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汐梦吧 关注:20贴子:12,190
  • 14回复贴,共1

【织雨成花·短篇完结】人间入画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前言°织雨成花【壹】
我不喜欢雨,说实在的,但是它带来的神秘与朦胧却让人如此着迷。
我知道我的心里停驻那么一个人儿,我透过水雾看他,那是一个从容、平静、坚韧、优雅,总倚着冰冷的墙壁聆听雨声的人儿,垂着眼帘,手中拿着一支烟,不时轻吐一口袅袅烟雾,混同那饱含水汽的空气一起变得沉甸甸的,在身边缭绕不散、安静升腾,衬得那个妖娆、颓靡、婊气,却凛然、自负、毫不媚俗的人儿,更如一副绝色的画面,妖艳到人的心里。
这大概就是我开坑的动力吧。
为了这个人儿,我想一篇一篇写起,把雨织成花,盛开在梦中的枝丫。
人啊,总要有个目标,万一成了呢,万一呢。
你说是不是。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1-14 09:02回复
    壹日,33°
    盛夏,三伏天气。
    热气都仿佛有了形状,在地上焦灼着。
    天仍未亮起,直直延伸向天际的石板路上空旷无人,只有一个和周围几乎融为一体的茶店开了门,一眼看去就像凝固在那儿的一块深色的石头。
    茶铺里并没有什么,一切都尽收眼底。木柜台上捧了一束沾着露珠的花,在沉郁而单调的色彩里织起最茂盛的生机。
    未司在木桌上摆上刚洗过的茶具。他的茶具并不很精美,但称茶色,等阳光透过袅袅茶香,洒在它们身上,也是悦目的景象。他这样想着,捻着茶叶,水还没有烧开,天也还未亮起,风刮过写有“茶”字的招子,那招子猎猎作响。
    它是未司亲手写的,似乎每家茶铺都得有一个,不然就称不上茶铺了的、形式上的东西。未司承认他至今没搞明白它的作用,但他不打算深究。他几乎是半躺在长凳上,懒散地倚着茶桶,为的是出来倒茶时方便。可这样又离太阳稍近了些,可以清晰地看到光线与茶屋阴影的模糊交汇,像是晕开的颜料交织相融,没有分明的界限。
    一阵微风卷着不知哪里来的树叶过去,那或许不是树叶,该是朵花,简单叠了几叠的碧绿花瓣细碎得如同雪片。
    他托着腮,拨弄着随手捏出来的一小撮茶叶,心绪一乱,就走了神。
    未司恍惚间瞧见眼前的景象成了浸入水中的画,色彩波澜着,变得模糊不清。蝉鸣声飞快地远去,深秋的凉意包绕过来,阳光有些凉了。他感到有片片树叶拂过脸颊,凝神细看便能看到它们清晰的脉络。有什么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身边,未司似乎能透过树叶看到一个稚嫩的孩子坐在一方木桌旁,对铺开在上面的泛黄的纸张认真地发呆,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不知哪里游来的一尾凉风,卷着雨前的丝丝凉意,模糊的画面连同不存在的酷热的暑气一同骤然散去。
    兴许是太久没有眨眼,未司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他长呵了一口气,扑面而来的热浪使他回过了神。手指敲了敲桌子,粗糙生硬的木头触感,揉搓过茶叶的指尖似乎染上了熟悉的淡淡茶叶香气,就像刚刚嗅到的淡香,又使他想起那模糊的画面,真实到不愿相信。他看了看太阳,然后靠到茶桶上去,闭了上眼睛,神情看起来像是在睡觉。
    太阳露了大半个头,街上开始多了行人。右边银饰店的女人摇摇地来了,明明忸怩的步子却被那女人迈出了别样的风情。对面杂食店的木门打开了,热情的老板从店里探出头来,冲他打了个招呼:“哟——还是那么早啊,小司。”
    “啊。”未司堪堪抬起眼皮,高声回应了一句。他听到水开了的声音,才起了身子,回到屋子里。他看到太阳几乎完全升起了,透过窗纸在地上抹亮一层金粉。
    他取了水,照例拿药包泡茶喝。
    茶很淡,多的是水和溶化的芽糖。
    他看看门外,门外的世界明晃晃的,门框这么快就被太阳烤得发烫。
    已经有人挑了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未司抬眼瞧了瞧,是好几个人,都带着画有惹眼花纹的面具,遮住大半张脸。
    未司简单打量了他们的装束,大概是些不好惹的浪人了,他想着,伸了个懒腰,走到他们身边。
    “需要什么?”他随意地说,“茶不要钱,点心另外收费。”
    “……请便。”那些人非常统一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个人才开口说道,声音清冷,听起来甚至缥缈不实。未司循着声音看去,视线微转就诧异地看见发声的那个人不甚在意地摘下了面具来,解散开黑色的长发。那人披鸦青底色的长袍,身形却未完全凝聚,长袍向下的线条是不完整的纸片,散落在地上。灵动的飞鸟被染成妃色,展翅在长袍的不同角落,上挑的凤眸有着慵懒,眼波流转,眼角绯红,少年似笑非笑地看着未司——未司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只是冷静地督了一眼满地的纸片,并没有什么反应——手中轻提乌木嵌银的细长烟袋。
    然后那少年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往里面填入烟丝,点燃烟袋深吸一口,启唇轻吐袅袅轻烟,竟有种意外的美感,散漫中透着妖娆。
    烟雾的味道并不呛人,反而还带着些清凉的感觉。
    “叮当”。“叮当”。
    嗬,他又听到了几不可闻的清脆的碰撞声,是哪里来的呢?未司倒着茶,漫不经心地想。
    他晃了晃水壶,里面的水也咣当咣当响。他分两次把茶水注满,五碗茶,茶汤被茶杯称得好看,但不是什么好茶,用处仅是解渴。他放下茶壶,并不立刻走,而是眯起眼睛看了看,茶水喷涌的白烟被风吹得斜了。
    除了风有点大,今天该是个好天吧,他又想。
    “新的一天开始了啊。”街上不知哪里冒出句话,被风送到未司耳朵里。
    他笑了笑,回了屋子。
    是啊,新的一天还是开始了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1-14 09:51
    回复
      2.
