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街道）
小楚面无表情地踏着地上歪歪斜斜的砖块行走，她竭力在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但其实内心已经风起云涌。五分钟了，什么都发生，天空没有变灰，街灯没有亮起，手机安静地躺在她口袋里。她用手紧紧攥着，但感觉不到丝毫震动。
“混蛋...”她在心里恨恨地骂，随后索性关了手机，拉紧衣领，快步朝前走去。
已经到了年末，天气还没有太冷。远方的天有了点浑浊的样子，像一滩脏水在晃动，搅着搅着就完全暗了下去。小楚回到家，把包往床上一甩关了房门。桌上是摊开的空白高考卷，她见了觉得又烦又没有办法，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还是打开了笔袋。
真是完完全全像被推着走呢，在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关口。

樊凡踢了一中午的球后回到教室，拧开一瓶矿泉水就一口气就喝完了。他穿着T恤，感到身上还在不停往外冒热气。他实在无法理解那个在教室做了一中午题的女生怎么还穿着羽绒服。
阳光正好，不刺眼地全部倾泻到他的桌子上。他眯着眼惬意地呆了一会儿，突然感到手机响了。是一个女生无关痛痒的短信，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就暗灭了屏幕丢进桌空，直到放学了也没想起来。
隔壁班的D从窗前走过，她刚洗过的头发一直垂到腰，毛毛躁躁的没有经过精心护理，但还是留下一阵不浓不淡的清新的味道。樊凡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总算赶上了。
浑身带刺的少年，有动不动就龇牙咧嘴的坏脾气。每天准时等待一个女孩儿的经过，像完成任务一样。但只是看她，因为除了她的名字以外也什么都不知道。
同样地，不知道那条没回的短信到底有什么大不了。

“你是不是没睡好啊，黑眼圈那么重。”
樊凡路过小楚的桌子，淡淡地丢下一句话，一秒都没停留又继续朝讲台的方向走了。女孩心里一惊，果然是早上手忙脚乱忘了遮瑕。
一天中随着气温的变化，衣服可以一层一层地脱掉。同桌嘲笑她像蜕皮的虫子，丢掉一个外壳就以为焕然一新了。她不可置否地哼了一声，握着笔的手指节发白，盯着樊凡的背影一直到他出了教室。
“果然是......又去看她了。”
小楚烦躁地揉乱剪坏的短发，随即把脸埋进手臂里，努力心无旁骛地回想刚解的物理题。
离高考，也不远了。一开始每天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更多的是麻木，模拟考成绩出来了也不太关心，上课听漏了一个知识点也不会再惊慌失措。
教室窗外，停在树枝上的一群鸟突然被惊起，呼啦呼啦地扑着翅膀向远处飞去，整整齐齐的，只留下一阵被搅动的微小气流。
真想变成鸟飞走啊，女孩心里嘟囔。

“嘿...你好，我每天都会看你路过。这么说不是想撩你，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很好看。”
D眼前的大男生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低垂着的细长眼睛里有一丝和外表不符的羞涩。他扯开嘴装作无所谓地笑着，等着自己回答。
D也笑了，只不过是笃定的，一目了然的，非常有把握的笑容。她是真的用毫不在意的语气轻轻开口，“谢谢啊，我很开心。”
樊凡只记得那天傍晚，天将黑不黑，光线暗得正好。D小小的五官模糊在身后巨大的夜色笼罩之中。教室里的节能灯突然被打开，照亮了她璀璨的神情。他第一次敢直视她的眼睛。痘印，暗沉的肤色，一样的青黑色的眼圈......这些高三女生都有的小缺陷，丝毫遮盖不了面前的女孩在自己心里，愈发闪耀着的光芒。
好像心被轻轻撞击了一下，从云端一直下沉、下沉。有点呼吸急促，有点雀跃，又有点平静。

樊凡有一拨没一拨地和对面的女孩聊着天，中午闷热的天气让两人都无精打采的。教室里静得出奇，只有零星几人在位置上看着书。两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在室内回响。
“喂你这个是干嘛的？遮黑眼圈啊……有用吗……”随手拿起小楚桌上的一截物体，樊凡挑着眉说话。她也在极力装出漫不经心又大大咧咧的样子，挺累的。
“对了，我和那个girl说上话了，她表示很开心认识我呢。”
是尾调上扬的语气，配合你突然有了神采的眉眼，掩盖不住的笑意。我知道你也很开心，太知道了。小楚在心里一字一句地想着，笑僵在嘴角。
用那个摇滚歌手的新歌岔开话题，男生同样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了下去，仿佛上一个话题带来的兴奋感还在心里酝酿，然后洋溢开来，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坐着，越聊越没点，就意兴阑珊地闷头睡起了午觉。
这些青春里不断在妥协的瞬间，每个人都为了心中平淡无奇却闪闪发光的少年或少女牵动心绪。不断满怀期待，落空，失望又哭泣。像一阵永远连环着徘徊的风，不停追逐前一位的脚步，难以得到自己的归宿。

“真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呵呵。”
D把头枕在手臂上，柔软的长发倾泻下来，遮住了她惆怅若失的脸。同桌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摇摇头，瞬间换上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接着自习。
心里嘲讽地想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生阴晴不定，莫名其妙的举止。接近又远离，殷勤又冷漠。虽然没有什么指责他的资格，心里就是不爽，想随时按亮屏幕打过去一句“操你妈”的不爽。
所以干嘛每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生都要有这么复杂且阴晴不定的内心活动。他开了一个可爱的玩笑说明他想接近我，他连续一整天没有和我说话说明他已经忘了我。谁听了，都会笑仰头大笑三声然后觉得她是神经病。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恨意，从胸腔中翻涌而上一直抵到喉咙口，汹涌着挤压着。不甘、自嘲、凶狠的感情清晰地冲到她目前，嘶吼扭动好像要把她吞得一干二净。这种难以平息的，令她手脚冰凉的失望感，是屏住呼吸一字一句数十几个数字也无法喝退的。
我们日日夜夜都在体会的各种感情中，这种混杂着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恨意，最遗憾。
很想不去经历这样的瞬间，而谁都有阴郁自私的欲望，在心脏背面兀自生根发芽，在没有月亮的夜里疯狂抽条生长。
不要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