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安很快抵达了帕尔尼,在整合狂战团残部的过程中,她没停止叹气过。用死伤惨重来形容这个帕尔尼最强的战团一点都不夸张。此次远征塔尔塔洛斯是狂战团自成立以来经历的规模最大的战斗,毫无保留,全面出动,但一方面遭到鬼的强势阻击,一方面又被隐藏的叛徒出卖,因而在帕尔尼周围进行卫国战争时折损了五成以上的人马,在腹地来不及撤退又损了两三成,如今余下的已不足十中二三。若是团长还在的话,看到这个结果想必会很难过的。沈易安这样想着,泪水几度被强压了下去。
狂战团连命名都没离开他们的团长,团长一直是精神支撑,像一面旗帜,如今旗帜倒了,所有人都迷失了方向,沈易安也不例外。不过狂生前似乎已经安排好了自己死后狂战团的走向,他将残部托付给他在帕尔尼的一位挚友——林泽。正是因为他,沈易安才没太费力联系上了所有仍然活着的,曾经在狂战团中效力的人。
这次几人风尘仆仆赶回帕尔尼,接待他们的也正是这个男子。说实话,沈易安并不太喜欢他,她总觉得他脸上的微笑过于刻意,潜意识里不知怎么的就认为这是个薄凉之人。可他的俊俏无可否认,那一对桃花眼配上微吊的眼角不知勾走过多少女子的心,即便是比起沈容西也不逞多让。古尔妖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简单打了个招呼后便先行离开招呼旧部了,毕竟他有些人脉。
罗腾似乎和林泽特别熟,因为他多次找他进购枪炮,就连现在使用的重机枪也是出自他之手。两人一见面罗腾便要拉他去喝酒,林泽几次争执,但罗腾实在盛情难却,他便只好苦笑着将这些天的情况告知沈易安,随后前去酒馆了。花墨也在和沈易安告别后暂时离开去召集自己的人手,她的身份并不是迷,战团的人都知道她本人也管辖一个团队,在黑道上赫赫有名。她走的时候围了大大的白色围巾,沈容西从围巾的缝隙里瞥到了她脖子上大片红疹,虽然好奇但也没多问。
转眼间就忙活了一天,傍晚时分,沈易安才回到自己的住处,猛地坐到位置上大口喝着冷好的茶水。茶水从她嘴边滴下,打湿了白衬衣的领子。沈容西目睹着她一天的忙碌,心中满是欣慰。那个曾经必须要自己操心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虽然很多事处理的相当笨拙,但总归是有点能独当一面的味道。沈易安却无暇想这么多,她一再计算着狂战团的剩余人数及分部情况,思考着和国家政府请示出战的文案,规划着开往塔尔塔洛斯的路线。
直到她额角的汗被沈容西用手帕拭去。
沈易安一惊,身体猛地颤抖,沈容西看着她这模样不禁笑出了声。沈易安双颊微红,用脱了靴子的脚轻轻踢了踢沈容西——她靴子上的的刀片可不是装饰。沈容西眼中满是宠溺之色,哪管她这点小动作,只是拍了拍她的头。
“哥,你说我们这次能赢吗?”
沈易安蜷起身子,抱住双腿,怔怔看着房间里的一处空地。“狂战团向来战无不胜,人类也从未败在鬼手里。”沈容西没再摆出轻松的神色,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十分笃定,这种声音最能给沈易安信心。可沈易安今天依然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屋子里的通讯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沈易安重新打起精神,看着发来的讯息。
帕尔尼南疆与塔尔塔洛斯交界处大陆完全断裂,裂隙宽达十公里,而且任何飞行工具都无法通过裂隙,裂隙上方的重力仿佛加倍了。这裂隙在以惊人的速度延伸着,很快就要到东溟,而鬼的数个部落也在集中力量赶赴东溟。
“事不宜迟,明天就前往东溟。”沈易安当机立断,给狂战团的全部成员发送了信息。
收到信息时罗腾还在酒馆里,他小声嘀咕了几句,接着又抓起面前的银色酒壶,大口灌下。酒滑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刺痛感,让他兴奋异常。似乎在这种近乎于虐待自己的状态下他才能感到解脱。林泽坐在他对面,摇晃着手里的高脚杯,两人风格截然不同,此时却坐在一起。“明天就上战场了,不怕喝醉吗矮子?”林泽笑眯眯的说着,罗腾回敬了一个白眼,不客气的说着:“老子醉了照样能打的那群小鬼抬不起头。”停了片刻,他又说道:“可我要是喝不醉...怎么回去面对死在战场上的兄弟们...”“当然是给他们报仇咯,难道他们希望你去陪他们?”林泽仰头将杯中最后一点红酒饮下,舔了舔嘴唇。“我说,我要是不回来,我那酒窖就送你好了。”罗腾挠了挠一簇乱草似的头发,“可惜没凑够更多酒,要是有一座全国最大的酒窖,得多气派。”林泽不语,从吧台上拿了一瓶伏特加,熟练打开。
......
