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已付一世未了之梦,望卿终践我灼灼桃花为约。
那一日闻听琴川方家的丧事,便巴巴的赶了过去。想是终究还了前世的债,比起先天就体弱的孙家小姐,竟是兰生早早的先去了。
蓬莱之后,未及珍重,便各自安好,各自天涯。多年以来,只有数月前收到过兰生一纸草草的信:
有女名沁,今已亭亭。一世之约,终已偿矣。
大抵是知道了天命将至,为求心安罢。
方家宅上并未如我所料一屋缟素,只有身着素衣的下人碌碌地忙着。我见到了当年的孙家小姐,如今到了暮年,虽有垂垂之态,却也能看出当年弱柳扶风的一段风流。倒是面上没有什么悲恸之色,只是一脸安然之态。见了我,迎上来问可是方家的宾客。
我正想如何解释是好,她身边的一个少女倒是先开了口:你是晴雪姐姐吧?
看眉眼想是兰生的女儿,我不知道她怎么认得我,一时也只能点点头。
方夫人笑了笑,将我迎进屋里,说:原来是先夫的故友。
我颔首说,夫人节哀。
有侍女奉上茶,方夫人平静地说:先夫常说,人生死为命定,有一位高人跟他说过,运可扭转,命却天定。故而荣枯有序,生死虽无常,但大抵也是好事。
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不知道兰生这些年究竟吃了些什么才能说出这番话来,这样的通透,这样的大彻大悟。
方夫人身边的小姑娘反倒是来安慰我:爹说了,死了也没什么,想是以前欠下的债太多了,这一世的还完了,他再去还下一世的,等都还干净了,他也就放心了。
听上去这倒像是兰生说得出的话,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
小姑娘说:小时候缠着爹讲故事,爹就给我讲他当年行走江湖的故事,爹还画了幅画,说是当年的一行挚友。晴雪姐姐我领你去看。
记得兰生的信里提到过,小姑娘是叫沁儿。
沁儿领我到了间书房模样的房间,里面放的全是些《九州志怪》、《星蕴密谈》之类的书,沁儿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卷画,展开了竟是我们几人的模样,全都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沁儿指着画上抱着一尾琴的少恭说:爹说这个人虽然后来变坏了,可也是总角之交,所以也要把他画上。爹画了好几幅呢,可是你看这个哥哥总是不笑,我就求爹让他画一幅笑起来的,爹就说,这个人叫木头脸,木头天生就不会笑的。
画上的苏苏还是背着剑,肩头站着阿翔,兰生画的太传神,以至于有一瞬间我简直以为他就要朝我伸手了。
恍若隔世。
晴雪姐姐,爹已经老了,为什么晴雪姐姐还和画上一样呢?
我要等一个人回来,他不回来我就不敢老,这个人记性很差,如果我老了,我怕他会记不住我。
你要等的是木头脸吗?沁儿问我,爹说,木头脸脾气不好,不爱说话,又老板着一张脸,也只有晴雪才愿意和他多说话。可是爹又说,虽然这样,可是木头脸一直是个很可靠的人。
爹说,后来才知道,那大概是因为成熟。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让你成熟,那大多都惨烈悲壮。在遇到木头脸的时候他就那么成熟,爹说,他想都不敢想,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那么成熟。
我想大概兰生说的是对的吧,对于苏苏的过去,只言片语里,我也从来不敢去想,苏苏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去奔赴前途明朗但却无比惨烈的命运。
爹告诉我,晴雪姐姐是最坚强的人,只有她敢面对漫长的人生,等未知的答案。可是我又听不太懂。对了,晴雪姐姐你看,画上是不是少了谁。
苏苏和兰生中间,蜷缩着一个金色的毛团。
我对沁儿笑了笑,说,并没有。
兰生下葬的那天,几乎全镇的人都来了,比起琴川百姓的悲痛,方家的人却平和多了,大概是兰生的那套理论已经听多了。
墓是很简单的墓,整个仪式也很简单,除了青玉司南佩几乎没什么陪葬。我看见兰生常用的佛珠被沁儿戴在腕上,想必这小姑娘性格到底是像兰生多一些。
草草的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听见草丛里有细微的响动。
夏末秋初快要枯黄的草丛里,匆匆地闪过了一抹金色。我看见那个微微颤着的毛团,它也盯着我看一好一阵子,它便卧在草丛里,盯着墓碑上方兰生的名字。
沁儿却突然冲出来,拉着我说,有妖!
