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上元，额娘添尊号，景仁实为东六之首。我从来仰慕额娘之貌，更敬佩于她的手段，而我能偷之得来的，却不过分毫】
【他已故去五年，皇父时常会提为我再立额驸，总会被额娘巧言避去。我不曾与她提过其中隐匿，却知瞒不住她，这些年来，所亏欠于额娘实是太多太多，静思己过，不过痛心须臾，大概真是我生性淡漠，无心无情】
【是日入宫问安，携重金所求利刃，为搏额娘欢心。怡王长兄早逝，只余靖王兄长在上。数年来，已闻听他功勋显著，得皇父青眼，甚至能分去济尧兄几分宠爱，地位可见一斑。而我无声沉寂的这些年，有人故去，有人蛰伏，他们却势如破竹，全不可挡，近成大树之态。朝中已有立储之声，以皇父之历，定不屑听嫡长之辞，如此一来，靖王、恭王便不是没有机会】
“回禀容献公主，惠妃娘娘这会不在寝宫，您等一会儿？”
【重锋在怀，得闻回传，颔首尔尔而应。思绪既乱，便不再想。额娘已不缺金银玉石，所缺的，是一把剑。也许，是一把剑，也许，是我这把剑。轻抚剑身，沉吟良久】

【长谈后月余，额娘加徽。入宫定省，东行至景仁院中，已有内侍在此铲刨闲草，与中宫相较，与年前相较，大有改观。始料未及，稍驻看了片刻，一笑讽道】总算不同了。
【转身往里走，随口吩咐道】勿动墙角那几丛梅枝。
【内侍应下，又道公主在内，与我前后只隔一刻。若换作平日，她定会出迎。许久未得见，不做多想，便独自进屋。】

【正厅宽敞亮堂，却是门可罗雀。正好，也乐得我一人自在。自灿过世后，身边众人或缄口不提，或嘘寒问暖，实则这些都不是我想要，因而数年的宫宴都不曾出席，只贪一人爽快。风起云涌，藏在暗处，山雨欲来风满楼，我总是有预感的】
【一手握剑柄，一手持剑身，有些凝神，滞滞许久。忽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是那样熟悉，却不再似幼时一般，嬉笑着扑入人怀，只是自顾自的引剑出鞘，一副沉心赏剑之态】

【殿中通明洁净，无人立侍，并不感意外。自驸马去后，她嗜血不改，日渐孤僻乖张。或该另寻人侍侯，五年间几番试探，终是无果。长兄早逝，我又长年奔劳在外，任小妹寡居，的确疏忽了。】
【她正背对而立，手中执剑赏玩。步声隐见回响，天性锐敏，其人却像毫无察觉。料到此为小把戏，便将计就计，并未出声。】

【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口中默念，心中不为所动。所谓逍遥自在，不过是庸俗之辈的开脱之辞，与我毫无用处。可就是这样造作的话语，生引多少人共鸣，以其为向。一声嗤笑，牵剑出鞘，疾步转身探臂，正将剑锋抵他脖颈。很显然，他完全可以躲，然而却没有】
【唇边仍弯，七分是笑，三分为嘲。眸光正对来人，不惧，不畏，不曾心亏】
和硕靖亲王——别来无恙。

【电光石火间，一道寒凛白光直刺而来。步声戛止，微抬了抬下颌，似能感受到坚铁寒凉。见人嘴角衔笑，半边面孔却沉笼于屋内阴影，诡异非常。】
【北风入室，席卷灯火摇曳不定。惊悸至极点，才惊觉这张面孔，即使此刻如同鬼魅，亦与己身如此相像。屏息未动，只低声道】阿萝？

哥哥。
【沉寂了许久许久，与人无声对视，而后才缓缓地喊出这一句，那么轻，那么柔，好像我们还是那么的兄妹情深。可时间过了这么久，我不是我，他不是他，变了太多，谁知还是不是初心了呢？我曾眼见浅浅为他心碎，也曾亲历为爱折骨之痛。世间情爱，也许都不应该有任何的结果】
【那我这一剑指他又是为何呢？替浅浅鸣不平，为她一了恩怨？还是因为，这柄剑迟早要自我手落在他脖颈。他已经不是当年容懿口中的少年郡王了，仍旧年青的他，已是少年老成，颇有建树，竟有些肖皇父当年之样。若非嫡子安王在前，恐怕我也要信，他将将是储君了】
【忽又一笑，看着他】你可知道，外面多少人希望像我这样，能手持利刃，将你痛快的结束了。可你都不知小心，也不躲？

