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们再敢摸我儿子,就别想去我家打水!"
阿七太指着阿金几个骂道,精锐而咬牙切齿的声音立马没在喧嚣中,旁的人瞅完了这出好戏,又重新投入到了牌九和麻将的游戏中去,阿金几个面红耳赤,心里想着:估计是那小子回去告状了。
事情起因是这样子的:昨天阿金几个年轻小伙干完活无事可做,在树底下乘凉吹牛时看到了阿七太的儿子,五六岁罢,五官清秀可爱得很,他们起了贼胆,调戏了阿七太儿子,小孩被几个大人欺负,很是无助,哇哇哭了起来,边抹着眼泪边走回家……
被阿七太当众破口大骂,他们闷不做声,之后便商量着," 我们自己挖口井,不去你家打水了,怎么地!",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阿金、金城、阿春几个小伙子找好地方,就在阿金的老屋院子里。好几十年了屋子,连口水井都没有。
用石头在空地画了一个圈,拿来锄头铲子,绳子,木轴和桶说干就干,刨了黄土撒了汗,老天不负有心人,挖到四米,冒出了水,水和着黄泥汩汩流出,以后再也不用看阿七太脸色了,抹了几把汗,他们自豪地笑了。
这是阿金家的第一口井。
2.
阿金是我爸,前阵子他跟我们说了关于挖井的故事。
老家的井现在还冒着清流,却没人再用它了,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打工的打工,搬家的搬家,他们各奔前程,留下一个空村,去年七月偶然路过老家,杂草丛生,长势良好,而岁月和白蚁腐蚀着木头,顶梁柱朽了,三百平米的庞然大物倒塌了,杉树冲破了破败的瓦顶,长成"一片森林"。
房子死了,杂草树木活得逍遥自在,而那口被阿金拿走了井盖和打水器的井躺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呼吸着,雨水来了,起些水花,飞鸟投影,带来一些生气,野猫经过,喵几声后走了,落叶最是善解人意,落在井里,陪着它,在它身上腐烂。
春去秋来,土坯墙塌得越来越厉害,绿色越来越茂盛,唯有那口井,依旧安静地活着,大自然还是眷顾这口被人抛弃了的井的,来自地底下的水从未断过。
3.
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井。
新家用水源头还是自家的井,这是一口新井,安身于院子里,比我小个几年。老井的器具被搬到了新家,虽然有泵抽水上楼顶供了整座房子的用水,但那井上石头打水器还是必不可少的,平时干完活洗手冲脚,做饭前打水洗菜,磨刀杀鸡,都用得上,轻轻压几次,出水量很大。
路人经过,来我家院子里休息,也会打水洗手。做工累了,来洗一把脸,神清气爽。几乎每天早上隔壁阿婶过来洗衣服,一醒来就能听到打水的声音,那是原始器具的碰撞,水花的碰撞,水和衣服的碰撞,声音清脆,其中还夹着我阿婶的闲话家常。即便有人,那也是自然的声音啊。
4.
冬暖夏凉,井总是善解人意的。
儿时顽皮,夏天爱玩水,邀上隔壁伴儿,在院子里不停地打水,清泉流出,凉了一个夏天。好时光总是要加点料的,我八十岁的阿太从房子里气冲冲地跑出来,拿着竹竿,吹鼻子瞪眼的,"我叫你们浪费水,等下雷公会叫,劈死你们!" 她挥着竹竿,"井水用完了你怎么办,干旱了上哪找水!你们会遭报应的!",她的竹竿打在地面上,声势浩大,没一次落在我们身上,我们悻悻散了,但一点不愧疚,那时我心想着:笑话!井水怎么会干。
那时的不愧疚,让懂事后的我愧疚到了如今。
冬日清晨,冷得说话都吐着白气,阿金先打半桶水出来,那是管子里的冷水,冷水尽了,出来的就是暖水了,清凌的水也和人一样,吐着白气,我拿着杯子和毛巾,接水刷牙洗脸,感觉不到一丝冷意。每次回想起童年的冬天都会是白色的,禾篙上的白头霜,白色的阳光散了雾气,说话吐出来的白气和水井冒出的热气。
我没见过雪,但我却见过白色的冬天。
5.
井还是井,无论别人怎么索取。
有年干旱,我家井打水费了些力,但还是没有断流,岭上有户人家,缺水缺得实在要紧,开着拖拉机,在车身铺了几层厚厚的隔水纸,还带来了几个大壶来我家抽水,泵咕咕作响,伸进井底的水管子,圆鼓鼓的,水在管子里一股撵着一股,奔向拖拉机,奔向大水壶,哗哗作响。我看着心疼,差点想拿竹竿把那人赶走,而我那八十多岁的阿太却没从屋子里拿起竹竿跑过来破口大骂。
我们也遇到过山洪成灾的时候,别家的自来水受了影响,浑浊了。有的人想吃清水,便来我家打水,大桶子装着,用扁担挑回去,被压得变形的扁担吱呀呀地奏着曲。
曾经我们这里是养蚕基地,每家每户都会养蚕,养蚕自然得有蚕具,吐丝结茧后,蚕具要清理,漂白粉必不可少,有人在井边砌了池子,打水进去,放漂白粉,放蚕具,清洗好后,水就地排了出来,自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脏水渗到了地里,流到了井里的那条内流河,我们吃了一个多月的漂白水。我说,井水全是漂白粉的味道,吃完白粥嘴里是咸的。而其他人若无其事,照常打水用水,过着日子。一个月左右,水恢复了,再后来,养蚕的人越来越少了。
那都是十年前的老事情了,现在机器设备先进得很,供水系统好得很,谁还缺水。
可井还是井,依然冒着水,养着人。
二两日记
微信号:erliang1299
阿七太指着阿金几个骂道,精锐而咬牙切齿的声音立马没在喧嚣中,旁的人瞅完了这出好戏,又重新投入到了牌九和麻将的游戏中去,阿金几个面红耳赤,心里想着:估计是那小子回去告状了。
事情起因是这样子的:昨天阿金几个年轻小伙干完活无事可做,在树底下乘凉吹牛时看到了阿七太的儿子,五六岁罢,五官清秀可爱得很,他们起了贼胆,调戏了阿七太儿子,小孩被几个大人欺负,很是无助,哇哇哭了起来,边抹着眼泪边走回家……
被阿七太当众破口大骂,他们闷不做声,之后便商量着," 我们自己挖口井,不去你家打水了,怎么地!",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阿金、金城、阿春几个小伙子找好地方,就在阿金的老屋院子里。好几十年了屋子,连口水井都没有。
用石头在空地画了一个圈,拿来锄头铲子,绳子,木轴和桶说干就干,刨了黄土撒了汗,老天不负有心人,挖到四米,冒出了水,水和着黄泥汩汩流出,以后再也不用看阿七太脸色了,抹了几把汗,他们自豪地笑了。
这是阿金家的第一口井。
2.