      几日后的早晨,虽不那么热,可是未司来回将茶叶装桶,也是汗湿了衣衫。
      一早敲着窗棂提醒他起床的是隔壁人家的女儿,此时已经打理好花木,倚着他的房门吹风休息。
      未司的前院不大,几步就到了回廊。青石板的路,只有窄窄一条。旁边青灯样的石雕很久之前就不曾燃起,已生了青苔。他家后院很大,有一棵直直达到天际的古树,常年郁郁葱葱着,仿佛可以通过它去往天上。周围是一片乱草,快有半人高。
      未司很少去后院,偶尔去了也是倚着廊柱,直望着树与天空发呆,耳畔只有风拂过荒草的声音,仿佛那便是整个世界。
      女孩儿的父母关照他,也常捎着女孩儿来拜访。女孩儿天真烂漫,总和他聊些闲天,不过是些街长巷短的话题。这个年纪的女孩什么都爱说,现在同他讲的东西,过会儿还要再和女伴说上几遍。
      未司一面敷衍,一面想着待会应该去买几包茶点,这事拖了好些天了。他看看窗外,觉得是时候出发了,便将杂事处理妥当,和女孩道了别,然后推着茶车前往自己的茶铺。
      茶铺离城镇大约三四里路,他到得很快,并没有比平时晚多少。他伸手去推门,门是虚掩着的,他从不闭门,这是他的习惯,毕竟也没什么防备的必要,但这次他发现铺子里有个人影。
      茶铺里有来歇凉或藏身的浪人也不奇怪,但他们都不会呆到现在。他们通常夜深人静时来到这里稍作歇息,天未亮就早早离开,几乎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但这次的来人倒在茶铺的阴影里,血腥味甚至盖过了年年积累的茶香。
      “这真是……”麻烦啊。
      他叹了口气,稍微思考了几秒,其实也相当于没有思考——便拿昨天剩的茶水将沾血的地面冲洗干净——一如既往地剩了很多,未司耸耸肩,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接着他对调了两个茶桶,将少年抱入空桶里——黑色长发的少年,比想象中轻些。面容清秀,眼角一抹绯红甚是少见,未司觉得眼熟,该是之前见到的那个浪人吧,却不见其他同伴了——至于散在边上的东西,也不能留着,于是叮叮当当一起扔进去。
      所幸周围的店家都还没开门,未司再次推着茶车回了城。
      去店里看一眼就回来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生意是没有的,他的茶不要钱,茶点虽说是要的,但两三天就断了供应——未司无聊时就吃着打发时间,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十分清闲的。
      路上逢着的人都笑着打趣,都是熟人。这小镇不大,除了特殊的日子,人还是那些人,没什么变化,所以除了偶有猫猫狗狗狐疑地吠叫,倒也有惊无险。
      他关了家门,放下少年,接着打水擦拭少年满是血迹的身体,然后取来针线和纱布。
      身上多是刀伤,出血量最多的是腹部的伤口,却是箭伤的,穿透了这具身体;身上还有灼伤的痕迹。
      未司专心地处理伤口,少年或许是感受到了针线穿过皮肉的刺痛,发出了模糊的声音。
      等到一切都处理完毕,已经将至傍晚。
      他认真地审视一遍,叹了口气,把被血染得鲜红的水和布条随手清理掉,然后坐在房廊的台阶上休息,累得只想倒下去,不再起来。
      庭院里的风比屋内充满血腥气息的空气清新许多,傍晚的风带来夜露的凉气,留下踏过院中的长草的足迹,吹拂着他的疲惫。
      未司靠在柱子上,惯性地走了神。思绪游离回曾经,不知怎么想起了似乎有那么一沓素色的纸张被他郑重地藏在箱底,他还整理它们的顺序整理了几夜,先写的在下面,后写的在上面,他过去好像总是对着最上面的那张纸发呆,已经很久没有增添新的纸张了。那不是他能增添的,墨笔在上面悉心勾勒的不仅仅是各式茶药,还是和母亲的回忆。
      记忆中父亲是不会写那些信的,口头的交代总要方便的多,他是从不出远门的。父亲管账,总是一边烧着水,口中喃喃地算着。母亲就不同了,总是好些天地不见着,准是外出觅药去了,几乎逛遍周围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药铺,有时候要在外面呆的长久,也会寄信过来。母亲的字好看,画也好看,未司每收着母亲的信,便会小心地保留下来,当作范本临摹,邻居说他的字很有母亲的风范。
      那便是那沓白纸的由来了罢,未司似乎已经记不大清了。
      他并没有游离多久,很快便叹着气清醒过来。太阳正在落下,他惆怅似地站起来,抬头去看云。云朵飘荡在头顶,阳光在上面镀着一圈毛茸茸的金色。
      他就那么怔怔地站着,一直愣着,直到太阳也落下,才想起来去看那运回少年的茶桶。
      他站在桶边看进去,他看到桶底干涸的血,枯死在那里。
      他又想到了少年身上日积月累留下的伤口,和曾经的自己。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1-24 23:33
      回复
        未司洗完了茶桶,趁着药铺打烊前拟了一份药方去药铺里顺几味药。
        “是很严重的伤呢。”店主托起油灯,就着灯光,一边浏览未司列的单子,一边为他包药。火焰蹿动着,纸上那色墨的字也跟着摇晃,他不得不眯起眼来,仔细确认。
        “是啊。”未司说。
        他拿着药包回家,天黑了,屋檐下的灯笼向外扩散极浅的光。
        少年沉眠在这样的光晕里,蹙着眉,伤势还未稳定,呼吸时不时一阵紧张。未司坐在床边磨药,尽量不发出声响。他把磨好的药敷在少年的伤口上,重新包扎了一遍,然后调了水,给少年喂下。
        他的水里融着芽糖,微微发甜。
        少年很快把水喝了下去,没有呛着。
