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rtram·Martell 伯特莱姆·马泰尔 蛇家次子/私生子 河边】
-
“这里是君临。”
一经踏上这方土地，人的心底里似乎总能升起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毕竟这是都城，一个仅其名讳本身便极凛然的地方。
伯特莱姆的身影隐约淹没于马泰尔家族浩荡的队伍中，一路上他出乎意料的安静，下人们只当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不过是头一次出远门受了苦，加之同行的还有朵拉泰阿与马赛勒斯这般急需讨好的人物，自然也就懒待给予他过多关注。如此一番，倒让伯特莱姆乐得清闲——是的，他确实感到无比疲倦——一路上见闻太多，起初还能温顺地服从于脑海里的指令，后来仿佛就化成了黏稠的丝网，直将他裹住，伯特莱姆甚至一度幼稚地以为自己快要窒息过去。
然后伯特莱姆终于到达了君临城。
他看见街旁矗立的楼房瓦檐上皆流转着鎏金色彩，他看见路上擦肩的行人衣着上都缀满金贵的纹理饰物，他看见楼上窗台边挂着金丝笼，其中的鸟雀全高傲地挺着胸脯却甚至不愿施舍一声轻啼。伯特莱姆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连日来纠缠于他的某种羞耻一般的小小期望就此如若未曾出现过似地消散在叹出的白雾中，然后终于消融于空气。
城市的繁华几近相同，连背后所遮掩的夜色也不过是属于同一片天空罢了。
-
君临的冬季是有雪的。伯特莱姆披着件麂皮斗篷，领边还镶着圈柔软的动物毛发，偶尔在寒风的鼓动下拂扫过他泛着酡红的脸颊。他的嘴唇翕动，凛冽的空气立即便挟裹着雪籽席卷口腔。他的指尖已冻得发白，触感也不甚灵敏，耳尖更是时不时地传来痛感。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伯特莱姆仰起头，无声地微笑——苍白皮肤下，血液奔涌的声音仿佛清晰可见，他真切地感受到，这是“活着”的味道。
一缕幽香飘散在空气里，没有迅速消逝，反而愈渐浓郁。伯特莱姆辨认出了，那馥郁的芬芳来自于散沫花。在多恩，散沫花向来是沙漠中的美人，清香怡宜，不可方物。然而不成想，在高山的这一侧，晶莹雪花飘散的地方，仍然有这样的香气。伯特莱姆欲一探究竟，嗅着花香迈开了步伐。
-
他来到了一条河流边，河岸上散布着在日光下半融的湿润雪层。河水意料之中的并不清澈，且流速缓慢。河边还生长着大片大片的番红花，在这冬日里闪烁着惹眼的光芒。一片花瓣蓦地掉落，浮在河面上，然后轻轻回转着徐徐下沉，直至色彩消失在那深处的暗沉之中。
一瞬间，伯特莱姆忽而就失去了一切兴致，刚偏过脑袋，一抹不大一样的白色身影便跃然闯入他的视野——一头小狼，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甚至是一头冰原狼。本该是北境的生灵，此刻倒像是七神听到了他内心抱怨的百无聊赖而赠予的一鲜活生命。这小狼看起来活泼得紧，竟直接冲入了那番红花丛。在这淘气鬼掉入河水前，伯特莱姆一把将它捞入了怀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存在的生命，那厚实毛发下跳动的血管以及那温热的体感着实是叫人着迷。
于是伯特莱姆做了决定。
小狼比想象中的更好骗，不过一小撮好闻的药草便能令它暂时沉睡。倒是指尖上的刺痛提醒着他，狼始终有着猛兽本性。殷红的血液从那一小道伤口挤出，在这冬季里颇为显眼。
一道娇声呵斥忽然在背后炸开，撒了糖的声线现下却带着颤抖，似是在拼命忍耐什么。伯特莱姆回过头去，望见了一位女子——或者称其为少女更为合适。枣红色的长发以及银灰色的眼眸，以伯特莱姆所知，她的身份已昭然若示——一位史塔克家族的女儿。一道接一道的厉声指控叫伯特莱姆怔愣，而后才终于意识到了实情，一手抱着小狼转过身去直面她。
“我很抱歉，这位……小姐。在此之前，我的确不清楚这可爱的小东西是有主的。”
伯特莱姆舍去了一切繁文缛节——毕竟他向来是个在礼仪上并不得要领的上不得台面的小少爷。
“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它并无大碍，只不过是暂时睡着了，要不了多久你便能看见它重新活蹦乱跳的身影。”