阿金是我爸,前阵子他跟我们说了关于挖井的故事。
老家的井现在还冒着清流,却没人再用它了,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打工的打工,搬家的搬家,他们各奔前程,留下一个空村,去年七月偶然路过老家,杂草丛生,长势良好,而岁月和白蚁腐蚀着木头,顶梁柱朽了,三百平米的庞然大物倒塌了,杉树冲破了破败的瓦顶,长成"一片森林"。
房子死了,杂草树木活得逍遥自在,而那口被阿金拿走了井盖和打水器的井躺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呼吸着,雨水来了,起些水花,飞鸟投影,带来一些生气,野猫经过,喵几声后走了,落叶最是善解人意,落在井里,陪着它,在它身上腐烂。
春去秋来,土坯墙塌得越来越厉害,绿色越来越茂盛,唯有那口井,依旧安静地活着,大自然还是眷顾这口被人抛弃了的井的,来自地底下的水从未断过。
3.
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井。
新家用水源头还是自家的井,这是一口新井,安身于院子里,比我小个几年。老井的器具被搬到了新家,虽然有泵抽水上楼顶供了整座房子的用水,但那井上石头打水器还是必不可少的,平时干完活洗手冲脚,做饭前打水洗菜,磨刀杀鸡,都用得上,轻轻压几次,出水量很大。
路人经过,来我家院子里休息,也会打水洗手。做工累了,来洗一把脸,神清气爽。几乎每天早上隔壁阿婶过来洗衣服,一醒来就能听到打水的声音,那是原始器具的碰撞,水花的碰撞,水和衣服的碰撞,声音清脆,其中还夹着我阿婶的闲话家常。即便有人,那也是自然的声音啊。
4.
冬暖夏凉,井总是善解人意的。
儿时顽皮,夏天爱玩水,邀上隔壁伴儿,在院子里不停地打水,清泉流出,凉了一个夏天。好时光总是要加点料的,我八十岁的阿太从房子里气冲冲地跑出来,拿着竹竿,吹鼻子瞪眼的,"我叫你们浪费水,等下雷公会叫,劈死你们!" 她挥着竹竿,"井水用完了你怎么办,干旱了上哪找水!你们会遭报应的!",她的竹竿打在地面上,声势浩大,没一次落在我们身上,我们悻悻散了,但一点不愧疚,那时我心想着:笑话!井水怎么会干。
那时的不愧疚,让懂事后的我愧疚到了如今。
冬日清晨,冷得说话都吐着白气,阿金先打半桶水出来,那是管子里的冷水,冷水尽了,出来的就是暖水了,清凌的水也和人一样,吐着白气,我拿着杯子和毛巾,接水刷牙洗脸,感觉不到一丝冷意。每次回想起童年的冬天都会是白色的,禾篙上的白头霜,白色的阳光散了雾气,说话吐出来的白气和水井冒出的热气。
我没见过雪,但我却见过白色的冬天。
5.
井还是井,无论别人怎么索取。
有年干旱,我家井打水费了些力,但还是没有断流,岭上有户人家,缺水缺得实在要紧,开着拖拉机,在车身铺了几层厚厚的隔水纸,还带来了几个大壶来我家抽水,泵咕咕作响,伸进井底的水管子,圆鼓鼓的,水在管子里一股撵着一股,奔向拖拉机,奔向大水壶,哗哗作响。我看着心疼,差点想拿竹竿把那人赶走,而我那八十多岁的阿太却没从屋子里拿起竹竿跑过来破口大骂。
我们也遇到过山洪成灾的时候,别家的自来水受了影响,浑浊了。有的人想吃清水,便来我家打水,大桶子装着,用扁担挑回去,被压得变形的扁担吱呀呀地奏着曲。
曾经我们这里是养蚕基地,每家每户都会养蚕,养蚕自然得有蚕具,吐丝结茧后,蚕具要清理,漂白粉必不可少,有人在井边砌了池子,打水进去,放漂白粉,放蚕具,清洗好后,水就地排了出来,自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脏水渗到了地里,流到了井里的那条内流河,我们吃了一个多月的漂白水。我说,井水全是漂白粉的味道,吃完白粥嘴里是咸的。而其他人若无其事,照常打水用水,过着日子。一个月左右,水恢复了,再后来,养蚕的人越来越少了。
那都是十年前的老事情了,现在机器设备先进得很,供水系统好得很,谁还缺水。
可井还是井,依然冒着水,养着人。
二两日记
微信号:erliang12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