        能喝进水就好,未司安心地搁下碗,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他扶着额头,努力保持清醒,最后看了一眼窗外。
        天很黑,云应当是仍然在上面飘着的,只是看不见了。灯笼的光是朦胧的,向外扩散着越来越浅的光晕,逐渐消失在黑暗里。
        他没吃晚饭,就累得直接伏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黑夜很快过去,邻居女儿照例来敲窗,未司每天都是被她叫醒的,她总是起那么早,一直是精神的模样。
        夏季最怕伤口感染发炎,未司稍一梳洗,然后就细致地检查了一遍少年的伤势。他的气息比昨日平和,这让他稍微宽了心。
        未司再次为他清洗上药,然后给少年喂了一杯水,芽糖的甜味盈满口腔。放了一夜的水壶已经凉透,他自己索性也喝了几口,便起身出去烧水。
        隔壁的女儿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毕竟终归是有墙的,她只说他面色难看,不过又说,“未司你总懒得跟泥巴做得似的。”然后咯咯地笑起来,笑完了,接着说,“我家的猫,也要添些小的了,到时候送你一只,你可要好生侍侯着,就像我侍弄那些花一样。”
        她家养猫,养了好些猫。每年总会生些小的,瞧着甚是可爱,总往外送。
        未司是照例听不进那女孩絮叨的事情的,但见她少有的激动,也不好打消她的兴趣,心不在焉地应着,终于等她住了嘴,催促说“快些走罢”的时候,他才如释重负地推了茶车,走向自己的铺子。
        至于那女孩儿的话,未司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的。
        昨天的茶被喝完了,他把带来的满的茶桶放上,将空茶桶换下来,却不打算营业。
        他随便坐在一张长凳上,喝着茶,就跟自己是茶铺的客人一样。
        正是清晨的时候,瓦白的天空却不见太阳。
        太阳融在了天空中,就像芽糖融在水里,散发出温暖的甜香。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1-24 23:37
        回复

          茶铺的生意总是那么惨淡,其实经营与不经营都是一样的。他知道他的茶还不如一碗白水,隔壁的女孩儿扒拉着他的茶同他絮叨过好些次,可他总是不听。
          未司坐了一会,只有寥寥几个旅人来取水解渴,除此之外,基本连人都没有。
          他打了个哈欠,屋外的阳光正正刺眼,未司眯起眼睛看天,白花花的一片。还是有些燥热,他伸了个懒腰,杂食店的老板忙里忙外,在蒸腾的白气中满头大汗。银饰店的女人对着镜子,左手摇着蒲扇,右手画眼描眉,她的面上涂着一层白粉,生怕汗水花了一张白里透红的桃花妆面。
          未司便起身回去了,街边的包子铺飘着肉与面香,他经过挂着香囊和面纱的推车,走过青石板铺的小路,少年依然昏迷着。未司替他理了理长发,不由又思量起少年身上的伤痕。
          那些伤只能是战斗留下的,未司皱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带回少年时顺道装回来的那些玩意——它们“叮当”“叮当”地发着细微却清晰的声响——少年身上的上只能是在关乎生死的战斗才能留下的,未司是清楚的,这证明少年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
          但是他有多危险呢?未司侧了侧头,他也不知道。他只托着腮想了几秒自己可能的结果,然后又瘫软在桌子上,就像被太阳烤化了的泥巴。太阳把光芒泼下来,很快汗湿了未司的衣服。
          未司勉强抬了抬手指,没有做任何事情的欲望。于是他便放任自己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毕竟是午后,太阳当头,热气成了波浪,连空气都漾着波纹。屋檐下静止着灯笼,夏蝉不断地鸣叫着,无比聒噪。除此之外,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地面被晒得发烫。
          未司不禁怀疑少年是不是被热醒的。
          ——至少他自己是这样的。
          设想过的被用刀之类抵着脖子或者被攻击威胁的桥段一律没有——少年只是看着未司,“……你救了我。”
          不是“这是哪里”“我晕倒了多久”,甚至不是问句。
          少年应当是醒来好一会儿了,但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坐起来,紧紧地将自己团在被子里——似乎不觉得热得慌,未司感到惊奇——一眼一眼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直到未司醒过来。
          院里的夏蝉鸣声忽然大了起来,仿佛贴耳嘶鸣。少年皱了皱眉,又起了起身子。他的眼型灵动而妩媚,是非常漂亮的眼睛,目光却如一潭死水,现在正眨也不眨地盯着未司。
          未司被看得心里发毛,只有起身把窗户关上。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凝固住。
          少年这才垂了眼帘,沉默不语。
          “这里是我家……我总不能让你死在我的店里……对吧。”
          少年又用丝毫没有波动的眼睛看着他。
          未司想咽唾沫,喉咙却很干,只好接着说道,“你不着急起来,再休息一会儿……我是未司,你的名字?”
