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似乎是霜雪千年。满地落得一片白凄凄,林寒涧肃。匍匐于软香的青松枝上的细雪簌簌,娟娟然的扬在张开獠牙的天,眨眼被吸干了灵气,徒添几笔重重的寂寞。满街红灯彩挂着,却似凭空而来的数条阑干,密密匝匝网住了穷冬最后一抹情绪。
周从河卷着一身风尘仆仆,臂弯垂着的狐裘蜷成一片冰凉。他只手推开那雕着蟾宫折桂的淡妃门户,不深不浅的踏了进去。他的鞋底喑哑着,因携了厚厚的一层雪。室内本是一片阒静,此番他贸然闯入,惹得声音纷纭,难以入耳。他四处环顾,打量着这个古色古香的小屋子,这方土地似乎不懂外头的风霜,自顾自的明媚,满室皆是亮灿灿的暖光,从四方压过来,压的周从河蓦地没了神儿。
“先坐会儿吧,茶还浇着呢。”一道娇媚饱满的女声打着转儿传到周从河耳畔,腔调拿捏的极其准,正是最为撩人的声调。周从河不由得喉头一紧,随意找了张木椅坐下。
他可不舒心。一股砭骨的恶寒抵在他的脊梁骨,通气般运到了头颅,使他浑身发麻。
碧纱橱后影影绰绰,透着烛焰可瞧见是个袅娜的女娇娥。周从河那英挺的眉突然压低,他紧张的盯着影子那头。“诶呀,焦急些什么呢。你不是都是个死人儿了吗。”依旧是那女声,但此时是人声皆备,笼在虚虚幻幻的茶香里头,但那人儿焕发出的光泽可是无法抵挡。
她在周从河对面款款落座,细软的掌心上端着的茶盏搁置在了木桌上。周从河此时才真真切切的瞧见她的模样。眉眼如丝,妖艳动人。一张白润的鹅蛋面儿,两片胭脂夹在稍圆的琼鼻旁,再配着那红馥馥的朱唇,就是满脸娇气。她身姿曼妙,穿着一袭胭红色绣金银丝大龙花纹的衣裙,却露出白晃晃且纤细的两腿,令人想入非非。更绝的是那乌黑的两眸,汪汪的,就是所谓的暗送秋波了。
但周从河无暇顾及她的昳丽容貌,他停留在她说的那句话中。
她说,他已经是个死人儿了。
第二回
陆乖山一身青碧,引以为傲的那把泼墨长发挽在脑后,以两只银簪押型。
她荡出腰间那把剑,猝然出鞘,刀光剑影的就劈开了那对锈迹斑斑的铜锁。她踏进那屋子,满屋皆是浓浓的茶香,但却是郁结着的,闻着忐忐忑忑的,倒是不爽。陆乖山将那雪白的剑插回绛红的剑鞘,撩开竹青色的缎子,似个大师爷般坐在木椅上。
“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乌髻捧着一茶盏,分花拂柳的从里屋到了外厅,一脸盈盈的对着陆乖山。
“乌髻你在啊,我以为你不在呢。”陆乖山将悬着的两腿放下,倒是端坐着对着乌髻。接过那温热的茶盏,小口小口的呷着那滚烫的茶水。乌髻在她面前坐下,声似块薄稠,滑滑溜溜的却格外骚人心:“你可还记得你那相公?”
陆乖山搁下那青釉的瓷杯,娥眉一敛,打趣道:“我未曾有过相公,你莫给我胡说八道。我可是个姑娘家家。”乌髻那葱白的小尾指翘成朵栀子样,掩在嘴边轻笑,连忙应道:“是是是,是我糊涂了。见的人多了要给混淆了,我以为你是嫁进周府的那个丫头。”
陆乖山那樱唇一提,显然是感了兴趣,她一路赶来灰扑扑的眼睫眨了几许,笑言:“那丫头是何许人呢?”乌髻抬眸瞧着那压低身子伏来的陆乖山,她面容恰似芙蓉,两颊却是夹竹桃般,眉眼清丽,两叶柳眉垂垂,徒生婉约。但她那双眸,却破去了那表面覆着的婉约,活生生是脱兔眼珠子一般,藏着活泼和灵气还有些许的不谙世事的讥诮。乌髻一向是没脾气,此番长指一点那人儿额头,便娓娓道来:
“那嫁进周府的丫头,确切来说,她也并非嫁入了那个德高望重的家族,她仅仅嫁给了周府的小少爷,唤作周从河。那小少爷自幼就无法无天,年长了些便窃了为传家宝的一把剑去闯荡江湖了。反正,是个痞子。后来他碰见了那个丫头,那个丫头不过个小绣娘,性子温软,伶牙俐齿,长相清丽,那周从河自认为闯江湖就要拐个姑娘,就折腾着那个丫头。折腾来折腾去,他俩倒是相爱了。”
清越的一噼啪声,乌髻停了话语瞧着一旁不慎摔落瓷杯的陆乖山。陆乖山满含歉意的看着乌髻,乌髻轻轻颔首,示意无碍,便又续着话来讲:
“那把剑何其珍贵,惹得江湖上的人纷纷想争夺。周从河和那丫头逃亡了一阵子,最终是投靠回了周府。那之后,周从河便和那丫头成了亲。你也可知,那周从河自幼被捧上天,他此番肯回来便是好,那周府的人还管他成亲的人儿是谁?但那周府却将那丫头的家给屠了个干净,为何?因为那丫头的家里人瞧过他们那把传家宝的剑,周府的人可不愿这秘密给传出去。但那丫头不知道,还在周府那混的有声有色了。直到有一日,昔日的仇人找上门,把那周从河打个半死,把那丫头劫走了。周府的人没有一个人去救,那丫头在那贼窝受尽了侮辱呀,一直想着的就是自个亲人和周从河。那贼窝的人笑她,跟她说周府的人早就灭了她全家,还是自个相公去灭的。那丫头可是一下子没了念想,想轻生了。你说,让她死了也解脱,但那周从河来了,带了她出去,那时候呀,周从河也是快死了,他之前被家里约束着,性子全给驯服帖了,为了那丫头失去了自由。最后他俩没路可走,一起投河自尽啦,他俩还约定,若要喝转世茶,都不喝,留着下一世再见。”
乌髻藕臂挽过陆乖山,手中拎着瓷杯轻啜,润喉的茶茗似也滋润了那抔心田。陆乖山推搡开了那乌髻的手臂,两眸藏着冷冽,她颇为讥讽地说:“若不是你在说,我真以为这是街坊里卖的那种话本子,还带绘图的。瞧着不过虚伪的悲情戏,亏你吐得出来。这里头的情爱,可都是一见到底的,怪没意思。”
乌髻不怒反笑,眼梢眉梢带着难言的朦胧的情意,她的声音柔软:“你可好奇,那两人最后可有喝转世茶?”
“不,丝毫不。”
那江湖侠女一身青衣,带着风似的匆匆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