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朴家早些年是做小生意的,那会生意好做,也算是大户人家,后来朴老爷随着时局变迁,因着年轻时学着的外语,胆大做起了洋货,朴家便开始发迹壮大。
事情来的突然,朴老爷同大不列颠洋人谈生意的时候，出了乱子，被不明人士的洋枪击中胸膛，往回送的途中又耽搁了不少时间，没留下只字片语便去了。
留洋在外的二少爷朴有天得消息赶回来已是一月后了。先几日收到的信件，大太太计算着精准的时间，领着院内的下人站门口迎接。俊秀抱着裘衣站在侧旁，翘首引盼。
大太太裹着皮毛大衣，平时脑后横贯的玉簪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白牡丹花，几位姨太太没出来，这多少让大太太难堪，脸色阴了下来。
先前老爷在世时，几位太太虽不能处的好，倒也算得上相近如宾。老爷去世还没满月足呢，表象功夫都已懒得做了，俊秀不免觉得讽刺。
向晚站到深夜，俊秀只觉得脚冻得发僵，却也不敢移动半步。
三更后，才见有人拉着车徐徐跑来，总管叫着来了，来了，快点灯，有仆妇急忙提着白灯笼跑来。
黄包车在院前停住，大太太才露出了笑，说，你可真让我们好等。
路上耽搁了会，还望母亲大人恕罪。
贫嘴！个头倒长高了，怎么还是孩子心性。
有天笑着，想跳下车，俊秀赶紧上前扶着他下来，把裘衣披他身上，有天触到俊秀的手掌冰凉，皱眉，低声说，怎么不加件衣服。
俊秀笑笑，规矩的退到一旁，这儿轮不到他讲话。
有天上前扶自个儿的母亲，缓缓往院内走，大太太说，我让人给备了糕点。
不急，我想先看看爹。声音渐远，俊秀留原地，摸了银元给黄包车车主，提着有天的行李吃力往后院走。
二少爷应该是去祠堂了，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俊秀索性回了屋钻被窝暖身了。
醒来时，惊见到床前的二少爷，俊秀腾地坐起，叫唤，二少爷。
有天挥手说，别二少爷二少爷的，我听着烦，我不是让你睡我那屋吗？
俊秀小声，那不合情理。
有天笑的厉害，让你念的书倒全糟蹋了。随后起身在屋里转着，见屋角有篓内有圈纸，好奇便拿起摊开看。
俊秀啊了声想阻止，动作稍慢了会，有天指画说，这画的是谁？长得倒是俊朗。
戏谑的口气让俊秀气闷，脾气上来了，枕着被褥又躺了回去。
有天吃吃笑，说，气了？我逗你玩呢，画得真像，想着我画的吧。
俊秀不睬，闭眼假寐。
有天道，最喜逗你怒了，也就这会，你才不管那什么主仆之礼。
俊秀睁眼正色道，二少爷，你别的本事不见长，倒是没正经的活学了不少。
话音才落，便听闻门外管家的声音，二少爷，太太请你过去一道吃饭。
有天说，我去吃饭，你再睡会，昨日也站累了。语罢便转身离开。
俊秀缩在被子里笑。
总管站门口只道成何体统，便抚袖离开。
俊秀瞬时也白了脸，慌忙起身，去忙活事了。

六


院内的桃花开花了。
桃红给赏花的太太奉茶，太太摩挲茶盏问，你嫁俊秀也好些日了，怎么没点动静？
桃红微愣，后才道，太太，这些事怕是急也急不来的。
太太抿口茶，话虽如此，该紧密还是紧密，不好给人笑话了。
桃红低头垂眉，奴碑知道。
俊秀回房较晚，桃红坐西洋镜前梳妆，这些东西都是不久前二少爷赠的，自己倒没啥用，恰好桃红能用到。
桃红头也没转，梳头道，嫁了你我确实委屈，这些日子来我也认命了，大太太也说了，要我们要个小孩，你看可好。
俊秀没说话。
桃红离案起身，熄了灯，上床，我们该睡了。
俊秀碰到她手臂像是被烫着一样躲开，俊秀自觉有点难堪，说，对不起。
桃红没吱声，隔一会道，睡吧。
俊秀也就不敢再动，睁着眼，等待晨曦。
桃红起的早，出去一趟又回来，开始梳妆打扮。
俊秀见她穿了旗袍，笑问，有什么喜庆的事吗？
桃红说，我告了假，想回娘家一趟。
俊秀哦了声，去多久？
十来日吧。
俊秀送她出门口，恰好碰上出门办事的二少爷。有天双手插兜，笑问，出门？要不要搭顺风车？
桃红抿唇道，那有劳二少爷了。
后来在车上，有天不经意地问，俊秀对你可好。
桃红应声好。
有天转头看窗外，眸光落寞。