          “……”少年冷着脸盯着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和不解。他顿了顿,忽而又放松了,右手轻点略微干燥的唇瓣,双眸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唇边勾勒出嘲讽的微笑。
          “……澈女。”
          他说。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1-25 10:05
          回复
            肆日,28°
            夏末,天气晴好,午后的太阳正酣,回廊也不像之前那么冰凉了,澈女斜依在廊柱上,手边照例是碗药。他轻呵一口气,流连在周身的浅金色的光芒微微散发着暖意,顺着他纤丽的轮廓向外晕染,越来越淡。脉脉温柔被纷乱的树叶滤筛后斑驳地洒在肩上,澈女弯了弯眉眼,望着蔚蓝的天空,水雾织成的流云流淌在天边,他的眼中似乎闪耀着太阳的星芒。
            未司微微侧过头看着他,他看到他眼底隐隐的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仿佛时间停止了流淌。
            “喵~”
            太阳渐渐西滑,云密布过来,深呼吸开始能够吸入浓浓的水汽。这时他们听到突兀的猫叫,循声望去,撞入眼帘的是只黑白相间的小猫,未司认出那是女孩儿的猫。这镇子上养猫的少,黑白毛色的猫更是只有女孩儿才有,还是今年刚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七大姑八大姨家抱来的。
            女孩儿是自来熟的性子,捎着这猫来玩了好些次,虽说他是惰于应付这些琐事的,但这到底还是使得他和猫熟悉了起来。
            于是未司便向猫走了几步,想招那猫过去。澈女挑了挑眉,支着下巴看着。
            不料那猫原地打了个旋儿,犹豫似的,然后径直绕开了未司,窜到澈女的腿上,爪子随意扒拉了几下,差点打翻了手边的那碗汤药。兴是汤药的气味太过难闻,或是空气中的水汽太过浓郁,它不满似的皱了皱鼻子,呼噜一声,然后缩成了安安静静的毛线球。
            澈女不知所措地看着腿上的绒球,手竟不知该往哪里搁才好。这倒是他第一次露出这种茫然如临大敌的表情,未司不由挑起了唇角,“它还挺喜欢你的嘛。”澈女尝试着把猫抱下来,“住嘴。”想了想,又说,“把它带走。”手指指尖滑过猫背脊上的花毛,感觉软绵绵的又有点痒。
            未司习以为常地耸耸肩,拍拍手唤那猫过去。小猫伸了伸懒腰,颇不情愿的样子,站起来抖了抖身子,掉了澈女一身毛,才慢吞吞地走向未司。
            “不管长毛短毛,养猫就是毛毛满天飞。”未司伸手抚摸猫的后背以示安抚。澈女轻哼一声表示不满,拍了拍衣服,然后又支着下巴看着他。印象里他几乎每天都是这一个动作,支着下巴,然后看着他发呆。“要试试吗?”未司说着把猫抱起来,澈女摇了摇头,“算了吧,”他顿了顿,说,“等我的伤好了,就帮你打理店铺吧。我也做不了其他什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带着颤音。
            “哈,”未司笑了,“先好好休息吧。”他伸手揉了一把软绵绵的猫毛,说道。
            澈女自顾自喝下药去,站起身子准备回屋。临转身又不由看了几眼猫,黑白的毛,很软还有点痒。
            未司注意到他的转瞬即逝的目光,不由得低笑起来。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1-26 12:26
            回复
              伍日,26°
              未司家很大,但有与之不相符的安静:一间间房间,都是空的;宽敞的庭院,除了未司平日常坐的地方都生着杂草。假山是有的,庭院装饰已经很齐全了;不过未司还总是惆怅地看着院落,他偶尔会用平淡地口吻向澈女提起从前。
              家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几乎没什么区别,澈女的性子就是沉默。因此和澈女相处是件麻烦事,你总要小心地揣摩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流露出来的情绪。
              但大概是相同的思维和处事方式的缘故,未司和澈女的相处并不存在那么多小心谨慎,反而随意到他们本人都有所诧异。他们直觉般地能够大致感受到彼此的心思,未司觉得这大概是他能够活到现在而没有成为澈女刀下亡魂的原因。他沏了一杯茶,为澈女在烟袋里填入细细的烟丝,想,他们果然是一类人。
              只有自己和自己相处,才是最轻松的。
              未司闲时会同澈女讲些东西——大多是什么有的没的的事情,从邻居女孩儿那儿听来,然后慢慢地同澈女讲述。澈女对这一切都不甚了解,甚至可以说像是不曾来到这世上也不为过。澈女托着下巴望着他,状似随意地轻吐袅袅青烟,听他如同讲尘封在旧巷水缸里的白月光一般地讲着闲话,阳光是暖的,手边的茶也是暖的,连带着澈女冷冷的一张脸也柔和些许。
              他说这曾有缕缕茗烟缠绕身上,又飘散开来;这曾有阳光照射长得繁密的树从上而打下的影子,它们一块块躺在地上。
              无论过去是如何的,到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空壳,一个残影。
              这房屋的主人只住在一个角落,而放任了一片苍凉的繁华。
              澈女抱着膝盖倚靠在光滑冰凉的回廊上,怔怔地望着荒芜的庭院,手中捧着一碗微苦的汤药,已经放得有些凉了,但仍向澈女传递着些许的暖意。
              熬药的人倚在墙上,有些昏昏欲睡了。
              天空是柔软的灰色,雾蒙蒙地低垂下来,似乎酝酿着一场雷雨。
              带着水汽与凉意的风吹过长廊,在盛夏竟带来了秋般的萧索和荒凉。偌大的庭院只剩了风,和那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微弱蝉鸣。
              忽然一想,盛夏也只剩尾声了。
              澈女心底不安起来,他低喃,“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的人。”