霄阙的天黑的比往日早了些,无铭的确熟悉这里的环境,带着步翎七转八转。只不过他事先蒙上了她的双眼,此时完全是牵着她的手在灌木丛间穿梭。被阻断了视觉的步翎只觉得内心莫名紧张,她害怕这种未知的黑暗,能给她安全感的只有她握紧的那只手。可她掌心里早已汗珠密布,被无铭牵着的手却依然紧紧用力。
身前的人一个急停,她脚下顿时一个踉跄,扑到无铭怀里。她反应很快,立刻推开,这时蒙住她眼睛的布条已经被无铭摘下,她不经意抬头,一下呆住。
这才是真正的星空。
霄阙的夜晚比帕尔尼昏暗了太多,没有照明灯和霓虹灯破坏天空的美景。一粒粒星洒落在夜幕上,各安一隅,闪烁着。步翎完全不自觉的露出了小女孩才会有的笑容。她自幼在城市里出生,从没见过这种星罗棋布的景象。无铭看着步翎的侧颜,恍惚间有几分目眩神迷。这女孩或许真的算不上容颜倾城,可是她认真的样子让无铭只看了一眼就再难忘。
“铭哥,这是哪?”步翎带着惊喜的语气看向无铭,随即环顾四周,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这里很开阔,像是郊外,没有高楼或建筑群,因此欣赏夜空再好不过。但是,不远处有废弃的宅院。无论是从墙体还是大门来看,都表明很久没人来过了。脱落的牌匾,破碎的砖瓦,干涸的血迹,还有烟熏火燎的黑灰,将这座昔日豪华的宅子笼罩在死亡的气息里。
无铭没有回答她,只是向着宅子的方向跪下,凝重的三叩首。步翎很快明白了,她毫不迟疑,也双膝跪地,跟着无铭三次叩首至地。帕尔尼没有这些习俗,所以步翎的动作极为僵硬,但她还是倔强地做完了。无铭看着她,眼中是浓重的悲伤之色。这次步翎主动牵过了无铭的手。那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凉。
无铭抓着她的手,将她领进了院子。
“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坐在这个房顶上看星空。或者是在月下练习笛子,或是练武。”无铭低声说着,步翎乖巧的点头,她没猜错,这正是无铭曾经的家。无铭将她抱到屋顶上,两人并肩而坐。
一时间他们身遭只剩下晚风与虫鸣,步翎第一次知道了无铭的过去,知道了他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也知道了他长大后的失意落魄;知道了他那名冠天下的老师,知道了他与风云的交情,知道了他与洛鸢的相遇......也知道了他和薛翎那段永远是遗憾的感情。步翎将头靠在无铭肩上,静静地听着,这男人少有的话多,步翎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曾经想过无铭有着悲惨的过去,却完全没猜到是这么艰难。
她发现这个对于霄阙而言一直颇具争议的男人竟然如此普通,没有传言里的轰轰烈烈,只有平凡,却让人心疼。在他终于说完一切后,步翎心结已经全部打开了。她第一次对旁人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她知道和无铭相比,她的过去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打闹,但一个女孩子,年幼丧母,被家族先当作工具又当作弃子,被迫流离失所,又怎么会好受。这些无铭自然体会的到,他搂着步翎的肩膀,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步翎觉得格外温暖。
“铭哥,我此生,非你不嫁。”步翎忽然说,脸上浮现出十二分认真。无铭盯着她的双眼,没有一丝动摇。他耳中最后一次闪过了那女孩的声音:
“寻一个爱你的姑娘,放下对我的那份心,一心一意对她,快快乐乐的。”
“要想我,但不许因为想我而不照顾好自己。”
“夫君。”
“来世有缘,定不负约,再续此缘。”
“妾身不能再伴君左右,万望珍重。”
那样的姑娘,或许已经找到了吧。无铭这样想着。他第一次做到真真正正放下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因为他明白眼前的人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如果自己不认真对她,对她,对她,都是辜负。
步翎没再迟疑,主动将唇印了上去,像是回赠当时离别前无铭给她的一吻。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长,而两人的关系此刻又一次达到了新的高度。
可惜,欢愉,又能持续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