傍晚的时候来了一拨客人，大太太给设了宴。随行的有一妙龄小姐。晚点的时候，女眷在阁楼上消夜。俊秀在下面过，听到三小姐叫唤，哎，那个谁，让厨房给弄点糕点。
俊秀领命而去。
有天坐于亭子，玩一把折扇。他见俊秀过来，没起身，目光不离他。
俊秀走着，也不多看他一眼。
俊秀。有天终于叫唤。
俊秀停住脚步，二少爷，有什么事吩咐。
过来陪我坐会。
我得给小姐们备消夜。
我让你过来！有天的语气转厉，俊秀轻叹口气，往亭子去。
有天说，才几天未见，又瘦了。
俊秀笑，病了一场，这也是自然。
你看到她了没有？
谁。
未来的二少奶奶。 
他看到俊秀脸色极速转白， 笑了，眼里有着茫然，有着残忍。
俊秀抿唇道，那得恭喜二少爷了。
有天道，有什么可恭喜的，终究不是我想要的人。
俊秀心下大乱，起身离座，说，我得去厨房了，怕小姐们等急了。

后来送汤圆上阁楼时，有天坐于女眷中间说笑话逗她们开心。见俊秀上来，住了嘴，目光紧盯他。
五小姐笑，说，二哥，改日可得陪郑小姐看电影啊。
有天回头，那是应当。
俊秀放下碗碟，转头下楼。
走廊长长没有尽头。他恍惚走着，进了屋蹲地上大笑，他到底是要娶亲了。


桃红有了身孕，那会已是初夏。
太太显得开心，还特意让人给桃红给备了补品。
桃红自觉对不起俊秀，肚内的孩子并不是他的，俊秀笑，该说对不起的是自己，无故将桃红给拖下了水。
俊秀问，是他的吗？
桃红点头，说，不能一起，能为他留个孩子也是好的。
俊秀道，你好好养胎，我，还是孩子的父亲。
桃红红了眼点头。
傍晚的时候，遇到二少爷。俊秀叫唤，二少爷。
听说你要做父亲，还真的恭喜你了。
俊秀不语。
不是你的，是不是。
俊秀抬头，温言，二少爷说笑了，她是我的妻，孩子不是我的是谁的？
有天面色苍白，摇着折扇退了一步，大笑，道，你背叛我背叛得如此彻底！
俊秀微微一颤，越过他走了。

七

桃红日渐丰满。
一日夜晚她同俊秀坐庭院乘凉，突地提起，大太太怕是要被二少爷气病了。
俊秀擦试口琴转头，二少爷做什么了？
桃红凑过来低声道，吸大烟呢，怕是有些时日了，昨日教大太太给撞见了。这鬼东西，怕是戒不掉。
俊秀呆滞，低头应着，是吗。
再说那郑小姐吧，大抵是想退亲的，不过挨于脸面也不好提。
俊秀说，声音有点哑，二少爷人好，真的人好。他要戒能戒。
他起身扶桃红回去歇息，合了门，往二少爷房走去。
有天对他笑，脸色较为苍白。
俊秀心疼,却也不能做什么,只道，二少爷，身体是自己的，别搞跨了。
你心疼吗？
俊秀抿唇。
你心疼吗？滚，你真当自己多重要，你也不用内疚，我不是为了你。
二少爷！
我让你滚听到没有。有天把他推挤出门外，门用力合上。
俊秀立于门外，说，那口琴我会了，本想吹给你听的。
门内没响声，俊秀站了一会，只得离开。

有天病倒了。
原本就有哮喘，加上吸食的大烟，吞心吞肺的，身体也就垮了。
医生是请了一拨又一拨，中医西医的。
俊秀心急，可也没办法，后来恳求总管给自己煎药。总管叹口气，道，怕只怕药也不管用啊。
俊秀笑，二少爷福大命大，怕下面也不敢带走他。心底却是惶恐。
他蹲在厨房煎药，谨慎着，火候水都得注意。
一日三餐的煎，从没断过。
照顾二少爷的丫鬟过来端药时总能跟他说上几句，俊秀便能知晓他的近况，内心就欣慰了。
后有一日忍不住，在夜深时去看他，天气热，便给他扇扇子。
先前还是那么一个健康俊朗的人，转眼，却成了病中缠绵的人。
有天醒来撞见他亦不多话，心里责自己不争气，偏偏给他看了自己最无用的时刻。
那些人说那玩意解郁解闷。原先，他也只是试着玩，不曾想倒上瘾了。
有天咳嗽，咳得厉害，俊秀便赶忙给他拍胸，又给他倒水，小心地喂他。
有天开口，你会口琴了？吹给我听。
俊秀笑，说，逗你玩呢，那玩意我永远也不会。
有天也笑，胆子大了不少啊，消遣我呢。本来你不会，我倒可以吹给你听一辈子，不过也是痴人说梦罢了。
俊秀摇头苦笑。
有天又道，孩子什么出世，我倒想看看你的孩子，会像你般清秀吧。
俊秀答，会是冬日吧。都说冬季出生的孩子不怕冷。
有天说，怕是我看不到。
俊秀脸色明显一灰，扶着他躺下道，胡说什么，你会好的。
有天笑，希望吧。
俊秀转身往外，然后停住脚步说，二少爷，是我背叛你，所以你要活着看我的下场。
有天说话，声音似有若无，我早就不怨。