              “反正我是孤家寡人。”未司很快地回答,他是闭着眼睛的。
              澈女惊讶地歪了歪头,他是没有想过能得到未司的回答的,他觉得未司睡着了。他用瓦蓝的眼睛看向未司,冷淡,带着不安的怀疑。
              “我不能回报你什么,所谓的酬金从不属于我,”他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道,“你的举动很愚蠢。”他的话里还是带着嘲讽,未司耸耸肩。
              “且不提这些。”他记得当时除了澈女还有好些人。“其他人呢?”他坐在澈女身旁,这句话现在才终于问出口。以前澈女只会用极简短的几个音节来回应他的话,现在却终于肯说好几字的内容了。
              澈女的眼眸暗了暗。
              未司虽然觉得澈女是负重伤回来的,想必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却也并没有想到他听到的回答直叫夏日生生寒下去:“他们死了。”
              他们死了,四字,交代了五六条性命。那属于生者的鲜活色彩一下泯灭在亡魂的碎屑里,灰败地远离。
              “都死了?”未司顿了顿,不知道自己惊不惊讶,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一遍,也没有什么情绪好表现的,在那个世界,最正常的就是丢掉性命了,只是很少人愿意往那方面猜想而已。未司不知道那些人对于澈女是否重要,于是他只点点头,说了句,“节哀。”
              澈女的身子轻颤一下,清冷的面容紧绷着,却难得地流露出淡淡的悲伤情绪。
              良久的沉默后,未司看到有水珠从澈女眼角滚落,他第一反应却是下雨了——这无常的天气。
              过于压抑的心壁,在这一刻忽然分崩离析,未司想不到,这中间的屏壁竟如此的易碎。
              悲伤堆积起来,终于在今天将所有的伪装冲击的支离破碎。
              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无悲无喜,两行泪珠挂在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又格外嘲讽,他仿佛在这一瞬间从死的变成了活的。
              “回去吧,”未司轻叹一口气,直直地望着澈女的双眸,目光平静,是难得的认真的目光,却使得澈女带着慌乱地别开了眼。他无奈地接着说,“要下雨了。”
              空气中弥漫着凉意。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1-26 12:26
              回复
                陆日,18°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下月,秋日渐寒。
                一日未司打着哈欠被敲窗声吵醒,澈女已经起了许久。澈女睡极得少,或许比隔壁家的女儿起得还早。他起来后会替未司烧茶,帮他打点一些杂事,到未司起来时,许多事物基本完成了,为未司省去不少麻烦。
                但是今天他穿着整齐,长发盘起,倚在门框上看着他,一身浪人打扮。那个少年又变得陌生了,寡淡的媚眸,大千的世界无法在他的眼里留下任何痕迹,他波澜不惊的眼眸寂静寥落到让人心慌。
                初阳的微光一点一点染上澈女苍白的皮肤,带着一丝冰冷,顺着秋风让未司打了个寒战。
                “我帮你烧了热水,”澈女的声音还是带着柔和,但是随即那种熟悉的语气也消失了,“承蒙相救,无以为报。前日多有打扰,有劳担待;今日仓促离别,着实突兀,也有愧疚。若有需要,尽管提出,在下必会常来到访。”他将垂下的长发绾在耳后,定定地看着未司,这几乎是他所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未司叹了口气,他知道一些事情劝说是无用的。
                澈女终归还是要回到他的世界去的,这点未司一直清楚,有些路一旦踏上了就有也出不来了,对于他们而言是没有金盆洗手这一说的。
                “常来住吧,”未司最后耸耸肩,笑着说,“随时欢迎。”
                他用云淡风轻的慵懒,掸开了压抑沉闷的血海。他与他,突然又远在天边了,但是澈女却不觉得很生痛。
                两个少年,在秋日晨光里告别。
                未司望着澈女的背影,摇摇地消失不见。
                天凉了,未司想着,耳畔终于没有了吵闹。
                秋蝉已死去,鸣声不再。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1-28 15:17
                回复
                  柒日,15°
                  吃过饭的午后,太阳都懒懒散散的,软绵绵地洒下来,催得人昏昏欲睡。屋子里的大人们不约而同地打着瞌睡,黄毛的、白毛的、或者是花毛的猫或狗都觅了角落的阴影,在里头窝着,东倒西歪地,透过窗纸看,还怪好玩儿的。
                  这时候除了树上那大片大片的绿色,活泼的,就只有孩子了。
                  这个世界是他们的。
                  孩子们拍着皮球,你追我赶地抢球玩儿。他们从屋檐下跑过,一滴水滴落下来,在地上绽成水花。他们从窗户边跑过,一片淡到几乎看不见的云慢慢跟在后面,从太阳底下路过,投下一片清凉的阴影。
                  孩子们在巷子里闹,一扭头无意间瞄到了糖葫芦或棒冰棍儿的摊子,把球一丢,就一拥而上了。
                  那球就径直滚到某一家的墙边,然后也滚不动了,午后总是让人发懒的,那球也是如此,宁可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也不愿挪一挪了,一半身子就在阴影里。
                  懒得即将化了的未司这才想起什么般地掀起眼皮,督了眼柜台,眼珠骨碌碌的转了转,然后无奈地爬起了身。
                  空荡荡的柜台里已经没了茶点了,兴许自己着实嘴馋了些。