【靖王与其女弟容献公主，出于宫妇，生而衣锦帛，佩金玉，食甘醪。仿佛生为王侯权贵，世间爱憎、炎凉、病苦、阴谋，便皆被金辉所掩，而与他们无关。】
【宫中流言，于额娘手下湮灭。驸马突亡，她神色慌张，一双瞳仁却镇定而冷漠。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她与我，当真是一样的人，所以我敢赌。】
【不避，不躲，反而缓了面色，合眼一笑】若换做旁人，此刻这柄利剑，非架在他颈上，便是已插进胸膛了。
阿萝，我们是亲兄妹，冷漠相同，残忍也相同。【二人相持，半晌未动。直至冷风再入，方睁开眼看她，平静道】你若真心杀我，便有千万种方法，千万次时机。但你现在已错失良机，我有何可惧？

【就那么一瞬，眼底忽然有一些泛酸。他言我非真心弑兄，我并不驳，然而在我心底却当真动过一分，只是时候不到罢了。兄妹之间，除却血浓于水，总有些别样的羁绊在其中。我始终信我兄妹世间无二，我爱新觉罗宜情亦无二，可若要在我二人其中择一？我想我别无选择】
【腕间细微松懈，以显我欲演之相。若要杀人，又岂是手刃那般简单；诛心，才能算得上真正杀了人，越亲近者尤甚。这也是为何，我要在他死前一刻，清楚明白的告诉他是我下的毒，我要他死得怨念，死的不甘，生生死死与我不忘。对他如此，对旁人近者，更该如此】
不一样，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何来不一样？明明几人自小一起长大，虽各有前程各有命途，却始终不负。容懿曾说我生性薄凉，也许这是她说过的，最正确的一句话。我又冷眼朝人看去，开口徐徐，言下之意那样分明】
浅浅会拿着剑这样指你吗？你会拿着剑这样指赫舍里吗？你们会被情爱羁绊，我会吗？
【那些讳莫如深的往事，我竭力掩盖的往事，在他一句我们兄妹冷漠残忍相同的话下，毫无预兆的揭开。其实我知道，他总会得知一星半点儿的什么，但是他从来没曾问过，疑过。我是该觉得暖心的，可是我偏要将所有的关心都拒之门外，唯有寒冷与孤独，才能令我长生】
【不然，怎么称作，高处不胜寒呢？】

【腕间玉环随其动作，摇击出清越脆响。炉香尚未烧竭，呼吸吞吐，一阵寒风便烟消云散。其中似掺了炭气，灼得眼眶生疼。身处堂皇繁华，闹剧却场场上演，无止无休。忽觉可笑，冷声应道】
我不知道。
【沉吟半晌，自顾轻叹一声，复道】无心无情，为何站在此处；父母鞠养，授予此身此发，换作是他们，你也能下得了手吗？如果你真能做到，那便不是人，是佛，是煞。
手足相残，非一朝一夕之故。自少一切皆由你心性喜好，本以为庇护，竟适得其反，以致你误入迷途。【抬手甫定，稳稳将剑锋拨移一寸，道】阿萝，我们都是要下地狱的。既然死后刀斧加身，业火炙焚，在人间清净处，何必自相残杀呢？

误入迷途？
【徐徐听来他一段话，内心分毫未起波澜。兄妹同脉，承自天家，自血脉中便有着与旁人不同的高贵和冰冷，只是我们更甚。这些年来，恣意妄为，自负甚许，竟也走至今日，恍惚间一个激灵，才觉后怕，他竟不发怒。又或者——他太能稳得住】
【手中重剑随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离他脖颈远了又远。灿死后，我仿佛变得冷漠僵硬，甘愿画地为牢，而心中不破的高天之梦却仍在悄然生长。微敛眸光，一摆衣袂，面色复回平淡】我不怕迷途，也不怕地狱。我从的，只有自己的心。
【可是我的心，是那么不平，那么难驯。当真有一日，我也无法控制之时，就如今日之况更甚者，我怕也握不住自己的命了】
所以，我该会比你早下地狱的吧，哥哥？

【铁剑砰然落地，声震明堂。缓缓抬手，抚上颈间痛处，指尖血痕隐隐，心中竟毫无波澜，仿佛一切理所应当。不置可否】朝为王侯，暮作阶下囚。你我既处于风波中心，将来之事，谁又猜的出。
【正则循声而来，却见我已捡起剑，一盘残局收拾的天衣无缝。侧头问道】谁让你进来的？【他面色一白，却从容应道：娘娘的舆轿回来了。】
知道了。【随手理好衣领，待正则退出，又转头对她道】妹妹，今天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

【一句没发生过，掩盖一场闹剧风波。一瞬生，一瞬死，若当真心狠无情、毫无算断，我二人大可双双折于此处。然而，岁月还长，怎舍未得且想要之物？我亦然，他应当，也亦然】
【粉饰太平，再容易不过。收剑入鞘，敛去剑锋之芒。随兄长出，迎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