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长
“我忽然与古人有了些共鸣。”
正在背包里摸索着电池的秦楚笑睨了我一眼:“古人？嗯，莫非是屈大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哎，找到了。”
我一手竖着手机给他照明，顺便收拾起换下的旧电池，顶嘴道:“明明是‘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
满电的手电筒“啪”地一声被被推开，将前路照得清楚明白。秦楚起身，拍一拍身上的土，背起背包，顺手拉起呆在一边的我:“你这王勃的绝笔，念得真是……”
光柱尽头是一座老旧的宅子，朱漆斑驳，门前两盏未点的破灯笼在风中微微地颤着。
我背上包，关了手机手电，退出前最后确认了一眼信号栏，依旧没有信号:“所以这是露宿山野和聊斋志异二选一……么？！”
“我选聊斋志异，毕竟我也和古人有了些共鸣。”
我跟着他的脚步向前，想一想，问道:“哪位……古人?”
“孔圣人。朝……嗯，夜闻道，朝死可矣。”他在门前顿了顿，抬手叩了叩门环，声音清脆，在夜色里听来，竟有些异样的惊心动魄。
我默然。就这当口，他居然还有兴致向我解说:“你看啊，建国后不许成精，我们俩年纪又小，都没赶上好时候啊。”
这话要是给旁人听了去，估计得以为我俩是没赶上趟儿成精的。
那没赶上好时候的兀自在感叹:“唉，你太小了不懂，花精狐魅可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啊……”
话音未落，便听吱呀一声，白袄绿裳的小姑娘提着一盏灯笼，俏生生地站在门内，一张小脸素白，既不见花之妖，也不见狐之媚，只遣词造句颇为古雅:“郎君同小娘子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秦楚正了正神色，温言道:“我们两个是进山游玩的旅人，不慎迷失了道路，不知可否在贵宅借宿一晚?”
小姑娘掩上门，细声说去询问主人，不多时便折了回来，领着我们去往客房。路上，秦楚试图向她搭话，却都没有回应。我缀在他们后头，打量着这草木葱茏的宅院，客房窗下一株病梅甚至绽出了丹砂色的零星花朵。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我忽地想起这句诗，笑嘻嘻地打趣秦楚:“也许这宅子的主人当真是个大美人呢。”
秦楚应了一声，指挥我上床休息，自己却裹了床绒毯靠着床头的小灯坐下:“你先睡，我再坐一会儿。”
我一愣。他摸出一本书摊在膝盖上，催促道:“快点睡，下半夜你来换我。”
我默默拉起被子。

我一夜都溺在梦里。
结果第二天是被秦楚叫醒的。见我睁眼，他明显松下一口气:“我叫了你好久，睡迷糊了么？”
我这才发现天色已大亮，床头的小灯早已熄灭，灯罩上的枝叶花纹在晨光的映照下曼曼葳蕤。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我慢慢地回答他，并试图回想，可只记起朦胧的一个影子。
秦楚微微一叹，指了指一旁的水盆和热水，让我去洗漱。我纳闷了:“哪儿来的热水？”
“昨天的那小姑娘清早送来的。”他看我一眼，“我同她说了，待会儿我们就离开，希望走之前能向此地主人道个谢再辞个行。”
我兴致勃勃地点头称是。