                  这次入手的茶点,本就寥寥,算算还没卖出多少,就被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吃了干净,只有去城里一趟了。他想着,除了些普通茶叶,店里也没有什么了;那茶桶里还有小半桶茶,不必再添,反正每次都剩下那么多;于是未司就和旁店打了个照面,晃晃悠悠地进城了。
                  小城镇里人总也不那么多,但其实也不见得总那么少,挤挤攘攘的情况还是有的,比如隔几年他们就爱搞一场花火祭礼,决定下来的时候消息就会拼命往外传播,明明是要等好几年的事情。那时候就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在那些日子里,黑夜都是不存在的。
                  未司这才加了脚步。
                  他拐了个弯,经过熟人的花店。店主的女儿抱着猫和女伴咬耳朵,看到他后笑嘻嘻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再往前几步,然后又是一拐,就到了糕饼店里去了。
                  糕饼店里充盈着食物诱人的香气,未司接过装满了茶点的食盒,觉得手里的盒子沉甸甸的。
                  街上人仍是不多的,但比前几天多起来了,而且每个人都突然变得神采奕奕的,这他就不能理解了。他想着,转眼看到一个女童扎着羊角辫,坐在巷子的角落,手中紧紧握着一张黄纸。他从那女儿的脸上读到兴奋与期翼,脚步不由得一顿。
                  他想起母亲曾经写下的一沓沓白纸,素色的纸张染着淡淡药香,它们被整齐地放在一起,却已经蒙灰了。他总是对着最上面的那张纸发呆,他记得纸上画的当归。
                  到铺子的时候,旁边守着银饰的女人刚好出了小店,站在云下晒太阳,发上的珠玉闪着亮莹莹的光。
                  对面杂食店的老板忙里忙外地营生意,吃食总是受人欢迎的。
                  未司随便翻了本书看,阳光微微变换着角度,连着书上的字符一并摇晃,看不进眼里。他索性放下书,又开始熬药,茶叶、青蒿、陈皮、六月霜……
                  他慢慢地熬药,缓缓地等药凉。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1-28 15:23
                  回复
                    八日,-6°
                    澈女第一次回来,是个寒冬落雪的早晨。
                    他身上又增添了伤口,但他并不在意,任风携走一身的血腥,安静地窝在火炉边。他望着窗外落下的细雪,眉眼慵懒如画,手心里的茶杯微微散着白气,并不烫手,向他传递着暖意。
                    他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掩去一丝悲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有些累了。”
                    澈女目光所看到的是白雪腾风的绝望。
                    雪片徒劳地飞舞着,最终落到地上,融在一片纯白中,失去轻盈,慢慢凝结,慢慢消亡。而吹入窗里的,红色的暖炭只遥遥看了它一眼,就顷刻融成看不见的水。
                    “累了的话就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好了。”未司懒懒地笑。
                    澈女犹疑地摇头。
                    第二次说这句话是来年的春日,木尖刚冒了个新芽,隐隐有绿意蹿动,庭院里的杂草一次比一次高。
                    “要是累了就留下来吧。”未司也依旧这么说。
                    他一如既往地摇头。
                    澈女的眼神在迅速的老去,死去,仿佛被亡魂牵到极深的深渊里了。可是他那么美,像个孩子那样的美。
                    再这样说时已经又是一个深秋,未司帮他检查着身上的伤口。澈女正对着庭院,看着落叶一片片飘落,被秋风吹时摩擦发出脆弱的沙哑的喃语,天上的云灰蒙蒙地低垂着。
                    “生命如此脆弱,”他怔怔地说,“我好像觉得很累了,就像那些枯叶一样,忍不住就会掉下去。”
                    未司给他上药,一边用手指蘸着膏药一边说话,用得是澈女已经无比熟悉的平淡语气,“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你干脆留下来和我一起吧,不然哪天你死在外头了,我都不知道呢。”
                    “还不至于呢。”澈女还是摇头,可这次他摇头后,未司接着说话了,“那,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澈女挑了挑眉,真难得,未司竟愿意花费精力讲故事。
                    他讲的是自己的故事,“我从前是个比现在还要懒散的人,父母的教育很宽松。我的母亲做着药店的生意,父亲有一个药厂。母亲就开茶铺,用各种凉药煮茶,然后推到城外去……我其实不很爱喝茶,但是我喜欢替她做这些事。哈……以前都嫌麻烦不陪她一起,现在只是我一个人了,反而勤快起来……”
                    他很小就挑起了家里的全部,一个人,自己学着背下所有的药材和药方,摸索管理药厂的方法,慢慢懂得如何处理商业上的纠纷。他整理空旷的宅邸,自己打水扫地、煮饭烹茶,自己守着空荡荡的院落,而这些他本来都不会。
                    “……在茶铺里,好像就和她在一起似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久远的事情,我可以记得无比清晰,时间会不会把这段故事侵蚀了呢?我也不知道。或许这就像你身上的伤,是要跟一辈子的。……”
                    未司停了手,在澈女边上坐下来,闭上了眼睛。秋叶落在回廊上,又被风吹走。如果看着那庭院凋零,会痛得无法呼吸。
                    “可是她被杀死了啊……”未司沉默良久,长呵一口气,仿佛把叹息融了进去,“母亲死了。”他顿了顿,接着轻飘飘地说,“父亲不是没有存在过,而是早早地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而他又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切的回忆。