【Bertram·Martell 伯特莱姆·马泰尔 蛇家次子/私生子 河边】
-
黄昏时分向来喜爱出现在神话传说里，充满幻想色彩。烬金色的阳光化作丝缕在空气中飘荡，仿佛随时即可握住一束柔软的光线将它织进锦缎中。烁目的光芒仁慈地摩挲过寸寸土地，在番红花丛上留下吻印，最后怀抱住河岸上对立的两人。一时间，伯特莱姆只觉着这样的经历着实奇妙，如同踏足新世界，又如同坠入回忆的河流。
他自然不会被对方忽而闪烁出似狼的锋芒的眼神吓住，反而及其轻松自得——罗伦斯“红毒蛇”的名头可不曾有半点假。伯特莱姆在她伸手抚摸上怀中小狼时顺势物归原主，于是眼下，他的手中空荡荡的，黑发因沾染上风雪而湿润，软趴趴地贴合着脸部轮廓——这样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无害。
小姑娘嘴里的话语不肯停歇，一句接一句地，直让伯特莱姆感到有趣，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甚至想要微笑。
伯特莱姆望着她，似是在聆听，心下却在思忖着不相干的事情。她的一切对于伯特莱姆来说显然是新鲜的，无论是出身地还是外貌，亦或是对待他的态度——尽管是为了一只小狼——当然，他自己也喜欢动物，它们不会吐露人言亦难有不可捉摸的心思，全凭一番天性，这大概就是伯特莱姆最喜欢的。言归正传，对于这位史塔克家族的姑娘，伯特莱姆有着强烈的与之结识的欲望——即便他们有着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初遇。
“尽管无法以家族的名义，但如果你不介意我只代表自己来表示歉意的话，我想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冬风仍挟裹着那不知何处飘散而至的散沫花香，再捎带着远处松林里熟透了的浆果味道，尽数席卷进了他的口腔。浓烈的味道在舌尖绽放，而后又沉寂下来，只余那最是绵长悠久的在齿间缠绵。伯特莱姆感受着这馥郁芬芳，在某一刻甚至以为自己失了魂魄，而下一瞬又迅速将心神收回，装作终于想起了应有的礼节一般，有模有样地行了个贵族礼节，然后开口介绍自己。
“伯特莱姆·马泰尔，”他微笑了一下，与以往任何一个笑容一样自信，但又掺杂了些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含义，“初次见面，史塔克家族的小姑娘。”——如果他说绝无报复之心，你可会相信？

【Bertram·Martell 伯特莱姆·马泰尔 蛇家次子/私生子 河边】
-
阳光的颜色愈发浓烈得暗沉，仿佛阳戟城里透过窗户便能望见的熟透的甜橙，空气里隐约的果香更加强了这一联想。脚下的大片披着雪衣的草地被明显的光暗界限分隔开里，连几缕晚风都已太早地来到，攫着越发沁凉的味道。不远处大抵是有几户百姓人家，蜜汁烤鸭的甜腻香气逐渐盖过花与浆果，炊烟气息穿过仿佛密不可透的高大松林，弥散在空气中。
伯特莱姆跟上了那史塔克小姐的步伐，一方面有些惊讶于她仍未回应的自我介绍，一方面又有些期待这位表现得有些任性的——尽管这点被她尽力掩藏在了优雅的外皮之下——小姑娘会提出怎样的要求。薄薄的雪层上留下两串不大相像的脚印，伯特莱姆敢肯定，此时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定然是像极了吟游诗人们乐于传唱的爱情诗篇的男女主角，而奇怪地，这一次，他并不怎么反感。
没有来由地，伯特莱姆并不急着追上她蓦地加快的步伐——果然，她在一小段距离以外站定、转身，随着他也停下脚步，两人四目相对——颇有几分坦诚之感。寒风拂过她的裙角，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就像是一朵蔷薇，盛开在她的裙角，也盛开在他的心头。思及此，他实在惊讶于自己的念头——这是从未有过的。但她的话语已声声传来，给不及伯特莱姆反应时间，但又为他开启了一扇新大门。
自从在多恩，他就一直试图得到一个能够扮作普通女子的机会，无奈受到种种客观限制，让他始终不得实现，而眼下，似乎便有个极好的机会。
“真是个意料之外的提议，”待她语毕，伯特莱姆才装作着刚反应过来似地回应，“我想……也许留到下次见面吧，史塔克小姐。”
不再给她说话的时间，他径自转身离开。麂皮短靴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声响，伴随着白得近乎透明的天上飞过的十二只白鹭鸶发出的鸣叫，然后，尽数消散在风中。

【Bertram·Martell 伯特莱姆·马泰尔 蛇家次子/私生子 旅馆】
-
壁炉里燃着火光，偶尔可听得几声“噼啪”作响，温暖的气息温吞却不失气势地占据了这偌大空间。斗篷领子上的毛皮滚边眼下便显得颇为多余，搔挠着人的双颊，直像无人看管的淘气幼童要引人注意。伯特莱姆顺势解下斗篷搭扣，扔给了一旁静默伫立的仆从，见他躬身离开，一下子仿若解脱——至少在丽莎面前，他无需出演那小少爷的愚蠢模样。
他并不在意丽莎的不理会，反而颇自在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左腿架搁于右腿之上，鹿皮短靴上的铜饰映着火光变得亮闪闪的。他将自己完全埋在椅背，闭上眼，深深地吐了口气。再度睁开眼时，那黑色瞳孔似乎并无甚变化。感受到一丝似有若无的凉意，伯特莱姆顺着那来处望向窗子，一小处缝隙足以让人望到外头的景致。即使只有小小天地，他仍看到了稍远处的一树繁花，不知名的深粉色花朵缀满青翠枝头，连成一片，看起来倒成了粉的迷雾，氤氲了视野。
丽莎的话语叫他惊醒，好在室内空气温暖，伯特莱姆的思绪也活络得很，不过眨眼间即能回神理清思绪。他浅浅勾起了个微笑，那笑意柔和了他的面容，衬着那跳动火光眉目愈发显得柔和起来，深邃眼眸此刻都不再闪动着平日里的刺人色彩，仿佛在注视着哪位令他动心不已的窈窕淑女。
“我知道了，母亲。”也许是先前在风雪中行路太久，伯特莱姆的声音有些微嘶哑暗沉之感，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深水，激起几层微弱波纹，而后又只余一室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