,恰是最有价值的。
“嘭!”
李白气喘吁吁的推门闯入练习场,望见扁鹊仍安分地坐在观众席上,不顾队友投向他的疑惑的目光,径自向扁鹊,向他所挂念的人匆匆走去。
他正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突然间失去了声音,只能手足无措的杵在原地。
该如何是好?
大胆的将你的心意传达给他,奔向你爱的人,与他一同回到冰面上去——耳畔还响着蔡文姬的声音。
他从喉咙里硬挤出两声干咳:魔女的魔法确实给予了他勇气。可人在所爱之人面前,却总是那么的含蓄——这是李白不曾预料到的,也是无法被“魔法”所破解的。
“到冰上去吧。”
扁鹊在他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后,平静地同他说到,留给他的又是沉默……
08
李白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与扁鹊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不少。他不再执着于扁鹊的过去,不再执着于冰面上璀璨一时的一等星,而是学着去习惯退役为教练的扁鹊,伸手去承接这一束流逝的星光。
那份尚未传达的心意仍徘徊在他嘴边。训练过程中有好几次,当扁鹊将双手搭上他的肩时,他都想亲口述说自己的心情,道出那句“请留在我身边”。
“我感觉你好像就要消失了。每一次每一次,当我望向你的时候。”休息时间,李白将头埋入扁鹊的颈窝磨蹭,贪婪的感受着意中人的体温。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便听见扁鹊发出一声轻叹,揉搓他棕色的短发,低声责备他又在犯傻。
“看着我——你的教练好端端的站在这儿,一直都在……”钻入耳朵的清冷声音带上了些许无奈,“我不会离开,至少现在不会。”
“别再胡思乱想,将精力集中在你的演出上。”扁鹊劝慰到。
语罢,李白的动作猛地一僵,抬起头来与扁鹊两相对视,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惊愕——他的大脑“嗡”地轰鸣了好一阵,现在,他真正地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是谁,我想要什么,又该做些什么……
自踏上冰面上的头一秒起,李白的思绪便停不下来。他眼中因扁鹊的离去而变得灰暗的竞技世界忽地恢复了它原本的色彩。他望见曾追逐的身影就停在不远处,只要他伸出手,向前几步,兴许就能触碰。
他摇摇头,从幻像回到现实:扁鹊本人就站在他身旁,那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而不是他臆想中一个陪伴他的影子。
他向着另一端滑去,不再循着曾经的轨迹。一次次的旋转,跳跃,点冰,落冰……他仍旧感到迷惘,却也隐约察觉到理想的未来正向他靠近。
投入思考的精力愈多,他的动作就变得愈迟钝,以至于最后跌倒在冰上。疼痛蔓延开来的同时,一种新的东西也破壳而出。
李白坐在原地,看着一脸焦急向着他奔来的扁鹊,听着越来越近的“唰唰”声,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扁鹊一俯下身来,就被李白拽入怀中: “告诉我你的目标,你的愿望。”
你所办不到的事情,都交由我来完成。
一时间,扁鹊愣在了李白的臂弯里。他挣扎了一小会儿,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半晌,他微微颤抖着,把头轻轻靠上李白的胸膛,发出细小的呜咽。
他在哭泣。可倔强胜过了心中的悲喜,仅让他红了眼眶,泪却始终没有淌下一滴。
从记忆深处浮出的,是他本应在引退当日,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故事——
天鹅之死。
画面愈来愈清晰:高傲美丽的天鹅站上了舞台,踩在刀尖上,向爱人阐明心意。
此刻,扁鹊便是主人公,是这只刀尖上的天鹅……
他要为他的英雄献上一支舞,哪怕是最后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