                    “或许母亲最后一次离开采药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她每次出远门都会留下字条,字条里有的时候是字,更多的时候却是画——那是含有特殊意义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就喜欢猜谜语——她照例留下来了,我记得清楚,画的该是当归。很久以后我终于猜出字条的意思……所以我开了这茶铺……”他的声音愈发低了,澈女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微微启唇,但最终还是垂下了眼帘,什么也没说。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1-28 15:30
                    回复
                      天空落下了雨,地面上底底地弥漫开薄薄的水雾。
                      未司伸手去触碰斜织下来的雨滴,指尖泛着微微的凉意,水珠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滑落,然后滴落在地上,弹成碎裂的花。
                      “这院子也是无趣。”未司开口说道,“我也无心去打理,着实委屈了你。”他苦笑着望着疯长了不知多少个春夏的杂草,它们被雨打得弯折复而又挺立,如此重复。
                      “原本我总觉得你作为一个特殊而平凡的普通人,幸福到我连嫉妒都无法产生。”
                      少年面无丝毫波澜,语气也仿佛死去了那样平缓。他发觉自己似乎把未司的过去想得简单了,痛苦仿佛是每个人都有的东西。
                      “我以为我是要下地狱去的,或者要去更深的地方。我的手沾满鲜血,是握不住幸福的。”
                      “哈。”未司发出一个音节,引得澈女疑惑地抬起眼来看他,“你的痛苦,我当然无法感同身受,”未司仍是平静的,但那是因为他习惯如此,这样的声音是与澈女不同的一种平静,“但是,世界上是没有地狱的。我相信死后也不会有。如果有,那麽所有人都该下地狱了,不是有那么句话麽,‘活着即是罪孽,有情必会相欠’。”
                      他说着,莫名地笑了,“如果有的话……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在地狱里见面呐。和你一起的话……地狱或天堂也无所谓吧?”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去看澈女是什么反应,他们一时间陷入沉默。
                      “……你对我太好了。”澈女率先打破沉默,说。他站起来,抿了抿唇,垂下眼帘。微风抚过他纤长的睫毛,他顺势散成纸片,消失在房檐下的阴影里。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1-28 15:35
                      回复
                        九日,8°
                        红日渐渐滑向天边,刺目浓烈的颜色灿烂着整片天空,背对着光的云层显得格外阴暗。
                        云层开始变得沉重且低矮,甚至触手可及了。
                        这预示着什么,未司想,他似乎明白几年前的那天,那女孩儿为什么如此激动了。喧嚣,熙攘,好像还有莲花灯。他确乎地记得的是那黑漆漆的天空,烟火绚烂如花。
                        星星是不见的,月亮在那时候也不曾存在过。
                        未司起了身子,没了继续坐下去的兴趣。他开始收拾茶铺,倒出剩下的热水。
                        他瞅了个时机把热水泼到沙子的路上,看着滚烫的水把沙土浸得暗淡,冒着丝丝白气向四周扩散,就如同正一圈圈扩大的蜘蛛的网。
                        茶叶被整齐地摆回去,食盒安置在桌子上,旁边躺着素色的纸张,不知名的药草安然而卧。
                        茶车碾过土路,微微踏起水花;仅剩的阳光拉长了影子,他的世界只剩下茶车的隆隆声。
                        那推着茶车的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背对阳光的方向,逐渐消失在最浓的夜色中。
                        小镇上空喷涌着烟花,不断在耳边炸开,不知疲惫,一灼一灼地让人觉得刺眼。
                        已至烟火盛开时。
                        青石板铺的大路上定是人挤人,未司选择了积堆着沙土的小路。他眯起眼睛努力辨认着路上的凹凸,却还是险些被绊倒。
                        灯笼向外晕染开暖黄色的光,屋子背后是天,天上是烟花。
                        未司停下茶车,在房檐下的阴影里坐下。他看到一片片翻飞的纸片把茶碗连着清风送在未司面前摆着,他知道是澈女回来了。
                        又有纸片翻转着过来,一面黑,一面白,它们构成一片天。
                        少年的身形渐渐凝聚,绾着长发,正在被纸片一张张填补的面容梦幻得诡异。
                        “未司。”
                        清泠的声音响起时澈女停止了凝聚,身上没有一处是凝聚得完全的。虽然他除了那次养病,均以不完整的样子出现,但这次成形的部分要少得多。
                        “你回来了。”未司放下茶杯,说得很随意。
                        “嗯。”
                        然后他们就陷入沉默,没有话可以说。
                        过了一会,未司挑起话题,“这回烧水,准备泡清明留的明茶呢,好喝的。”
                        澈女却说,“留着,下回吧。”
                        “为什么?”
