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风云3》中，刘德华和李宇春站在了一起。用来定义两人的形容词惊人的一致：严于律己，不断求新，身为各自时代最顶尖的偶像，始终强调对自我和社会的责任感，是积极的象征。一个走过了三十年，一个走过了十年，两个人经历的时代和故事各不相同，却都在叩问，如何挖掘更多的潜在能量，成为一个比昨天更好的自己？两人都觉得，比起以前来现在的自己更放松更自在，只要在征途上，就总能见到更多的星辰大海。
过去十年中，李宇春成了最具代表性的偶像，她的与众不同不仅在于舞台上的魅力，更在于她对自我的坚持和初心的守护。她想对十年前的自己说，最骄傲的是，如今我是无愧和无憾的，我仍然向着阳光，野蛮生长。

李宇春
面向阳光
野蛮生长
“每天大家都坐在一条长桌边一起吃饭，边上是周润发、刘德华、张学友、张家辉，都是天王影帝，罗家英老师也来客串，每天还有很多你在不同电影里看熟的演员在那儿进进出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李宇春端端正正坐在我面前，双手叠在膝盖上，短发顺直而柔软，黑色的毛衣和长裤，全身的点缀，不过是耳朵上一粒小小的耳钉和手指上一枚银戒指。说起《澳门风云3》，她脸上浮起一种介于兴奋和梦幻之间的表情，“按照导演的设计，我要不停去拍华哥的头。”她举起手臂半悬在空中，十分犹豫的姿势，“那是最大的压力，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更难的部分，是她扮演的高菲要把一整个蛋糕扣在周润发的脸上。“发哥说，我拍了几十年的戏，没人敢这样搞我，你是第一个。你知道那个心理压力有多大吗？”她呲牙皱眉，一幅惨兮兮的表情，“我只能默念，一定要一条过，一定要一条过——导演一喊我就跳起来，‘啪’得扣在他脸上，打得巨准。蛋糕还在慢慢掉下来，我一边说‘我想静一静’一边飞快地跑开，特别怕自己笑出来。”
她的声音里冒着“滋滋”的幸福感。和童年的偶像们有这般交集，也属她的意料之外：在片场张家辉时时会唱起歌来，刘德华跟着一起起哄，张学友虽然看起来害羞腼腆，偶尔也会加入他们一起闹。周润发更在现场开张“发记Store”，随时供应零食小点。他们时时上演老友记，李宇春也乐得谨守“晚辈”的身份，无需多语，也有真正的放松而自在。
在身份中加入“演员”这一项，她挣扎了许久。人生有许多扇意外的门，她并不好奇后面的世界，可辗转间推开一看，原来正是一片她盼望的新天地。

表演潜移默化的结果
这一次李宇春参与《澳门风云3》的拍摄，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导演刘伟强。大家都默认她为刘伟强的干女儿，可两人不要说仪式，甚至都没有正式知会过对方，但一见如故，两人就此定下这份默契。
他们相识于电影《十月围城》拍摄期间。导演陈德森压力过大，刘伟强临危带班，在片场看到安静坐在一边的李宇春。“我觉得这个小孩很特别，不叽叽呱呱的，也不是发呆，就坐在那里看东西。”那是李宇春参演的第一部电影，工作团队用了半年的时间，简直是威逼利诱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才让她勉强同意参与。第一次和陈德森导演见面时，她低头，晃脚，只字不语，最后问，“剧中有没有植物人的角色？我可能比较合适。”
“那时没觉得拍戏好玩，也不是我感兴趣的事情。我是个音乐人，没学过表演，想都没想过当演员。”她只感到压力和焦虑，生怕因为自己的生涩影响了电影的效果，“我还是有点责任感的。”
在初入行的那几年里，有媒体评论李宇春的处世方式是“铜墙铁壁式的自我保护和禁锢”，她天性谨慎，更不想被各种嘈杂的声音左右自己的方向，她做到了自始至终的理性自制和坚持原则，却也因此被悬空于真正的生活之外。团队上下尽力促成她参与电影的拍摄，除却事业发展的考虑，更多是希望她可以借此投入一些社交活动。
拍《龙门飞甲》的时候，周迅极其自然的一句招呼让她吓了一跳——她以为在经纪人互相介绍后，彼此才可以开始对话。在沙漠里拍外景，每个演员都窝在自己的房车里，又因为天气的不可控因素太多，有时等了四五天，没有一个人拍上一个镜头。怕彼此疏离，剧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主要演员要在没有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不定期组织大家聚餐，轮到李宇春时她很踌躇，怕冷场，怕招呼不周。可聚餐结束后她心情好极了，大家自然而然地和她开玩笑，让她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她发现，融入一个集体，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十年里她只拍了四部电影，刘伟强觉得她有魄力去拒绝，“很厉害”，但一旦她点下头来，便会一往无前，尽心尽力。参演话剧《如梦之梦》时，李宇春不想只是走个过场，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每天中午12点到半夜12点，她都在排练场。为了保证排练和巡演的时间，她甚至推迟了自己演唱会和唱片发行的日程。