昨夜的小姑娘依旧白袄绿裳，步履轻捷地在前头引着路。夜晚光线黯淡，我直到刚刚才发现，她竟是真正的雪肤墨发红唇，连一丝儿驳杂都没有，端正得仿佛一尊精雕细琢的……人偶。
我正胡思乱想着，她已在门前站定了，欠身示意我们入内。
宅子的主人并非我想象中娇颜如花的美人。
那是个黑衣的男人，宽肩，波浪卷发，凭耳边编着两个小辫子。他端坐在书案后正提笔写画着什么，木椅也坐出了龙椅的气派。听见声响，他搁笔抬头，似是三十上下的年纪，深目高鼻，两道燕尾似的眉自冷白的皮肤上重重横过。
他起身迎我们落座，眼角带了几分浅浅的笑意:“客人远道而来，还请恕沈某招待不周。不知客人如何称呼?”
秦楚也笑起来:“敝姓秦，这是我的朋友，姓李。”
我微微颔首。小姑娘轻手轻脚地迈进来，托盘里排着几盏刚沏好的茶。她的来去无声里，沈姓的主人温声询问着:“听小婢说起，客人们是游玩时迷失了道路。我看客人们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也走过不少地方么？”
“世界这么大，哪里就走过许多地方了。”秦楚谦道，“不过有时间了就出来走走，怕读书读傻了罢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主人应了一声，“我倒是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不知能否请客人讲一讲外面的风物?”
我捧着茶盏暖手，悄悄松了劲，靠上椅背。一边听他们聊天，一边打量着屋子的布置。外间待客，半隔的里间似是书房，各色书籍分门别类地排在书架上，几上有兰，窗外有竹，书案上未成的画墨迹犹新。案边搁着一只大画缸，缸中横斜着几卷束好的卷轴。再往里去却是帘幕重重，浅碧深青……
一旁，秦楚依旧端坐，漫漫地向他叙述着。他说春问柳，何事荡风中。说夏问莲，花叶何稠叠。说秋问雁，衡湘书可到。说冬问友，能饮一杯无。
他说风，逐舞飘轻袖，传歌共绕梁。说花，紫艳映渠鲜，轻香含露洁。说雪，含辉明素篆，隐迹表祥轮。说月，气笼星欲尽，光满露初多。
他还说吴地的桑，蜀国的山，长安城里的太平人。说江南烟波千顷，塞北孤蓬万里。说西域灯轮千影合，东华金阙万重开……
我听着听着，心头蓦地一跳，扭过头去看秦楚——原来我们，竟已走过了这么多的地方？

那主人看我一眼，笑意愈发深了些:“真好……我们从前也想出去走走，可后来长大了，反倒无处可去。现在只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侍弄些花草，也算写意。”
“我很喜欢客房窗外的梅花。”我轻声道，“这里的兰草也养得很好。”
“和我青梅竹马的女孩子她也很喜欢花草。”他的声音本就低沉，娓娓道来时更有一种难言的温柔，“我们出生在北疆一个鲜少与外界交流的部落，那里虽然盛产贵金属，可惜终岁严寒，植被稀少，连采做胭脂的红蓝花都没有几株，族里的小姑娘大都不喜欢那儿。
“她也一样。
“她从小就看了很多书，然后再把书里记载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讲给我听。她常说，世间花草都是逸品，编书人却不懂，只凭着一己好恶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她一心想亲眼看看那些花草，可惜后来她还没有长大就生病了。”
“她病得很重么？”
“是的，她病得很重，每日只能看到我给她送去的花朵。再后来……她就去世了。”
一生匆匆述尽矣！
“抱歉……”
他微微摇头，面上神色奇异，似悲似喜，看不分明。我按捺了一下，没按捺住:“她……是您的……”
“我们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仍旧是微笑，“十几岁的时候，我觉得以后还有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朝夕相处。可忽然有一天，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感物情怀如旧时，君今渺渺在天涯。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秦楚默默垂下眼睫，亦是沉默。主人家倒是笑了起来:“不要难过呀。她临去前对我说，但愿此去，能化归烟云浮尘。逍遥天地，再无拘束。她若如愿，岂非无处不在？我久不见山川，可听了你们话，却觉得是她都代我看过了似的……真是抱歉，耽误了你们这么久。现下天光正好，快赶路去罢。”
我们起身告辞。
冬日的阳光异常灿烂，仿佛自云端倾泻一般无所顾忌。我站在阶下，忍不住回头望去。阳光透过窗棂，帘幕飘摇，映照出其后影影绰绰的人像。
主人家正站在那里，微微仰起头，神色极其宁静。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秦楚忽然轻轻地唤了我一声:“愿作轻罗著细腰，愿为明镜分娇面。你……明白么？”
我扯一扯背包的带子，细声答道:“百年同谢西山日，千秋万古北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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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棒！

说的蛮对的，写得一点都不好看，我也就看了几遍而已。
跟老沈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很有意思啊。小秦带头走进宅子，但是晚上要给小李守夜。小李接过茶水暖手不喝，小秦说了那么多也没见喝口水润润……
求老沈的心理阴影面积。