                        他的话平日都带着些不经意的高傲的矜持,这回却没有,“我在想我是真的累了,下次回来,就不走了罢。”
                        “当真的?!”
                        “如果我能回来的话。”澈女露出一个极浅的笑,他很少笑得这么真实,以前他总飘渺得跟天边的浮云一样。
                        “……你从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他叹气,目光习惯性地移向天空,过于灼目的光芒刺得他几乎流下泪来,只好迅速移开目光。
                        “……闭眼。”澈女微微蹙眉,微凉的指尖触着温热的皮肤,他掩上未司的双眼,轻轻抚摸。
                        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最亲密的接触了,未司明白为什么。
                        他知晓对澈女而言,这是一条回不了头的路,然而他还是云淡风轻的,“你不讨厌猫。等你回来,我把庭院整理干净,就养几只猫,正好隔壁那女孩儿结婚了——她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啊——想把猫都送掉,我前些天看到只黄白相间的,可爱得很呢……等你回来,我给你泡茶,不泡药了,苦。而且用好茶……等你回来……”
                        他说不出话了,他被自己说得酸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不知道澈女的表情。
                        他只知道澈女听他说完话,在他手中写下了什么,然后瞬间散成纸片,四下翻飞着,随风离开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1-28 15:41
                        回复
                          >>>>尾声
                          正是夏天的尾际,热气如波浪般挤压翻滚,灼烤着大地。写有“茶”字的招子在太阳底下,明晃晃地发着烫。
                          白气从茶壶上蒸腾出来,未司抱着膝坐在躺椅上,他把下巴搁在膝上,听着茶壶中水的声音。
                          蝉声聒噪的厉害,年年相似。
                          忽地蝉鸣止了,天上忽而下起雨来,敲打在草叶上,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明晃晃的世界变得温柔,雨声庞大而寂静。
                          雨滴落在干热的路面上,扑来腾升的水汽;雨滴打在灰瓦上,一片片碎成花又聚成河,从屋顶上流泻而下,润湿、冲刷着滞留在这里的气息。
                          在雨里,什么都变得渺小了,仿佛存在是那么细微、那么温暖的事情。
                          一切都仿佛融入寂静,未司听着雨声,烧茶,熬药,往烟袋里填入烟丝,偶尔看天,偶尔张望路的尽头。
                          雨幕把世间连缀成迷蒙的风景。
                          那些雨水碎裂在茶铺周围,融进缕缕香气,就变成了茶雨。
                          不久雨停,天上出现了罕有的彩虹。阳光温暖地洒下来,草叶上的雨珠折射着光芒,使人的心中充盈着暖融融的希望。
                          鼻腔里盈着茶水的香气,未司抬起头,弯了弯眉眼,眯起眼睛看着太阳。
                          耳畔安静了,什么杂音也没有。
                          躺在角落的素色字条微微积了灰尘,上面圆润的字体染着茶香,无比熟悉。
                          上书二字,“可离”。
                          未司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在手上描写一遍,那二字无比熟悉。恍惚间他想起曾经似乎也有这么一个日子,秋蝉死去,鸣声不再。
                          指尖仿佛重合了两个人的温度。
                          ——正文完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1-28 15:42
                          回复
                            后记°一年盛夏」
                            几年前动笔写这篇文时是盛夏,现在修完这篇文,2017年已经开始了。
                            夏天总让人联想到很多东西,比如空气中染着微光的浮尘、翻倒在凉席上的可乐瓶,分道扬镳的毕业季、冰激凌混着奶茶的泡沫一起融化。
                            所以我才喜欢它啊,让我浮想联翩的季节,遇见很多人,见识很多物,就像蝴蝶在世间飞舞,裙角盈香。
                            我很幸运,一直以来,有你们的支持,真的很感谢。
                            ————
                            秋蝉已死了,
                            盛夏已过了;
                            只愿那年少时候的雨,
                            能落入一个人的心中,
                            在寂寞的森林里,
                            开出荒芜的花。
                            ——全文完。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1-28 15:43
                            回复
                              附注
                              ①文无、可离
                              崔豹 (晋)《古今注·问答释义》中提到:“芍药一名可离,故将别以赠之;亦犹相招召,赠之以文无。文无名当归也。”
                              即芍药别名可离,在离别的时候赠送;
                              文无即当归。
                              在文中,未司的母亲一去不回,她最后留下的字条上画的当归,指归期;同时当归别名文无,取“无”字,意思是“无归期”、“不会回来”。
                              “可离”是离别时人们的赠礼,文中提到“……他只知道澈女听他说完话,在他手中写下了什么……”、“……上书‘可离’……未司有些恍惚,下意识地在手上描写了一遍……指尖仿佛重合了两个人的温度”暗示是澈女所写的字是“可离”,这是澈女的告别,他知道他不会回来。
                              ————————————THE END——————————
                              我的世界有了你,才从此绚烂成一幅画。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7-01-28 15:4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