有天再度病倒的时候，湖里的荷花谢了。
请了医生，照着上次药方抓了些药，俊秀去煎，脸色死沉。
隔几日，病情也没见起色，太太是真急了，也不顾有天还是守孝之身，采信了民俗做法，冲喜。
院里又挂起了崭新的大红灯笼，一排排的，晃人眼。
有天拖着病体拜堂，眼神空洞。
俊秀站在人后，苍白恍惚的神色。
倒有点应验，据丫鬟说是病情有了很大的起色。
有丫鬟碎嘴，说，二少奶奶原本是不肯嫁过来的，无奈家里败落了，将就着过来了。
那是应当，谁愿意守寡啊。无非就是为了钱吗，要给我许多钱，守寡就守寡。
呸，好不要脸。
丫鬟声音渐远，俊秀听着握紧了拳。
药继续煎，一日复一日。
俊秀不再去有天的房，有二少奶奶在，见了也是尴尬。二少奶奶是大家闺秀，会照顾好有天的。
俊秀坐屋内发呆，桃红过来，微叹了口气。
她的腹部渐大，脸色也好看许多，她说，二少爷会没事的，过几日我跟太太去进香，菩萨会保佑的。
俊秀没答话，只是摸着口琴的手紧了紧，他想念有天吹口琴的样子。


他去湖内拔烂荷，有天从远处走来，坐在湖畔，脸色好看许多。他叫唤俊秀，说，花谢成花泥更护花，别折腾了，来，陪我说说话。
俊秀回到湖边，脚下全是淤泥，他站他旁边，说，二少爷，精神好多了吧。
有天笑，应该的，总不能让你们老担心。
二少奶奶可好？
有天笑而不答，然后说，口琴带了吗？
俊秀犹豫了会，才从衣襟里摸出口琴。
有天笑，随身带着啊，我吹给你听。
他吹口琴的时候总是好看，眼角有着笑意，沉醉的样子。俊秀在一旁看着，眼睛竟然酸涩。
结束最后一个音，有天把口琴还给俊秀，说，最后为你吹起了，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俊秀道，你又胡说了！
有天说，若有下世，俊秀你一定要嫁于我。
俊秀嗯了声，从鼻腔发出的。

八

立秋那天，俊秀起的早，站窗口用布料擦试口琴。突地听到大太太的哭声，心里一紧，口琴竟落了地。
有天终究没熬过来。
俊秀的心掉进了冰窟，他不得依着墙才能站立。
桃红过来扶他，被他甩开手，他疯了般跑向二少爷的房，顾不上大太太还在内，冲了进去。
他握他冰冷的手，叫唤，二少爷，二少爷。见有天没理，便改口，说，你不喜我叫你二少爷，我以后叫你有天可好？
大太太哑着声大声喝道，金俊秀，这儿轮不到你说话！
有人过来使劲拉开他，把他往门外架，俊秀无意识地唤着，有天，有天。
被人推倒在地时，口琴掉落地面。俊秀忽而大笑，抓过口琴，泪流满面。
他颤抖着把口琴放到嘴边，使劲全力吹出了一个音。
那声音凄怆，划破天际。
他终于受不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昏了过去。
醒来后的俊秀神智有点不清楚了，时而哭时而笑。
终究是造化弄人。


三月后，二少奶奶传来了胎讯。
桃红道，那会二少爷的身体那样，怎么能让二少奶奶怀孕？大抵是大太太暗下做的事。怕是被大少爷多分了家产，所以才非得要二少奶奶生个孩子。
大少爷非大太太所生。
俊秀埋首自己的事，对周遭的事不理不管。
再往后，桃红生了个女儿，后受不住俊秀疯癫，抛下女儿跑了。俊秀脑子虽不灵光，对女儿倒好。
大少爷也娶了亲，大少奶奶吵着分家，太太准了，借机把俊秀给赶出了府。
俊秀牵着女儿的手出府，转头看府门缓缓合上，闭起眼，听到莽莽大风在叫唤。
他说，若有下世，俊秀你一定要嫁于我。


 END

刚到家，就看见这篇新文
抢个sf先，慢慢�

娘子ㅠㅠ

阿宝…………………�

国民时代。。。偶最雷的年代
不要问我为什�

线,人家大晚上看这文,看的心里难受啊... 现在睡不着了,你要负责!!

民国？

如果没看见银元二字，我就当他古文看了…�

PYT为啥这么弱 = -

看样子还是 不看为妙呀~~~~~~~~

某臭线不是不让发这个文出来的嘛==

原来是。。。
虐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