我拉住她,说,别去,那妖,想必只是想来见见故人。
下葬之后不久我就走了。
我还要穷碧落、下黄泉,我还要代你看遍暮云合璧,走遍野旷天低。
苏苏你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你看见桃花谷的袅袅炊烟了吗,你看见千枝万枝桃枝下,新妇倚窗待君归了吗。
待君归。
-
-选自筝渡的《桃夭》
那一日闻听琴川方家的丧事,便巴巴的赶了过去。想是终究还了前世的债,比起先天就体弱的孙家小姐,竟是兰生早早的先去了。
蓬莱之后,未及珍重,便各自安好,各自天涯。多年以来,只有数月前收到过兰生一纸草草的信:
有女名沁,今已亭亭。一世之约,终已偿矣。
大抵是知道了天命将至,为求心安罢。
方家宅上并未如我所料一屋缟素,只有身着素衣的下人碌碌地忙着。我见到了当年的孙家小姐,如今到了暮年,虽有垂垂之态,却也能看出当年弱柳扶风的一段风流。倒是面上没有什么悲恸之色,只是一脸安然之态。见了我,迎上来问可是方家的宾客。
我正想如何解释是好,她身边的一个少女倒是先开了口:你是晴雪姐姐吧?
看眉眼想是兰生的女儿,我不知道她怎么认得我,一时也只能点点头。
方夫人笑了笑,将我迎进屋里,说:原来是先夫的故友。
我颔首说,夫人节哀。
有侍女奉上茶,方夫人平静地说:先夫常说,人生死为命定,有一位高人跟他说过,运可扭转,命却天定。故而荣枯有序,生死虽无常,但大抵也是好事。
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不知道兰生这些年究竟吃了些什么才能说出这番话来,这样的通透,这样的大彻大悟。
方夫人身边的小姑娘反倒是来安慰我:爹说了,死了也没什么,想是以前欠下的债太多了,这一世的还完了,他再去还下一世的,等都还干净了,他也就放心了。
听上去这倒像是兰生说得出的话,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
小姑娘说:小时候缠着爹讲故事,爹就给我讲他当年行走江湖的故事,爹还画了幅画,说是当年的一行挚友。晴雪姐姐我领你去看。
记得兰生的信里提到过,小姑娘是叫沁儿。
沁儿领我到了间书房模样的房间,里面放的全是些《九州志怪》、《星蕴密谈》之类的书,沁儿从架子上取下了一卷画,展开了竟是我们几人的模样,全都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
沁儿指着画上抱着一尾琴的少恭说:爹说这个人虽然后来变坏了,可也是总角之交,所以也要把他画上。爹画了好几幅呢,可是你看这个哥哥总是不笑,我就求爹让他画一幅笑起来的,爹就说,这个人叫木头脸,木头天生就不会笑的。
画上的苏苏还是背着剑,肩头站着阿翔,兰生画的太传神,以至于有一瞬间我简直以为他就要朝我伸手了。
恍若隔世。
晴雪姐姐,爹已经老了,为什么晴雪姐姐还和画上一样呢?
我要等一个人回来,他不回来我就不敢老,这个人记性很差,如果我老了,我怕他会记不住我。
你要等的是木头脸吗?沁儿问我,爹说,木头脸脾气不好,不爱说话,又老板着一张脸,也只有晴雪才愿意和他多说话。可是爹又说,虽然这样,可是木头脸一直是个很可靠的人。
爹说,后来才知道,那大概是因为成熟。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让你成熟,那大多都惨烈悲壮。在遇到木头脸的时候他就那么成熟,爹说,他想都不敢想,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他那么成熟。
我想大概兰生说的是对的吧,对于苏苏的过去,只言片语里,我也从来不敢去想,苏苏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去奔赴前途明朗但却无比惨烈的命运。
爹告诉我,晴雪姐姐是最坚强的人,只有她敢面对漫长的人生,等未知的答案。可是我又听不太懂。对了,晴雪姐姐你看,画上是不是少了谁。
苏苏和兰生中间,蜷缩着一个金色的毛团。
我对沁儿笑了笑,说,并没有。
兰生下葬的那天,几乎全镇的人都来了,比起琴川百姓的悲痛,方家的人却平和多了,大概是兰生的那套理论已经听多了。
墓是很简单的墓,整个仪式也很简单,除了青玉司南佩几乎没什么陪葬。我看见兰生常用的佛珠被沁儿戴在腕上,想必这小姑娘性格到底是像兰生多一些。
草草的仪式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听见草丛里有细微的响动。
夏末秋初快要枯黄的草丛里,匆匆地闪过了一抹金色。我看见那个微微颤着的毛团,它也盯着我看一好一阵子,它便卧在草丛里,盯着墓碑上方兰生的名字。
沁儿却突然冲出来,拉着我说,有妖!
我拉住她,说,别去,那妖,想必只是想来见见故人。
下葬之后不久我就走了。
我还要穷碧落、下黄泉,我还要代你看遍暮云合璧,走遍野旷天低。
苏苏你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你看见桃花谷的袅袅炊烟了吗,你看见千枝万枝桃枝下,新妇倚窗待君归了吗。
待君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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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筝渡的《桃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