她并不是《如梦之梦》舞台上的绝对主角，台词不多，更多时候，只是舞台上静默的一份子，但投入的心力，她觉得值，“我一直希望表演上有一个人能教我，赖声川导演是手把手地教。”赖声川也惊讶于她的认真，“歌手在舞台上需要真情流露，但同时她也需要遮蔽真实的自己。演舞台剧时，这层遮蔽都要拿到，其实很辛苦，更需要勇气。”
林青霞看了之后都赞李宇春“把台湾学生的感觉演得入味”。排练时，发飙或者骂人这种情绪爆发的部分她往往会卡住，这也让李宇春对话剧更多一份敬畏，“和电影比起来我更喜欢话剧，我喜欢那种‘一次性’的表演艺术，有瑕疵，但是真实。你必须全神贯注。”每一场她都需要哭，连朋友担心她会在某一场哭不出来，“这个问题完全没有出现过。故事会把你带进去，根本不需要技巧。”
话剧让她体会到什么是精雕细琢：说话、出场顺序、停顿的节奏，都需要细细推敲。相比之下，其他的挑战反而不在话下。《澳门风云3》进组的前半个月全是打戏和吊威亚的部分，她心里嘀咕，说好的搞笑呢？以前她也试过威亚，可这次有一幕戏要求从极高处直线下落，“演习的时候下面还有垫子，实拍的时候垫子也被挪走了，往下看，真的有点害怕。”但安全落到地面便是成功，和几位老戏骨玩玩闹闹完成没有预设的表演，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弛。
演戏也让李宇春对自己的音乐表现形式有了不同的切入点。2012年做“疯狂世界巡演”时她采用了音乐剧的形式，“之前我也没有想过，一个流行歌手的演唱会可以从头到尾都是戏剧串联，没有说话，没有互动，我也担心过观众是否能看懂。”令她意外的是，那一场演出好评如潮，“这大概就是参与拍戏后潜移默化的效果。”

“如今的我是无愧和无憾的”
2015年是李宇春入行十周年。这期间，她把“Why Me”演唱会做成了品牌，每年轮换一个城市，2015又回到了成都。出于一种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原因，她一直留着当年“超女”比赛时穿的那件红衬衫，讨论演唱会创意时她想起了它。“我比那时胖了一些，以为肯定穿不上了，还重新去做了一件，可穿上怎么都觉得不对，材质或者是颜色都有偏差。”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她发现那件旧衬衫居然依旧合身，“我立刻翻出当年的视频，拍了一样姿势的照片发给同事，他们都惊呆了。”
这让她油然而生了一股无法描述的喜悦。在演唱会现场，她和用CG技术重现的21岁的李宇春对话，告诉她，十年过去了，但梦想和初心都没有变过，她仍然面向阳光，野蛮生长。“头一天彩排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和她说什么，当天下午再过一遍的时候，我想，真的，面对十年前的自己，我最骄傲的是如今的我是无愧和无憾的。”
除了Instagram，她至今基本不用社交网络，而是坚持用现场的演唱和粉丝做真正的交流。她本来就极其计较细节和强调个人主张，可想而知在演唱会的准备期间，她会要求每一个环节精确到什么地步。灯光、舞美、道具之外，她格外重视歌曲之间的节奏，中间需要几个八拍来过渡，必须要“卡死”。“这和我当年参加比赛是直播有关系。我看到的和接触的一开始就是直播的节奏，不允许有任何中断，不然就是失败。”
她始终迷恋现场的感觉。“录音棚好像总有种规矩，你也不能乱动，衣服摩擦或者吞口水都有声音，不能随便打拍子，可能还要讲究一下站的姿势……我喜欢面对面的交流方式，那种感染力是不一样的。”她不断在现场尝试新的可能，但时时自省效果，“比如有一年的演唱会我做得特别‘燥’，机车感的摇滚，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冷静后再看，在同一批观众面前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他们真的会吓一跳，还是要更多考虑观众的感受。”
正式演出前一天，下午彩排之后晚上她还会进行带妆彩排，然后和工作人员开会总结。她不知道别的歌手是否也会把自己逼得如此疲累，但于她，这是无法省略的过程，“必须把问题都解决了。很多东西就是达不到你想要的，比如现场发现道具尺寸不对，就要想办法把它换掉。”
但无论突发怎样的状况，站在舞台上，她所有的关注度只落在表演上，“出状况也不会慌，反而会异常冷静”。2009年在广州，出场的设计是她从天而降，大幕落下，追光灯聚焦。“我已经吊在半空中了，还有点害怕，可大幕没落下灯已经亮起。”听着观众席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她心里默默对负责幕布的工作人员说，你死定了今天，但下一秒，她又回到表演者的位置上。她在现场很少出错，为此，当然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准备：为一分钟的探戈舞蹈，她可以连续两周每天练习三小时，曾有一次腰伤严重到她不得不静养8天，在剩下的12天排练时间里，她完成了15首歌的舞蹈。
回看十周年那场演唱会的视频，俯拍三万观众合唱和欢呼的震动和感动，她觉得“一辈子都很难忘”。有时她也会感到小小的悲哀，这个时代似乎属于电影，而音乐在渐渐式微，“最近一年华语乐坛都没有特别的金曲出现——我是说，连大妈们跳广场舞的那种金曲都没有。”她听独立音乐人的作品，研究歌手的跨界合作，“一切有趣的形式，都可以成为音乐生长的另一种形式。”
“我做音乐的初心只是因为自己热爱。无论时间是好是坏，我坚持做音乐的心都是不会变的，当大家都这么想都有一点这样的坚持，好的时代一定会再来。”

密实的铠甲
2015年末在和老东家天娱10年合约到期后，李宇春工作室正式独立，大家对她的称呼也渐渐成了“李总”。“我不擅长管理。说到员工的薪资、假期、社保……”她把头摇成波浪鼓，“那些我绝对不行。我只能做创意性的工作。”
在汪涵看来，李宇春能获得现在的成功，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她对于艺术、对于自我审美锲而不舍的坚持，“她内心一直有自己认定的方向。”曾有一次她受邀去录制一个慈善晚会，主办方不仅提出让她假唱，还告诉她现场连观众都不存在，也是假的。“我很生气，在门口狂踢那里的石头，回去就写了《籁赋》那首歌。”那是一首借“Live ”谐音讽刺假唱的作品，而听到周围许多人假装亲密地互称“亲爱的”，她又想写一首歌来讽刺这种现象，后来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林夕，于是就有了《Hello Baby》这首歌。“我不太看新闻或者刻意去收集信息，写歌也就是有感而发，要走一点心。所以我很慢，很慢，有时我都等不急了，灵感怎么还不来？”
她不排斥不同类型的工作，但作品的质量始终是考量的唯一标准。去年虽然没有参演《山河故人》和《唐人街探案》，但她演唱了这两部电影的主题曲。“王宝强来找我，给我看了宣传片，还给我听了之前那首《萨瓦迪卡》，我心想完了。于是我打趣地问，你不会让我唱‘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那种吧？宝强急了特别可爱，连忙解释那首歌曲创作的出发点和诚意，我听了小样才觉得真的是挺好的。”
去年她参加了真人秀，还担任了选秀节目《燃烧吧！少年》的“掌门人”。除了老东家的情分之外，也因为她一直想更多介入幕后的工作，“要给他们选曲，为组合做舞台定位和包装，完全是导演的身份，我觉得这其中我也能得到成长。”
第一次挑选完选手，她和舒淇要分别去组员的房间里和他们见面。“我和他们也不认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只能大概说，我在这行十年，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希望未来三个月可以帮助到大家这样。”出门后她发现舒淇那个房间各种欢声笑语，而舒淇迟迟没有出来，心里还有点羡慕，她怎么和人第一次见面就能聊这么久呢？还追着舒淇问个究竟。
前阵子参加黄晓明的婚礼时，李宇春突然发现，一直以为自己朋友不多，原来已经有那么多可以聊天的人，“伟强导演，舒淇，红雷哥，王宝强，倪妮……都是很熟悉的。”她有点感叹这份“不知不觉”，虽然在人际交往上仍然是被动的类型，但她发现自己打开了如此之多，“原来我也会跳出来祝福敬酒，也可以热闹一下。”
虽然并非用叛逆和对抗的姿态面对外界，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想躲进坚硬的壳中，保护自己安静的小世界。她的寡言，她不加修饰的倔强，让她变成独一无二的李宇春之外，也让她有着一种距离感。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如今这个更通透更柔软的李宇春，身上已经长出了密实的铠甲，让她有更多的勇气稳步向前，直面这个世界，直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